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軒沉默了一會兒，也不說話，兀自往床那邊走。

    江離噎了口氣，媽的，這個混蛋到底鬧哪樣？

    江離轉(zhuǎn)身就走，手腕陡然一疼，剛想發(fā)作，視線卻突然撞進黎軒黑漆漆的眸子里?？諝庥兴查g的凝滯。

    感覺到江離的掙扎，黎軒開口了，“我一個人睡不著?！?/br>
    你睡不著關(guān)我鳥事兒呀？江離憤憤地想到，掙扎得愈發(fā)激烈。

    黎軒皺了皺眉頭，松了手。江離轉(zhuǎn)身就走。

    “明天，我要參加一個葬禮?！崩柢幍穆曇魪纳砗髠鱽?，江離的腳步下意識頓住。

    “是多年前認識的一個朋友！而且，你也知道他！”諾大的臥室，黎軒的聲音靜靜地流淌，穿過江離的鼓膜，浸透他全身的毛孔。黎軒的聲音沒有附帶任何情緒，他卻莫名地感覺到他錐心般的疼痛。或許越是這樣裝逼的人，越不愿意向外透露出自己的脆弱。

    “他叫江離。”

    江離猛地轉(zhuǎn)身，那一秒，腦袋里像是被塞入了一噸水泥，黎軒的聲音就在里面無力地攪拌，讓他腦袋僵硬得找不出一點縫隙。

    下一秒，江離兀自回到床上，“睡吧。明天，我陪你去！”

    一個只是在網(wǎng)上聊過兩年的人，能因為自己的死訊而悲傷，這無疑彌補了那五年他所受到的背叛。

    黎軒的嘴角動了動，心底有些高興，可這樣的情形卻讓他完全笑不出來。

    在江離的旁邊躺下，嗅著淡淡的清香味兒，黎軒睜著眼睛，卻再也沒能入睡。

    ☆、第041章

    盡管明知道對方都沒睡著，卻沒人說一句話。慢慢地等著天亮，看著曙光從窗簾的縫隙爬進來。江離跟黎軒幾乎是同時起床。整頓心神，掃去那方陰霾，今天，他們要一起面對一場考驗。

    出門前，黎軒無意識地按了按江離胡亂翹起的頭發(fā)，而江離也順手拉了拉黎軒并不規(guī)整的領(lǐng)帶。

    兩人今天都穿著純黑的衣服，一個身材偉岸，俊逸無雙，一個白皙細嫩，清爽干凈。

    哥舒亞送他們出門時，突然覺得這兩人其實挺般配的。

    江離下葬的地方是科維爾的一片私人墓地?？凭S爾旗下員工都享有入葬科維爾私人墓地的權(quán)力。今天來的人不算多，就羅布特帶領(lǐng)的研發(fā)部百十號人。

    每個人穿著沉重的黑色禮服，莊重肅穆的氣氛讓那些曾經(jīng)在背后詆毀過江離的人心中的怨懟煙消云散，當然，也不至于讓他們對江離產(chǎn)生多少好感。此刻，所有人都掛上一副虛假的憂傷面孔，聽著高斯親口念出的悼詞。

    江離沒有任何時候比現(xiàn)在更覺得自己的死有多不值得。曾經(jīng)他無數(shù)次的冒著生命危險去異獸星球，是為了自己的夢想，也是為了那個人。

    江離和黎軒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兩人都戴著墨鏡，裝束跟大多數(shù)哀悼者一樣。不同的是，別人的墨鏡或許是為了掩蓋眼中毫無悲傷可言的情緒，而他們，則是不想將心底的憤怒和郁結(jié)外露。

    高斯也戴著墨鏡，悼詞表達的無非是他對自己的御用機甲師不幸離世的悲痛。但這悲痛在江離看來就是虛假的諷刺。如果這世上有鬼，他真想詐尸，從高斯身后的棺材里爬出來，拖他一起下地獄。

    “聽說那個江離被赤焰獸燒成灰燼了？”

    “是呀，真可惜！現(xiàn)在這些長舌男們無話可說了吧！就知道背后戳人脊梁骨，怎么沒見他們?nèi)ギ惈F星球調(diào)研采樣。說江離是靠科維爾先生上位，怎么沒人說他哪天不是加班加到凌晨……”

    這個人的聲音江離聽出來了，是樓下的前臺接待員艾米麗。江離跟她不過點頭之交，沒想到，竟然是她替自己說了一句公道話。

    那一刻，江離的心微微有點泛酸。因為顧忌那些流言蜚語，雖然他并不在意別人在他背后怎么說，可當面對那些鄙夷的目光，他依然會有一點點受傷，是以，他并不會主動跟科維爾的任何人接觸。也是這個緣故，除了自己的組員，他幾乎沒交到朋友。而那個他最信任的人，到最后卻是痛下殺手的人。

    江離藏在墨鏡后面的眼睛緊緊閉上，神思有點恍惚。這世上有誰跟他一樣來參加過自己的葬禮呢？

    黎軒感覺到身邊站著的家伙身體微微有些搖晃，手下意識地扶在他腰背上。江離醒過神來。

    黎軒黑洞洞的一對墨鏡看著他，嘴角動了動，“累的話去車上休息，葬禮時間很長?！?/br>
    昨晚后半夜兩人幾乎都沒睡。黎軒自恃s級基因，身體強健，但江離只是c級基因，在他看來，就是脆弱得如同茶杯犬一樣的存在。

    江離聽了這廝冷漠的關(guān)心，莫名地想笑。最終他只是扯了扯嘴角，搖了搖頭。

    黎軒轉(zhuǎn)過頭去，但手卻再沒從江離腰上拿下來，這是一種護衛(wèi)的姿勢。驚得后面兩位美女臉紅心跳。

    心跳之余，她們也覺得江離的背影有點眼熟，如果那個江離還活著，科維爾先生大概也會這樣護著他吧。在她們眼里，這一對人一直很神秘，無論流言蜚語多少，他們就各自過各自的，不會因此增加一分熱情，也不會因此減少一分溫度。

    若不是大多數(shù)人都知道高斯紆尊降貴搬入江離的公寓，流言或許早就停息了。

    “如今，沒了江離，科維爾先生身邊又會是誰？”艾麗米有些嘆息，她清楚得很，那些背后說江離是非的人都是因為眼紅江離能得到高斯.科維爾的青睞，他們將江離噴得越不堪，仿佛就能讓自己越高尚，可即便如此，科維爾先生也沒有多看他們一眼。

    “大概會是格瑞吧。”另一人回到，“你看，今天的葬禮，他一直站在科維爾先生身邊?！?/br>
    艾米麗墊著腳尖，從人頭縫隙里瞥了一眼格瑞，忍不住心中冷哼，“江離一行五人，就格瑞和柏布回來了。江離與索羅，查理都葬身在米羅星球……”

    “你說什么！”

    江離猛然轉(zhuǎn)身，嚇得兩位美女花容失色。

    黎軒本來也正聽著身后的人閑言碎語，他全神貫注地尋找著江離在科維爾那五年的訊息。越聽，他越覺得為什么自己那么傻，不早點來接江離離開。就算江離沒能認清高斯的本性，他至少可以守在這里，不讓他出任何差池。

    江離的一聲壓抑的嘶吼拉回了他的心神，黎軒輕輕拍打著這只炸毛的貓咪，他不知道江離為什么突然失態(tài)，幸好這后面人很少，他的聲音又低，并沒引起多大的動靜。

    “對不起，我的弟弟因為太過悲傷，情緒有點失控。請兩位美麗的女士原諒他的失態(tài)?！?/br>
    艾米麗皺了皺眉頭，無緣無故被人吼，她多少有點不開心?？山裉爝@樣的日子，關(guān)心江離的人應(yīng)該心情都不會太好吧，所以她大方地原諒了他們。

    江離一發(fā)聲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只是即便如此，他依然不能平靜。他死了，他覺得冤?？伤髁_和查理是怎么回事？

    顯然黎軒也注意到這一點，他耐心地問艾米麗，“他們?nèi)耸窃趺闯龅氖?？隨行不是有很多機甲戰(zhàn)士護衛(wèi)的嗎？”

    艾米麗一聽就知道這兩人不是科維爾的人，這關(guān)心的情緒倒是比科維爾那些曾經(jīng)跟江離朝夕相對了五年的同事真誠多了。艾米麗也多出了一些好感，爽快地告訴了他們科維爾內(nèi)部公開的事故過程。

    江離出事是因為他急于完成最后的數(shù)據(jù)返回蓋亞星球，而他的兩個隊友索羅和查理是去尋找他時出的事故。他們雖然沒有被赤焰獸燒成灰燼，但也重傷，流血過多而死。同一天晚上，三條性命就這樣煙消云散了……

    江離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黎軒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將人半摟半抱著。此刻他的心也很亂。江離朋友不多，對自己的組員極其信任也極度愛護。格瑞出賣他也就罷了，可是，這兩個人還是因他而死……

    “救援人員呢？”

    艾米麗搖頭，“也許是他們私自行動沒有驚動機甲戰(zhàn)士，等出事時，已經(jīng)晚了。”

    江離捂著額頭，冷汗撲簌簌地溢出來，全身力氣都被抽干了。他絲毫不懷疑，那兩人根本就在他出事之后，因為反抗而被一起抹殺的。

    看著江離衣服都汗?jié)窳?，黎軒皺了皺眉，對兩人道了謝，抱起江離徑直回了車上。

    江離今天的反應(yīng)太奇怪了。黎軒坐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怎么了？”看見自己重視的人變得跟只落湯雞一樣虛弱，黎軒就忍不住地?zé)┰辍Ｕ麄€默多克星系，就沒幾個人能動他的心，顯然，江小離做到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極度不耐煩，江離看了他一眼，瞳孔都有些渙散，他愣愣地看了好半晌，直看得黎軒火氣直冒，抓心撓肝似的難受。

    “沒，沒事。大概只是昨晚沒有睡好。江離曾經(jīng)也是我崇拜的人，如今竟然落得如此下場，還有他的助手們……”

    江離抿了抿嘴，眼眶突然有點發(fā)熱……

    黎軒將他抱入懷里。是呀，他跟這個人有共同的回憶，聽到那些話，他又何嘗不痛心。

    黎軒的懷抱溫暖又僵硬，烤得江離愈發(fā)想哭。

    他壓住喉嚨的干澀，撇開頭，“你去繼續(xù)參加葬禮吧，我在這里坐一會兒?！?/br>
    黎軒寬厚的手掌在他背脊上輕輕的拍了一會兒，一句話也沒說，推開車門出去了。

    看著黎軒離去的背影，江離再也忍不住了，放聲大哭起來。

    這是自己死后，第一次感到如此濃重的悲傷。

    已經(jīng)走出很遠的黎軒腳下突然一滯，小家伙撕心裂肺的哭聲真的很刺耳，明明他都將窗戶和車門關(guān)好了，竟然還能聽見。

    黎軒嘆息了一聲，如此善良多愁善感的人，這世上已經(jīng)不多見。

    葬禮舉行得很順利，所有賓客都上前獻花鞠躬，待所有人都走完，黎軒才捏著一只白玫瑰，靜靜地站在江離的墓碑前。

    如今他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高斯沒有離開，他遠遠地看著，他正想走過去時，黎軒突然在江離墓前單膝跪下，那一刻，高斯陡然升起一種地盤被入侵的感覺。

    “如果我早點來，結(jié)局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了呢？”黎軒的聲音在空氣中沉浮，明明不響亮，卻精準無比地傳入高斯的耳膜，他甚至連他低不可聞的嘆息都聽見了。

    這種類似于表白的話，激得高斯熱血上涌。

    高斯氣勢凜冽地走到黎軒面前，聲音不自覺地冷了幾分，“你在做什么？”

    黎軒的手指一點一點滑過江離的名字，陡然一偏頭，一道煞氣撲面而來。下一秒，連高斯都沒看清楚他是如何動作的，自己下巴就結(jié)結(jié)實實地挨了一記重拳。

    高斯站立不穩(wěn)，摔倒在地，這讓他本來就不爽的心情愈發(fā)郁結(jié)，再不像之前那樣心慈手軟，放開手腳回敬過來。

    黎軒當然也不會跟他客氣，黑色的眼珠子都泛出了殺人的紅光。

    延澈和歐文趕到時，兩人已經(jīng)扭打成一團，一點章法一點形象也無，滾得一身的泥土草屑，哪里有半點s級基因的風(fēng)度。

    歐文沖上前，兩次都被不知道誰的長腿踹飛。歐文氣急敗壞地低咒了一聲，摩拳擦掌，再次義無反顧地沖過去。

    就在這時，眼前人影一閃，“嘭”地一聲，一塊板磚毫無偏差地砸在高斯的腦袋上，鮮血飆了出來，濺了黎軒一臉。

    而高斯條件反射地格擋，讓下一板磚砸在了他的胳臂上。

    情勢陡轉(zhuǎn)，誰都沒搞清楚是什么狀況，連黎軒都傻了眼。歐文僵在半道，在江離拍下第三塊時及時拎住了他。

    延澈看著這血淋淋的場面皺了皺眉頭。他是眼看著江離過去的，這小子動作并不快，卻詭異地一拍一個正著。

    延澈的目光首先在黎軒身上搜索了一遍，除了飛濺的血跡，沒看見開放性傷口。

    高斯被掄破了腦袋，滿臉都是血。而那只罪魁禍首此刻嘴里還嚷嚷“我要殺了他”，絲毫不覺得自己c等級基因面對s級基因應(yīng)該保持一點應(yīng)有的矜持。若不是高斯被掄傻了，他小命早沒了。

    歐文將江離拽得死死的，扔了磚頭，直接反剪了他那不檢點的雙手。

    黎軒終于醒過神了，眼睛在歐文那過于用力的手上停留了一會兒，這才走過來，將這個多管閑事的人拍開，用懷抱將亂踢騰的江離禁錮住。

    延澈終于掛上他外交官的隨和笑容，親自扶高斯起來，“科維爾先生，我先送你去醫(yī)院，賠償事宜，你可以跟我慢慢談?！?/br>
    高斯也醒過神來，憋了一口氣，這廝就沒想過他會走法律途徑么？

    延澈挑挑眉，他當然不會允許聯(lián)邦的人抓他的人，如果你要走法律途徑，我有的是辦法讓你放棄。他手上的把柄多了去了。護短又怎樣，有把柄就是任性！你咬我呀！

    高斯被延澈的態(tài)度堵得更心塞。

    悶哼了兩聲，走過江離面前時，還停下腳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媽的，憑什么這個混蛋也要來揍他？出手還那么狠！

    ☆、第042章

    索爾，查理死了！這個念頭一直在江離的腦袋里面瘋狂地旋轉(zhuǎn)。他終于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里。高斯背叛他，甚至是殺了他，他都不會想到讓高斯徹底毀滅，然而，當聽到自己的同伴被抹殺時，他覺得自己只想拉著高斯同歸於盡。

    “剛才為什么出手？”黎軒心中的憤怒被江離那兩板磚莫名其妙地澆熄了。

    小家伙剛才太歇斯底里了，嚇得他心肝兒一顫一顫的，如今卻又乖巧得像只受到驚嚇的小兔子。

    江離已經(jīng)恢復(fù)了冷靜，連兇器都被消滅了，手上也干凈的沒有一絲血跡。如果他說他真想殺了高斯，黎軒會幫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