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jié)
薛九領著三萬大軍來江州之前,先與其他兩州兵馬相遇,且大勝了一場,收編了余兵。有不愿從軍者,便就地遣散,雖是敵軍,然而竟也發(fā)了路資。 路資不多,不過一人二兩,然而對于兵敗的士兵而言,卻是極大的恩惠了,對薛九自是感恩戴德,愿意留下的竟有半數(shù)。 如此,到達江州之時,薛九手中之兵已有四萬余。 此時孟世子也不得不出來見薛九,畢竟與薛九一道前來的還是戚國公。 戚國公比孟世子年幼,然而看上去卻顯得老了一些,八年在外領兵,風吹日曬,又焉能不老。 不只如此,因興兵十分之急,更是連胡須都不曾打理,只一臉胡子差點讓孟世子沒認出人來。 兩人當年雖有交惡,然而最終一笑泯了恩仇,如今各有家室,一見面也不過上前相擁,各自猛拍對方的背而已。 孟世子這幾年雖一直有習武,然而終究比不得戚鉞那一身的武力。兩人互拍,卻是自己吃了個大虧,差點把心肝肺都拍抖下了肚子里。只得在那直翻白眼。 薛九與溫宥娘在一邊看著好笑,隨后也不管他們兄弟,只兩人手挽手進了溫宥娘的院子。 溫宥娘一邊與薛九走著,一邊打量她這一身裝甲,心里十分羨慕,甚至于羨慕到了臉上,“果真英姿颯爽?!?/br> 薛九一直知曉溫宥娘羨慕于她的,就拍了拍自己的一身兵甲道:“待會兒試一試?” 溫宥娘搖頭,倒不是不想試,“恐身量不合?!毖湃缃耖L得比她高且壯,那一身要套在溫宥娘身上,約莫也不是多好看。 薛九看了看溫宥娘的身高,只得道:“這些年,你竟也沒長多高。”想之前見面,她還沒怎么在意過。 隨后薛九聽說胡氏一族在此,就先去見了胡氏如今的掌舵人。 胡二爺已年邁,且也不是對宗主位有想法的人,因此胡氏如今的宗主卻是大房的嫡長子胡惟慶。 只胡惟慶到底比不得胡二爺?shù)木鳎虼俗逯惺聞兆院┫嗨篮?,都由自己二叔一旁輔助。 薛九不在乎胡氏如今由誰掌權,她只在乎自個兒起兵夠不夠正大光明。 皇帝對戚薛兩家的繳文早已達薛九手中,她此時來拜見胡氏,也是想請胡二爺捉刀,替她那四萬軍隊把出兵理由給洗白了。 戚家為何要反,胡二爺并不知曉真正緣由,然而想到當年戚鉞在皇宮的落水,及戚侯爺當初的死,其實心中也算是有些想法的。 倒是薛九卻是與胡二爺直言了,“當年戚薛兩府本在議親,為那昏君所知,竟是在皇宮中想要我夫君之命。后我夫君幸得保命,又有南寧太子相逼,那昏君不得不為兩家指婚,然而卻是隨后謀害我公爹。先帝用謝氏而逐謝氏,當今用戚氏而亡戚侯,這等昏君我等若不再反,恐日后世家再無立足之地!” 胡二爺見心中的猜測得了印證,倒也不懷疑薛九之話真假,只點頭道:“還請薛將軍放心,昏君所為,天下憤怒,無不為戚侯爺痛心!” 胡二爺?shù)睦U文,寫得十分暢快淋漓,將那昏君罵得豬狗不如,若有一分廉恥,許都會自掛東南枝了。 不過繳文要傳到昏君耳中許是要需要一些時日,只公子珣讀了繳文,一時激動拍手而唱。唱到最后卻是淚流滿面,直言道:“天下惟胡公知我心!” 在座眾人皆知,這當是想起了當年的先三皇子,對如今皇室有著怨恨,只看了這一篇繳文,才覺郁結于心二十年終得暢快一場。 只數(shù)日后,遠在京中的皇帝看得這份抄送的繳文,卻是氣得當即在朝上吐血暈厥了過去。 本就不安定的朝堂自然更加慌亂起來,只幾位朝中重臣散了朝,等著太醫(yī)將皇帝救醒,又開始琢磨此繳文該如何回了。 胡二爺寫的繳文過分犀利,只將皇帝這些年對當年有從龍之功的功臣做過的事兒,一件一件理了出來。 只把皇帝逼入了忘恩負義之境地,罵他若是還有點骨氣,就當自刎以謝天下。 別說皇帝被氣得吐血,只那繳文,才念了一半,卻都讓在朝上的眾官員聽得有些心驚膽顫,對皇帝的刻薄寡恩理解更上一層樓。 因此才有皇帝昏厥后,有官員膽大提出降敵了的說法。雖是被朝中一些官員唾罵,然而當那官員說出繳文中之事時,卻也大多沉默以對。 幾位深受皇恩的重臣不至于說出讓皇帝自刎或者降了的話,卻還是要違背皇帝的意思了,只等得皇帝醒了,就道:“胡氏孟氏反,無非因皇后、太子與太子妃之痛。如今之際,卻是先穩(wěn)住胡氏與孟氏為先。” 皇帝本就到了強弩之末,只得喘聲道:“依重卿家之意,此后當如何是好?” 有臣子出列道:“臣以為,當立太子遺孤為太孫,今后即位。令胡氏、孟氏輔政,以安其心?!?/br> 皇帝聽聞此言,眼睛瞪得老大,他若是愿意太子一系即位,又如何有當今之亂,只粗聲道:“不行!” 說話的大臣卻是不急,只道:“北有盛國公余孽,南有胡孟戚三家,陛下當如何?” 皇帝只喘著氣,也說不出來話來,只閉著眼睛,臉色一片慘淡。 那大臣見皇帝不答話,只又側過頭問立在一邊伺疾的四皇子,“也不知四皇子可有何高見?” 四皇子只沉著一張臉,也說不出甚有用的話來,只道:“父皇有疾在身,大隆天下,還托與諸位。” 只在大皇zigong變之后,皇帝將四皇子帶在身邊,朝中眾臣已知皇帝心意,對四皇子自然熱絡。 不過這熱絡也只到了得知連南面都反了之后,就漸漸變得冷了起來。 如說盛國公余孽之事,朝中的大臣們還以為可以靠南面調兵打贏,許大隆江山并沒那般容易倒下。四皇子也算是素有賢明,朝中大臣少有外心。 只如今胡氏孟氏一反,加上戚薛兩家,氏族中的四個大族都反了,朝中就開始人心動了起來。 對前些日子熱絡的四皇子,如今自也避之不及。要知胡氏的繳文里,就有一點是當今為了一個身份卑微的皇子,殘殺兩子,禍及孫輩,有悖人倫。 四皇子,如今已經成了胡孟兩家要反的理由之一,就連皇帝身邊自胡氏一系出事后提拔起來的重臣,對四皇子也已無好感。 “既四皇子說不出個法子來,那下臣就逾越了?!蹦浅甲铀α怂幕首右荒樅?,正過身,朝著皇帝道,“雖是太子庶子,卻也有胡氏血脈,且也得尊稱太子妃為嫡母,許如此胡氏與孟氏便會退兵。便不如此,也能以此駁斥胡氏孟氏繳文不實,揭露胡孟兩族的真正意圖?!?/br> “如此,胡孟兩家會退兵?戚薛兩家也會退兵?”四皇子卻是開口問道。 胡氏與孟氏與戚薛兩家,連先三皇子遺孤都抬出來了,又哪是會輕易退兵的人,這是沖著要推翻皇帝來的。 四皇子也不傻,知道如今眾大臣對自己已無好感,然而卻也不愿背上繳文上的指責。要皇帝立了太子庶子為太孫,這才是將他的罪給坐實了。 即便如今京中已無勝算,四皇子也不想折了自己的自尊。他生而為皇子,身份高貴,太子與大皇子身死,三皇子有疾,他為何沒資格繼承皇位?且還得受天下指責? 繳文里說得再多,也掩蓋不了那些反賊的狼子野心! 只不論四皇子如何反對,于如今的朝臣而言,他并無決定之權。 皇帝只是病重,即便太醫(yī)說時日無多,那也還沒死,今后的政令當如何,也得皇帝親口說了,當臣子的才會應下。 “如今北面有仇伯爺領兵抗敵,卻節(jié)節(jié)敗退。南面有五萬之多兵甲,已達江州。而京中只一萬兵士,除非天降奇兵,否則難有勝算。還是四皇子可親帶京中這一萬將士,抵御得了那五萬將士?”兵部尚書問道。 四皇子嘴角動了動,到底沒說出話來。他外家當年亦是以軍功起家,然而在如今這兩三代卻是一代不如一代,又哪有可領軍之人。連他在皇帝的暗中照應之下,多學帝王之術,于兵法一道并不了解,談何去領兵作戰(zhàn)。 戶部尚書見四皇子說不出來話,也免不得提醒一句,“如今京中米糧漸少,京中各大倉庫需得供應那一萬駐軍,陛下若再不下決斷,恐京中就會自行亂起來?!?/br> 大戶人家尚好,許是自家倉庫里留有余糧,然而平頭百姓們,特別是京中百姓多以其他營業(yè)為生,依靠直隸江州一帶或者京郊一帶供米,家中卻是少有有余糧。 如今江州直隸一帶米糧漸少,京郊一帶百姓許會因兵禍藏糧而不賣。京中米糧價格日高,得多少老百姓買不起米糧。等到最后沒了糧食之時,京中百姓就是被逼著也要開城門投降了。 “京中駐軍,多京中百姓之家所出,還請陛下多思,”兵部侍郎又輕飄飄的加上了這么一句。 將士正守護著京城,然后讓他們家人餓死?到時不只京中百姓動亂,就連軍中恐怕也會兵變。 皇帝要不早下決定,等著他的,就將會那般的場景。別說打贏反賊,只怕連自己的皇宮都得被拆了。 皇帝只聽著這幾個臣子的一言一語,心中氣悶不已,喉頭已涌出鐵銹般的味道,卻也得死死忍住,只艱難的吞咽了幾下,才道:“四皇子,輔政。” 這是同意將太子庶子立為下任皇帝,只是捎帶了一個條件,想要四皇子輔政。 只這般主弱臣強,四皇子才有喘息之機,然后再才與那些輔政大臣慢慢死磕,許是有一日就能不從輔政大臣變作攝政王,再登皇位。 皇帝的打算十分好,這也是沒辦法之下的辦法,只要孟氏與胡氏同意輔政,四皇子今后才有再翻盤的機會。 低著頭的眾臣們自然應喏,有人上前寫了圣旨,有人端了帝印過來。 如今局勢急迫,也無人再守著以往的規(guī)矩,皇帝要立太子庶子繼任,其他人輔政,只有人著筆,有人加印,皇帝親筆提名就行。 只是皇帝的這般打算,成與不成,卻已不是他們這些當臣子的管不管得著的了。 重臣們得了圣旨,便齊齊離開。 只剩下皇帝這才將喉頭的黑血吐出,四皇子自在一邊拿了手絹來擦。 皇帝卻是抓住了他的手,厲聲道:“你看,這就是那些世家們!已經兵臨城下了,卻還在逼著我們皇族!皇兒、你、以后、定、要、將之、鏟除!” 說到最后皇帝再也說不出話來,只瞪著眼看向四皇子。 四皇子何不知自己父皇對世家的忌憚與厭煩,一如他自幼接受的教導,世家就是皇族的敵人。 “父皇你放心,有那一日,我必將世家除盡。”四皇子咬著牙道。 那個世家里,卻也有他的妻族。 溫宥娘這一邊收到皇帝的詔令之時,順帶著還收到了一份打京中而來的密信。依舊是嬌姨娘給出來的,卻是說溫長慧恐要嫁人了。 嫁人之故,乃是因一樁丑事。竟與當年張氏嫁到溫府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其中是否有人手筆,嬌姨娘并未得知,只是聽聞溫長慧在府上鬧著只是被人陷害,因此只隨口提了一提。 不過那家雖是庶族官員之家,然而卻也算是仁厚,雖是溫長慧丟了名聲,卻也還愿意上門提親,以正妻之位相娶。 溫宥娘拿著手中的白絹,也郁結嬌姨娘那一片八卦之心,每次送出來的信息也多是小事。 薛九來見溫宥娘,見得她拿著手中的白絹失神,只伸手一撈,就粗粗看了幾眼,隨后與溫宥娘道:“當是林氏的手筆。” 林氏自然是四皇子之妻,薛九突然說出這話,溫宥娘就道:“為何?” 薛九將白絹丟給溫宥娘,隨后與溫宥娘低聲說了上輩子林氏的八卦,“那位可是個心眼小得不得了的人,雖平日看著是落落大方沒個小家子氣。上輩子興國侯府被奪爵,可少不了她。聽說,也不過是見不得黃二郎與后娶的妻子恩愛。又夫家與興國侯府相爭,幾番挑撥不成,就下了狠手?!?/br> 薛九上輩子是皇后,又有強勢的娘家為后盾,對于京中官員女眷里面的事情,自然也清楚。當初的林家姑娘是個甚樣的人,也比誰都清楚。 “就她對四皇子心中并無愛意,也絕對不會容忍姓溫的進府威脅到她的地位。能讓她嫁與這家,也得虧她有個好祖父?!毖盘裘嫉馈?/br> 要溫家老爺于四皇子無用,林氏許是下手就更重了,而不是為她還精心挑選了一家過得去,算得上不錯的人家。 當然,林氏為溫長慧選了一家還算是好人家,也不過薛九自以為那般。實際上那男子品性到底如何,誰也不知道。 溫宥娘對溫長慧之事也并無多少想法,即便是得知林氏也是個心狠手辣的也興趣乏乏。畢竟林氏也沒算計過她,興國侯府換子的事情也早就解決了。 “自己造的因,自己結的果,也怪不得別人?!睖劐赌锏?。 薛九想了想,似乎有些明了這話的意思,也不再說那兩人,只與溫宥娘道:“昏君立了太子庶子為太孫,讓孟氏與胡氏輔佐。這般大的消息,你竟也穩(wěn)得住?!?/br> “不是還有一個四皇子?”溫宥娘嗤鼻道,“不過是為四皇子拖延時日,再尋求翻盤的機會罷了。他這是當天下人就只他一個聰明人?” 薛九笑道:“可不是只當天下只有他一個聰明人??删瓦@不聰明的人,上輩子卻是真讓心愛的兒子當上皇帝了?!?/br> “那不過是太子與大皇子給了他機會,這輩子不給了,他自然還是從哪來歸哪去?!睖劐赌锏?。 上輩子何以成功?無非是太子與大皇子相爭,矛盾越來越大,最后終于爆發(fā)了,且皇帝隨后突然發(fā)難太子與大皇子一系,快得讓人無法準備罷了。 換了這一世,即便是再次突然發(fā)難又如何,雙方各自準備得當,便是大皇子與太子都不得保,卻還是給各家留下了退路。 加之薛九的重生,讓四皇子再無得力妻族相助,自然再登高位不得。 “說是太子庶子,卻也不過一兩歲,誰知道是誰的種?”溫宥娘最后為那位‘太孫’的身份做了決定。 昏君做得太過,許是擔心太子一系太強,竟是連太子年長一些的庶子都沒留下,只留下一個母族為庶族百姓家的小庶子來,好彰顯皇恩,之前還封了親王。 如今又把那孩子推出來當了四皇子的擋箭牌,好為四皇子以后再登皇位拖延時日。果真是對太子半點父子之情都無,連太子最后一個孩子都不肯放過。 只可惜,自己的孫子都不肯善待,莫不是還想著別人能善待他?這太孫的‘身份’少不得要再加上一出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