第9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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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頭吹了床前燈燭,放下了羅帳。 窗外月明星稀,一片靜謐,偶有幾絲涼風(fēng)徐徐吹過。 屋內(nèi),輕聲細語,柔情似火。 夜,才剛剛開始。 ☆、第137章 信陽茶商 一時間,京城里的各大客棧、酒樓里到處都能見到沈記的影子,或是屋里的一應(yīng)布幔,或是被面、枕面。各家裁縫店、成衣店里也都是用沈記的妝花緞子做的衣服。 但凡有人問起來,伙計們一定會把沈記的布夸的個天上有地上無。老百姓看多了,聽多了,就漸漸記住了沈記的名字。 一進了四月里,各地的客商陸續(xù)來到了京城。 有些客商還沒去貨棧里卸貨,先見識到了客棧里的煥然一新。 “喲,這都是新?lián)Q的面兒啊,還是妝花的,大手筆啊,看意思去年沒少賺?!毙抨杹淼囊粋€老茶商摸著客棧上房里被褥上絲滑的綢緞,對小伙計笑道。 “哎喲,孫老板,您說笑了不是,咱們小門小鋪的,辛苦一年也就混個飽飯吃,還得指望著您老這些老主顧們常來不是?!笨蜅@锏男』镉嬘妥旎嗟乜拗F,哭完了窮又笑著道:“這不錦繡坊新開了家賣布的,東家是從山西過來的,實在。料子呢,瓷實又好看,價錢卻比別家要低得多?!?/br> 小伙計指著被面上的四則松葉紋道:“您看這紋路,織工,我們掌柜的都說不比隆和記、廣昌記得差?!?/br> 老茶商聽他嘴里流利地叨叨,一攏胡子打趣道:“我看你明個兒改行去賣布得了!” 小伙計摸著頭,不好意思地咧嘴呵呵笑。 “你方才說的那鋪子叫什么名字?”老茶商又問。 小伙計一聽,面帶喜色,忙回道:“沈記布莊,在錦繡坊東街第四家?!?/br> ———————— 這會兒沈記鋪子里擠滿了來截布的人,幾個伙計進進出出忙做了一團。 孫姓老茶商跟在人群后頭邁進了鋪子。 “老先生,截布?您看看這匹怎么樣,小店新出的樣子?!被镉嬮L庚拿出一匹鴉青色暗紋西番花的緞子來,“咱這是用的都是上好的絲線,舒服又結(jié)實。誒,您再來看看這一匹。”長庚又拿了旁邊一匹深藏藍色的開始推銷,口水費了半天,才笑著道:“怎么樣,老先生,來多少?哪種色?” 孫成禹摸了摸胡子,笑道:“小兄弟,我先隨便看看可好?” 長庚愣了下,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面上倒是沒有因為他不買而有什么不瞞,笑著道:“那行,您先看著,有看中的您再叫我?!闭f完,便過去招呼起了別人。 孫成禹優(yōu)哉游哉地選著布,幾乎每一匹布他都要低下頭去仔細瞅瞅,再伸手摸摸質(zhì)感,從二則到八則,從靛藍色系到明亮優(yōu)雅的洋紅色、胭脂米分。 時不時地抬頭向長庚問上幾句,長庚一邊忙著手里的客人,一邊和藹地回答著他的問題,說的話都是實實在在的,孫成禹見了覺得這間鋪子真沒有店大欺客的現(xiàn)象,心里不免生出幾分好感。 他等長庚給顧客扯完了尺頭,才走過去對他道:“小兄弟,煩勞你去進去請你們東家出來,我有宗買賣想要與他談?wù)劇!?/br> 長庚仔細看了看他,穿的一板正經(jīng),說不好到底是個什么身份的人,張嘴想要細問,又覺得失了分寸,道了句:“您稍等?!焙傻剡M去先和二掌柜關(guān)恒說了,關(guān)恒叫長庚領(lǐng)了客人去雅間,轉(zhuǎn)身進內(nèi)堂告知沈君佑。 不一會兒沈君佑就從后頭走了過來,進屋見到來人客氣地頷首道:“晚輩便是沈記的東家,敢問老先生貴姓?” “老夫姓孫?!?/br> 沈君佑打了個招呼,開門見山地道:“聽說孫老先生對敝號的生意有興趣?” 孫成禹瞇著眼睛呷了口茶,打起了茬來。 “聽說沈東家是山西人?山西哪里的?” 人家不說,你也急不得,沈君佑索性陪他打起了太極。 “晚輩祖籍朔州府山陰縣,來京之前在忻州府待了些年?!?/br> “忻州,好地方啊?!睂O成禹贊嘆了一聲,“老夫好些年前走商的時候聽人說過這樣一句話,說是但凡有麻雀的地方就一定會有山西商人。呵呵,老夫乃是信陽羅山縣人,做了幾十年的茶葉生意了,過黃河,渡長江,走南闖北也去了不少地方,可和你們晉商比起來,卻是汗顏的很?!?/br> “呵呵,孫老先生太過謙虛了。” “說到此,我倒有個問題想向沈東家請教一二?!睂O成禹眼里冒著抹精光。 “不敢用請教二字,您請講?!?/br> “早前聽聞你們晉商的行規(guī)里有一條是商者必遵仁善,要講規(guī)矩??勺怨判猩潭嘈男g(shù),多牟利,爾虞我詐,勾心斗角。是故,這求利,又要仁善,該如何行之?”孫成禹道。 沈君佑心下了然,不經(jīng)沉吟便道:“所謂善者,自是要心存善念。掌柜的對伙計從善,伙計便會對顧客從善,這生意便會做的蒸蒸日上。反之,從東家開始就想著牟污利,想著與人為惡,兼并別人的生意,即便成功了,可以后何人還敢與你為相與,沒有人同你做生意了,這生意還能往何處做?我們山西老一輩人里有位前輩曾言:‘善商者,處財貨之場,而修高潔之行,是故雖利而不污;善士者,引先王之經(jīng),而絕貨利之徑,是故必名而有成。故利以義制,名以清修,恪守其業(yè),天之鑒也?!劣谡嬲纳朴诓簧?,那在于個人自為?!?/br> 孫成禹聞言愣了半響,凝眉立目,似是在慢慢消化沈君佑的話,臉上時而晃過驚訝,時而又疑惑不解。 末了,突然縱聲大笑起來。 “沈東家真不愧是讀過書的人,把個經(jīng)商的事情說得好比經(jīng)史子集,老夫?qū)嵲谂宸∨宸?!?/br> 孫成禹試驗了一番,這才開始步入正題:“不瞞沈東家,八月初,老夫要帶著一批茶葉西行運到烏斯藏,烏斯藏地處蠻夷,各業(yè)都不及我中原發(fā)展迅速,老夫思前想后,斗膽想做回絲綢生意,不知道沈東家可有意向?” “哦?孫老先生打算要多少匹?”沈君佑問。 孫成禹端起杯子又呷了口茶,不緊不慢地開口道:“不多不少,兩千匹整。老夫愿預(yù)先支付三分之二的銀子給貴號,等到交貨之時才補上剩下的三分之一。不過如若到了到貨日期,貴號教不上來,那就要將我之前的全部銀子如數(shù)退還,此外還要另賠償我兩倍的損失,不知沈東家意下如何?” 一旁的關(guān)恒聽了嚇了一跳。 從現(xiàn)在到八月初,滿打滿算三個多月。 如今他們在京城的作坊里有織工四百,一匹裝飾簡易的妝花緞子最快也要兩個織工織上五六天,若是妝花復(fù)雜的則要八天、十天不等。 織兩千匹布,這時間是不是有些緊。 關(guān)恒不由得出聲提醒:“東家……” 沈君佑知道他要說什么,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話。 “不知道孫老先生要些什么料子。”沈君佑問。 “就要你們鋪子最有名的妝花緞子,不過烏斯藏氣候寒冷,料子務(wù)必要能御寒又結(jié)實耐穿的,哦,另外,烏斯藏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極為喜歡顏色艷麗的東西?!睂O成禹道。 “好,那邊請孫老先生回去擬好合約,這筆買賣,晚輩接下了?!鄙蚓油纯斓卮饝?yīng)了。 ———————— 沈記鋪子開張兩個月,便接下了一筆兩千匹妝花錦緞的巨單,合約簽下的當(dāng)日消息就在錦繡坊里傳開了。一時間,人們茶余飯后提起的閑話少不得要說上沈記布莊四個字。 此時,隆和記內(nèi)堂里,一片落針可聞的寂靜。 隆和記的大掌柜領(lǐng)著自家一個專門在錦繡坊里打探消息的跑街伙計榮壽進來,站在東家靳廣祿面前,一五一十地向他匯報著打探來的消息。 “早上剛簽了合約,當(dāng)場就掏了銀子出來,給的是廣泰祥的銀票,一萬兩銀子一張的,一共給了四張?!?/br> 靳廣祿聞聲蹙緊了眉頭。 榮壽看了眼東家的表情,躊躇了下,又繼續(xù)道:“小的打聽了,買布的這家是信陽天茗軒的東家孫成禹。這人是信陽有名的巨賈,單是茶葉鋪子在全國就有二十四家,還在四川一帶經(jīng)營糧油,在包頭、大同一代經(jīng)營馬匹。這孫成禹是四月六號來的京,住的是夫子廟附近的流芳客棧,客棧的伙計透露說孫成禹因是第一次涉足絲綢業(yè),原本屬意的是咱們隆和記這老牌子,可后來被沈記的人先一步截走了生意?!?/br> 靳廣祿聽完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橫眉立目:“此話當(dāng)真?” 榮壽點點頭,“千真萬確,那客棧的小伙計喝了些酒,又透露跟我說他們掌柜的收了沈記的錢,這才幫著沈記截的這筆生意?!?/br> 靳廣祿頓時氣的咬牙切齒。 從去年冬天隆和記被廣昌記算計,丟了朝廷御用織造局的名頭,他心里這口惡氣就一直卡在嗓子眼里。 這次,又被一個剛來京城的愣頭小子從眼皮底下?lián)屃松?。這口惡氣不出,他們隆和記以后還如何在京城立足,他靳廣祿的面子要往何處放! 靳廣祿當(dāng)即吩咐下去:“去,派人打聽打聽,這沈記背后有何人支撐,叫他如此膽大妄為,肆無忌憚,還有他沈君佑祖上三代的一切事情我都要知曉?!?/br> 隆和記謝大掌柜應(yīng)聲離去。 且說這隆和記的伙計榮壽,跟著謝大掌柜從內(nèi)堂里出來,謝大掌柜賞了他五兩銀子,又把東家方才吩咐下的調(diào)查沈記事情交給了他。 榮壽把銀子收進了荷包里,從隆和記出來,又轉(zhuǎn)身去了隔壁街上的集芳茶樓。 二樓靠窗的雅間里,坐著個身穿鴉青色素面緙絲直綴的瘦削男子,年紀約么三十上下,面白無須,眼睛里透著抹暗藏心底的精明來。 “事情都辦好了?”那人低聲問。 “您放心吧,辦的滴水不漏,靳廣祿絕對不會把這事想道您身上來?!睒s壽的模樣有些諂媚。 那人手托著茶盅,笑了笑,從袖口里掏出一錠銀子扔給榮壽,“有什么事及時告訴我,銀子少不了你的。” 榮壽連連稱是,滿臉是笑的收了銀子,向那人道了謝,轉(zhuǎn)身告了辭。 榮壽從二樓下來走到門口,四下望了望,再三確定沒有人瞧見他,這才低著頭快步走出來。 ☆、第138章 黃雀在后 沈宅外院西南角書房里,沈君佑徹夜新設(shè)計了幾張圖樣,有大多的織金線的紫花和綠花,是按著孫成禹所描述的烏斯藏人偏愛的圖形和花樣。 沈君佑把圖樣交給劉大掌柜,交代他即刻差工匠去做成織布圖。 “二爺,咱們還從來沒有接過這么大的一筆訂單,人員、工具上都短缺不少,這兩天已經(jīng)不止一個工人向我抱怨干活時間長了,長此下去我怕……您看這時間上是不是能再和孫老板商量商量?”劉大掌柜站在當(dāng)中一臉為難地看向面前的沈君佑。 “不可!”沈君佑當(dāng)即否決了劉大掌柜的話,“咱們生意人最講究的就是誠信二字,既然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就不能說不,否則今后要如何在商場上立足?別人如何再敢與我們做生意?” 這些話,劉大掌柜哪有不明白的,可眼前的困難食實在也是沒法子忽視的。 他這會兒心里多少有些埋怨沈君佑當(dāng)初做決定時的草率。 鋪子生意不好,難得接到了這樣一筆大生意,沒人會不動心,他也一樣,可總要仔細地審視清楚不是。他當(dāng)東家的是動動嘴皮子就答應(yīng)了,苦的卻是他們這些做掌柜的,不知道要沒日沒夜地熬多少時日。 沈君佑頓時來了脾氣,一拍桌子道:“既然人手不夠,那就去招人手,機器不夠,就找人來做機器,這樣的事以后不必再來過問我。只一點,再不要講拖延時間這樣的話!” 劉大掌柜連連稱是。 怒氣微平,沈君佑沉思了片刻,又想起什么吩咐他道:“工人那里,一定不能苛待,明日起由每日的兩餐改成三餐,要有葷有素,若是家離著遠的,就安排他們在作坊里住下。另外,你去告訴他們,只要將這批貨趕出來,年底每個人給二兩銀子的紅利。” 二兩銀子?他們鋪子現(xiàn)在有織工四百,那就是總共八百兩銀子! “二兩銀子,會不會太多了?”劉大掌柜道:“二爺放心,我回去一定好好叮囑工人們干活,至于紅利,依我看一兩就足可以了?!?/br> 沈君佑知道他那摳門的性子又犯上了,不耐地揮了揮手,“你們掌柜的紅利我也會再加一百兩。” 劉大掌柜被東家道出了心思,臉上火辣辣的,忙扯了另一件事說。 “哦,對了,二爺,還有一事要與您說。這么多匹布,咱們庫里的絲線肯定是不夠的,老家那邊原要送來京里的這會兒都留在了各個鋪子里,我差人去打聽了,錦繡坊里也有兩家賣潞州絲的,您看是不是咱們先買一些應(yīng)應(yīng)急?!眲⒋笳乒駟柕?。 沈君佑一點頭,“就按你說的去辦吧?!?/br> 送走了劉大掌柜,沈君佑回了內(nèi)院,璧容正在屋子給如意的新襪子上繡花樣,是一對玩繡球的小黃狗。 “劉大掌柜走了?”璧容問他,等了半響卻一直沒聽見回音,放下針,問他道:“怎么了?劉大掌柜說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