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jié)
仿佛被人用力掐住了心臟,將氧氣一寸一寸地擠上來,使嬴風幾近窒息。 這個人,是他苦尋不得的前世伴侶,亦是他得而復失的今生唯一。 凌霄眼底泛著晶瑩,卻揚起一個世間最美好的微笑。 “嬴風,我喜歡你,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上了?!?/br> “能以平等的身份說出這句話,真是太好了?!?/br> “凌霄!” 嬴風手上一空,眼前的人不知所蹤,他拼命地呼喚著對方的名字,可世間哪里還有凌霄的影蹤。 乾達 伏堯沖進火場,只看到孤零零的嬴風,現(xiàn)場除了一具明顯不是天宿人的尸體外別無一人。 “嬴風!凌霄呢!”巨大的爆炸聲連連,伏堯只能向他大聲吼道。 嬴風怔怔地站在那里,無論是爆炸聲還是伏堯的吼聲,都全然不聞。 又是一聲巨響,一大塊殘骸落了下來,就落在不遠的旁邊。伏堯知道這里撐不了多久了,只能不管怎樣先把嬴風帶走再說。 “這里要被毀了,快點走?。 彼艘幌沦L,竟然沒有拉動。 眼看嬴風一副生無可戀的求死模樣,伏堯只能恨恨地罵了一聲,豎起手掌全力把對方擊暈過去,抗著昏迷的他往外沖。 燃燒的障礙物落下,攔住了去路,伏堯手一揚,前方火焰被層層熄滅,開出一道冰雪之路。 架著嬴風,伏堯以最快速度沖出了星艦,聶云駕駛著飛船匆匆趕到,載著他們逃離此地。才剛脫離危險范圍,就見身后沖天火光一閃,舺鷹號被徹底炸得粉碎,如一場盛大的煙火,絢爛之后便是消散。 這艘被軍部通緝達數(shù)十年之久的星艦,終于以這種形式走向了滅亡。 龍寅看著被帶回來的嬴風,對方已經(jīng)從昏迷中醒來,卻一字不發(fā)、雙目失神,跟一具行走的靈魂沒有兩樣。 這也是龍寅一生中輸?shù)米顝氐椎囊淮?,多年來的南征北討,都未能像今日這般以慘敗收場。 周圍的人都在等待他的指示,龍寅嘆了口氣,“返回地面,去指揮中心。” “我要回學校。”一直沒有開口的嬴風突然說。 下屬不確定地望著龍寅。 “我要回學校?!辟L又重復了一遍。 龍寅只能沒辦法地揮揮手,“先送他回去。” 軍部的艦隊降落在御天停機坪,嬴風獨自抱著小灰走下了飛船。 “就這么讓他一個人回去沒關(guān)系嗎?”聶云在后面不放心地問。 伏堯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同樣眼神復雜,“就讓他一個人先靜靜吧?!?/br> 漫漫長夜已過,天邊泛起了魚肚白,嬴風彎腰放下小灰,抬起頭的一剎那正好對上黎明第一縷陽光,他下意識地抬起手遮住眼,避開了那根本談不上刺眼的光芒。 盡管天色很早,但還是有晨練的同學在校園里活動,嬴風走在路上,就聽迎面跑來一人沖他道: “嬴風!你家凌霄又闖禍了,你快去看看吧!” 嬴風一愣,“你說什么?” 晨跑的同學以為他沒聽清,又大聲重復了一遍,“我說你今天起這么早,遛狗啊?” 嬴風恍惚了數(shù)秒才意識到剛才是自己聽錯了,失神而去。 跟他打招呼的同學詫異地回頭張望,嬴風今天這是怎么了? 再一次回到他跟凌霄共同的宿舍,墻上那張巨幅合影時時提醒著凌霄曾經(jīng)在這里存在的事實,嬴風在床邊慢慢坐了下來,望著照片出神了片刻,又將手伸向胸口。 胸前的口袋里,曾經(jīng)安放著前世戀人留給他的信物,嬴風在那里摸了摸,沒有摸出桃核,卻只摸出一個小巧的金屬圓盒。 他在圓盒表面一劃,露出里面的兩枚戒指,他取出其中一枚,上面刻著的日期還是一年前的昨天。 小灰掙扎著爬上了床,以往嬴風在的時候他是絕對不敢這么做的,但是今天嬴風卻沒有趕它,它把自己的小腦袋搭在嬴風腿上,淺灰色的眼睛里有著不遜于對方的悲哀。 日落又東升,外面的時間在改變著,屋里的時間卻永遠地停留在了那一天,門外響起了砰砰的砸門聲,間雜著紅毛的叫聲: “嬴風!你都三天三夜沒出屋了,再不開門我就要硬闖了!” 門內(nèi)鴉雀無聲,紅毛與冰璨交換了一個眼神,自己一個瞬移進了嬴風宿舍,又返身為冰璨他們打開了門。 “嬴風!你要在這里窩多久!”紅毛二話不說進了臥室,內(nèi)外的光線發(fā)生了突變,他一下子沒有適應過來。 明明窗外陽光明媚,這里卻拉了厚厚的一層窗簾,沒有一絲光線照射進來,就像一場人為的永夜,永遠迎不來它的黎明。 嬴風就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旁邊趴著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的小灰。 紅毛看到這一幕,又是悲傷又是憤恨,沖到窗邊就要拉開窗簾。 “別拉窗簾?!?/br> 與石化無異的嬴風突然低聲開口。 紅毛的動作止在了中途,窗簾被拉開一道縫,陽光毫不客氣地擠進來,在漆黑的室內(nèi)灑下一道狹長的光線,竭盡所能地照亮著四周。 紅毛站在窗邊,面向窗外,陽光也照耀在他的臉上,明明是這么得溫暖,他抓緊窗簾的手卻在瑟瑟發(fā)抖。 冰璨把一切看在眼里,嘆了口氣,走過來輕聲道,“我知道你現(xiàn)在的心情很難過,但至少你也要為小灰想一想,繼續(xù)跟著你這么滴水不進,它會死的?!?/br> 冰璨的話讓一直僵直不動的嬴風有了動作,他低下頭,果然看到趴在那里的小灰奄奄一息。 雨集伸出手,“把它交給我吧?!?/br> 嬴風遲疑了下,抱起小灰遞給了他,僅僅三天的功夫,它就比之前瘦了整整一圈,抱著它的時候甚至可以摸到骨頭。 冰璨看著雨集把小灰?guī)ё撸僖淮螐澫卵?,“作為我見過的人中,心靈最強大的你,也是時候該振作起來了。我們每一個人都在期待你好起來,失去一個朋友已經(jīng)夠令我們難過了,不能連你也失去。” “還記得嗎?在入學考試的時候,凌霄說過你是他的驕傲,相信凌霄也不想見到他昔日的驕傲變成這樣。他是那么一個陽光開朗、積極向上的人,請你也連同這樣的他一起,積極地活下去?!?/br> 說完這一番話,冰璨直起身,招呼紅毛,“我們走吧?!?/br> 紅毛這才轉(zhuǎn)過身,臉上猶見未干的淚痕。 屋內(nèi)再度恢復了安靜,又過了很久,房間里的人終于有了動作。 *** 伏堯望著面前的人,雖然他已經(jīng)很努力地整理過儀表,但那種憔悴是揮之不去的。 嬴風也沒有開口,在等待伏堯決定他的去留。 “我跟其他教官已經(jīng)討論過了,”過了好半天伏堯才開口,“你可以轉(zhuǎn)去作戰(zhàn)指揮系,或者御天任何一個你感興趣的專業(yè)都可以。你不用現(xiàn)在就做決定,等你有了選中的專業(yè)后,再來通知我?!?/br> 嬴風平靜地點頭,“好的。” 看到他這樣,伏堯反而更加難受。他走到嬴風身側(cè),舉起手,搭上對方肩膀,用力地向下壓了壓。 “我很遺憾?!彼f。 嬴風原地轉(zhuǎn)了九十度,沖他敬了一個軍禮,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有人靠在他宿舍的門外等他,見他回來了,立刻站直身子。 “嬴風,你回來了,我剛才敲門,你不在,你的同學說你出去了。” 嬴風看著有些緊張的恒河,淡淡地打了聲招呼。 “你來做什么?” “我……”恒河尷尬地低下頭,“我聽說了凌霄的事,我很抱歉,也很難過?!?/br> 這已經(jīng)是嬴風短時間內(nèi)第二次聽到類似的話了,他有些麻木。 “謝謝你來探望?!辟L簡潔地回復道。 “還有就是……” 恒河十分猶豫地從口袋里取出一枚小小的芯片,“這是凌霄的遺物,我覺得還是交給你比較好?!?/br> 嬴風用兩根手指接過來,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立體影像儲存卡。 “這里面是什么?” “……你看了就會知道?!?/br> 恒河走后,嬴風回到房間,順手把儲存卡插入播放器。影片的開頭是空白的,他進臥室脫去外套,就聽從客廳里傳來熟悉的聲音。 “我就要接受一項治療,在這次治療后,我可能會失去這三個月以來的所有記憶……” 嬴風丟下外套跌跌撞撞地跑回到客廳,房間中央多了一個人,他坐在那里,一字一句認真地講述著: “……對于我來說,這些記憶都是極為寶貴的,所以我選擇把它錄下來,就算日后我真的忘記了,也不會將它們失去?!?/br> 嬴風一步步艱難地走近他,不敢相信地抬起手,向近在咫尺的人伸去,眼看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每前進一毫米都像經(jīng)過了一光年的距離。 他終于來到了臉頰應在的位置,卻什么都沒摸到,他的手穿過凌霄的影像,在空氣中無力地劃了一道弧線。 小灰也跑了出來,看到凌霄激動地去撲,卻越過他落到了地面。它不甘心地轉(zhuǎn)身再撲,一次次地從凌霄的影像中穿越,愣是摸不著他分毫,但仍不肯氣餒地反復嘗試,同時鼻翼大力地煽動者,為捕捉不到對方的氣味感到困惑。 投影下的凌霄注視著攝像機所在的方向,目光透過嬴風的身體,落在他身后的墻上。 播放器敬業(yè)地工作著,他的聲音還在繼續(xù)。 “……他帶我去了海邊,那是我們的蜜月之旅。我們在氣泡里潛水,把海水加熱成溫泉,對著流星許愿……他為我畫了一張像,我把它收在我的秘密倉庫里,跟其余他送過我的東西一起……” 秘密倉庫……? 嬴風仿佛想起了什么,又沖回臥室手忙腳亂地翻找著,將里里外外都找了個遍,終于在床下發(fā)現(xiàn)了凌霄死也不肯給他看的黑盒子。 他將盒子抱起來,幾次三番地想要去打開,卻又放棄。在很久很久以前,凌霄說過的那句話,似乎還清晰地回響在耳邊。 ——要是哪一天我死了,你就打開來看一看吧。 又過了一個世紀那么久,盒蓋終于被打開了,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道殘缺的布條,嬴風認得,那是嵐晟墜樓時割下的袖口一角,還是他親手交給凌霄的。 就是在那一天,凌霄緊緊攥住布條,在屏宗的遺照前立誓不做任何人的契子,卻又最終成為了自己的契子——直到前幾天。 他為凌霄畫的第一張畫,就被壓在布條的下面,那上面凌霄愜意地瞇著眼,幸福感快要破紙面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