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風！”

    他開心地叫道，又看到屏幕下方硬擠上來一個小腦袋，“小灰！你沒事吧！”

    小灰焦急又有些可憐地嗚了幾聲作為回答，它伸出右爪在屏幕上撥動著，不明白為什么凌霄會在一面鏡子后面。

    嬴風越過它，把手貼上了屏幕，拇指順著凌霄眼角的邊緣劃過，他已經(jīng)失去了契主的技能，好在還有感官互通的魂晶能夠發(fā)揮作用，也正因為這樣，他感受到了凌霄承受的所有疼痛，而自己卻對此無能為力。

    逐玥很不滿意他們彼此深情對望的模樣，毫不客氣地擋在了中間，“我們又見面了，之前我去找你，你說你沒時間，那么現(xiàn)在你有時間了嗎？”

    嬴風把手從屏幕上撤回來，“我不記得我有做過什么，讓你這么處心積慮地想要報復。”

    “你當然不記得，你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被你忘在腦后了吧？不過沒關(guān)系，至少我可以幫你回憶一件事。”

    “在璧空的時候，有一次我被一個高年級生攻擊，你把他趕走了，我卻刺傷了你。你的血流到地上，吸引旁邊的血液流了過來，你當時的反應(yīng)很激動，追著問我地上的血是誰的。那是我第一次見你那么不淡定，你還記得嗎？”

    在后面聆聽的凌霄心中一驚，血液相互吸引，是前世伴侶相認的標志，原來嬴風曾經(jīng)在校園內(nèi)與對方擦肩而過，可是他為什么沒有去找他呢？

    “記得，”嬴風冷冷地回答，“你說你沒有看到。”

    “要是我說，我騙了你呢？”

    嬴風瞇起了眼睛。

    “其實我早就知道地上的血是誰的，后來也有幸知道了血液吸引的成因，曾經(jīng)那么緊張追問真相的你，不想知道自己前世的戀人是誰嗎？”

    凌霄心頭上的抽痛超過了身體，他比誰都清楚嬴風的執(zhí)念，就算他已經(jīng)把桃核埋葬掉了，肯定還是想要得到一個真相。

    他已經(jīng)做好聽到肯定答復的準備了，卻聽嬴風平靜地答道：

    “不想。”

    凌霄猛地抬起頭，對上嬴風的視線，不敢相信他會放棄這個機會。

    “為什么呢？”逐玥歪了歪頭，“凌霄馬上就會不存在了，而你也已經(jīng)恢復了自由之身，難道你不想趁這個機會，找回你前世的舊愛？”

    “不，”嬴風緩緩道，“不管曾經(jīng)陪在我身邊的人是誰，這一世我的契子只有凌霄一個?！?/br>
    逐玥深深地埋著頭，發(fā)出幾聲詭異的笑聲。

    嬴風不悅，“你笑什么？”

    “那如果我說，你苦心尋找的那個人，就是凌霄呢？”

    兩個人表情都為之一變。

    “不可能，”嬴風率先否決道，他們明明在基地的時候試過。

    “我是不知道你為什么這么肯定，不過我也可以發(fā)誓我親眼所見是事實?！?/br>
    逐玥從枕鶴手里取過箱子，放在桌上，旋轉(zhuǎn)了一百八十度，沖著嬴風，“為了證明我沒有說謊，我精心為你準備了這個?！?/br>
    他雙手一扳，面前的箱子打開，冒出陣陣寒氣，待寒氣散盡后，露出里面并排擺放的兩支試管。

    “這是什么？”嬴風看不明白，凌霄的視線被擋住了，他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我從一年前起，就一直期待著這一天，”逐玥將試管慢悠悠地取出，“太殷曾經(jīng)為了給月影的血液配型，抽取了全天宿人的血樣，這就是我特地問星樓保留下來的，你們二人的雛態(tài)之血?！?/br>
    他舉起試管，上面的標簽上果然寫著他們兩個的名字。

    “驗證前世關(guān)系的兩個條件，其中之一就是身為契子的一方必須是雛態(tài)?！?/br>
    逐玥優(yōu)雅地將兩支試管里的血傾倒在光滑的桌面上，兩灘血液各占一邊，紋絲未動。

    嬴風臉色一暗，“根本就沒有變化?！?/br>
    “急什么，還沒到時候呢，”逐玥陶醉地把右手舉在空中，模擬出一個虛握的手勢，“當時他就是這樣，徒手抓住匕首，我親眼看著他的血，一滴，一滴，一滴地落在我面前……”

    凌霄的臉色也白了，他想起來那是哪一次了，他為救逐玥而受了傷，還誤會當時的嬴風在關(guān)心對方。

    “找尋多年的前世情人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期待么？”

    “可惜，無論是前世的戀人，還是今生的契子，你都將一無所有?！?/br>
    逐玥走到距離窗邊幾步有余的地方，他們正航行在天宿星的背陽面，來自炙陽的光線被遮擋得嚴嚴實實。

    “人們總喜歡把黑暗跟絕望聯(lián)系在一起，而黎明的到來意味著希望?！?/br>
    “嬴風，我要你從今往后只要見到陽光，就感受到無窮無盡的絕望?！?/br>
    他閉上眼，展開雙臂，飛船駛出了天宿星的陰影，遠方恒星的光芒越過行星弧面，從他腋下的空隙倔強地擠進來，照耀在桌面兩灘暗紅色的液體上。

    仿佛是陽光朝空氣中輕輕吹了一口氣，一邊的血液開始向另一邊緩慢流淌。那是來自前世的羈絆，抵御了凈化池的洗刷，歷經(jīng)了二十年的沉淀，那些刻骨銘心的回憶，仍然停留在它們的本能里，在見到自己昔日的戀人后，不顧一切地想要靠近。

    屏幕上流淌的血液，終于親密無間地融合到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出彼此。

    嬴風的臉色變得蒼白，他身子一凜，雙手撐住控制臺，險些沒有站穩(wěn)。

    逐玥捂住臉，肩膀抽動著，喉嚨深處發(fā)出壓抑的笑聲。漸漸地，那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刺耳，等待了這么久，他終于能把這個人帶給他的所有挫敗感，都連本帶利地加倍奉還。他像個瘋子一樣地開懷大笑，直到整艘星艦都被他扭曲的笑聲所籠罩，再也聽聞不到以外的任何聲音。

    修羅

    暗處人影一閃，在場的人中只有枕鶴注意到了，他從臉色慘白的嬴風、瞠目結(jié)舌的凌霄和近乎瘋狂的逐玥身上依次掃過，確認沒有人會注意到自己，不動聲色地退了出來。

    嵐晟正在匆匆離開，突然眼前黑影一閃，一個人攔在了面前。

    “是你？”嵐晟戒備地后退了一步，他不認識這個人，但知道他是逐玥的契子，剛才搶奪靈魂未遂，這會不知道又要做什么。

    “你都聽到了是吧？”枕鶴問。

    嵐晟一驚，緊張地否認，“沒有?！?/br>
    “你剛才是去準備離開用的飛船了不是嗎？”枕鶴輕而易舉地拆穿他，“不要以為自己能輕易地把人帶走，更何況你也已經(jīng)聽到了，你的好朋友馬上就會從這世上消失?！?/br>
    知道自己被發(fā)現(xiàn)了，嵐晟的手漸漸向身后移動，這時候就聽枕鶴道：

    “不過如果你想救他的話，也不是沒有辦法?！?/br>
    嵐晟一愣，準備掏武器的動作也停住了，“什么？”

    ***

    星樓輕輕地把月影抱到床上，因為難以忍耐的疼痛，他弱小的身體蜷成了蝦米，床單也被他抓成了皺巴巴的一團。

    星樓心疼地看著原本就比常人虛弱很多的月影，跟如今的天宿人比起來，古天宿人的身體簡直弱得不堪一擊，一丁點的傷害就可以要他們的命。

    “忍過這一段就好了，”星樓輕聲安撫他。

    月影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相對于他這么多年的忍耐來說，這點痛苦根本算不了什么。過了今天，他也可以擁有永恒的生命，雖然是要被迫成為他痛恨的人造物種中的一員，但這并不妨礙他要活下來。

    劇痛中的月影試圖用對話轉(zhuǎn)移注意力，“你就這么相信逐玥不會從中搗鬼？”

    星樓撥開他額頭被汗水打濕的金色發(fā)綹，“他比任何人還要希望凌霄消失，連魂飛魄散都滿足不了他。他想讓你用凌霄的身體與嬴風為敵，不管死的還是活的，他不會放過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br>
    月影嗤笑了一聲，但因為吃痛尾音變成了吸氣聲，“真是一個不擇手段的人，難怪會從那場浩劫中活下來，我有點可憐得罪過他的人了。”

    “他原本就擁有古天宿人的智慧，如今又擁有了新天宿人的力量，如果他不懷好意，誰知道他能做出什么。就算多一百個敵人，我也不想擁有一個不穩(wěn)定的同盟?！?/br>
    他的三言兩語，已經(jīng)決定了逐玥的命運，月影的疼痛似乎減輕了些。

    “我馬上就會成為別人了，你每天都要面對另一張臉，會不會接受不了？”

    星樓失笑，在他身邊慢慢躺了下去，“在你面前我轉(zhuǎn)生了若干世，不停地變換著容貌，你不是也沒有介意過？經(jīng)過了幾千年，外表這種東西對我來說已經(jīng)形同虛設(shè)，我只在乎你這個人?！?/br>
    他伸出手，將月影的手緊緊地握在手里，“凌霄已經(jīng)恢復雛態(tài)之身，等到我這一世覺醒，你我就可以舉行成人儀式，你就再也不必懼怕死亡?！?/br>
    “我要當契主，”月影道。

    “那就讓你當契主，”星樓一口答應(yīng)。

    月影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眼下?lián)碛械囊磺?，都令他如此滿意，不枉他耗時千年的等待。

    嬴風關(guān)閉通訊信號，周圍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望著他，又沒人敢開口。

    “有星圖嗎？”他問。

    “有，”伏堯按下了控制臺上一個按鈕，空中出現(xiàn)了懸浮的星球立體投影。

    “之前我查到的位置是在哪片區(qū)域？”

    伏堯用手指在宇宙某個位置畫了個圓，空氣中留下一團黃色的煙霧，“大約是半徑這么大的球型?！?/br>
    嬴風仔細觀察著星圖，畫了一條從炙陽到天宿星的連線，又穿過它畫了一個箭頭。

    “他們剛剛離開炙陽與天宿的連線延長線，大概是朝這個方向航行，集中在交叉的區(qū)域?qū)ふ摇！?/br>
    大家恍然大悟，忙將最新的坐標范圍傳達了下去，軍部出動了所有艦隊展開地毯式搜索，可在浩淼宇宙中，尋找一艘有隱身系統(tǒng)的星艦何其容易。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就在大家暗中擔心嬴風會撐不住的時候，終于傳來了令人振奮的消息。

    “a703發(fā)現(xiàn)可疑目標，坐標……”通訊器里報出一串數(shù)字。

    嬴風搶在伏堯前下達指示，“火速前往！”

    駕駛員根本不等自家將軍發(fā)話，直接點火助燃器，飛船的時速開始直線上升，周圍數(shù)十艘戰(zhàn)艦也紛紛轉(zhuǎn)向加速，四面八方的艦隊逐漸匯聚到同一個方向。

    在別人看不見的控制臺下，嬴風緊緊握住了拳，距離通訊斷開又過去了半個小時，凌霄你一定要堅持住。

    凌霄頭頂被戴上了古怪的裝置，他知道這大概就是逐玥所謂的意識轉(zhuǎn)移的最終步驟，奈何自己動彈不得，只能任其擺布。

    緊挨著他，月影佩戴上了同樣的裝置，兩個人并排而坐，截然不同的命運將在二人身上發(fā)生。

    “你確認沒問題嗎？”就算相信逐玥是真心想除掉凌霄，星樓仍然謹慎地發(fā)問。

    “當然，我就是這么活下來的，”逐玥自信道，“為了復制這個裝置，我足足耗費了一年的時間，每個數(shù)據(jù)我都檢查過無數(shù)遍，絕對不會出任何問題?！?/br>
    星樓聽到他信誓旦旦地保證，微微放下心來。

    “嵐晟呢？”星樓掃視了一圈，沒有發(fā)現(xiàn)嵐晟的蹤跡。

    “他不在更好，省了很多事，”逐玥對枕鶴下令，“等會兒他要是出現(xiàn)，就把他控制起來，不要讓他干擾到我的大事?！?/br>
    枕鶴沒作表示，逐玥知道這就是他的風格，不再強調(diào)。

    “準備好了嗎？”逐玥這句話更多的是對凌霄說，“剛才讓你跟你的契主說再見，現(xiàn)在，該輪到跟這個世界說再見了?！?/br>
    “嬴風不會因為月影看上去是我就手軟的，”凌霄平靜地說，“我們已經(jīng)約定好，如果我有可能成為天宿的罪人，他會在那之前解決我?！?/br>
    “是嗎？”逐玥嗤之以鼻，“如果他真能下狠心在雛態(tài)的時候親手讓你魂飛魄散，那場面想想也挺帶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