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過去的一天，是天宿史上最黑暗的一天，之后傳給大家的影音檔案，想必顛覆了每一個人的認知?！?/br>
    “但我們是天宿人，是這片大地四千年來的主人，我們擁有與常人無異的思想、智慧，以及情感，當我們擁有了這一切時，就不再是受人擺布的機器?！?/br>
    “忠誠、勇敢，不畏犧牲，我們被賦予的品格，已經(jīng)成為基因中根深蒂固的一部分，幾千年來伴隨著我們成長，而且永遠都不會消失?！?/br>
    在他的身后，人們正在如火如荼地修復(fù)著對于天宿人最重要的建筑，在他們的臉上，看不到家園被毀的頹敗，只有對未來充滿斗志的神采。

    “我相信，我們的同胞不會被任何困難擊倒，只要我們的靈魂還在發(fā)光，我們的精神就永不磨滅。”

    伏堯揚起頭，他身材矮小，卻形象高大。

    “不管是誰創(chuàng)造了我們，我們都將成為自己命運的主宰，不管是誰要毀滅我們，我們都有勇氣與之戰(zhàn)斗到底，決不退縮?！?/br>
    攝像師都忍不住要扔掉設(shè)備為他鼓掌了，記者又追問了幾個民眾關(guān)心的問題，然后將麥克風(fēng)轉(zhuǎn)向了凌霄。

    “作為當下唯一一個親眼目睹了天宿四千年歷史的人，請問你有什么想說的嗎？”

    “這個，”凌霄平時挺伶牙俐齒的，到了鏡頭前反而不知道該說什么，“我的真實想法，在之前上傳的影像中都表達過了，很慶幸藉由自己的經(jīng)歷，還原歷史的真相……”

    他無意中掃到了一旁的嬴風(fēng)，突然心中一動，“我還希望今后我們的雛態(tài)，可以正確地被教導(dǎo)成人儀式的意義。等到我們轉(zhuǎn)世，重新成為雛態(tài)后，可以不用生活在謊言中，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br>
    “那么您呢？”在知道嬴風(fēng)是開國元帥的轉(zhuǎn)世后，記者甚至用上了敬語，“您對這一世的契子，有什么想說的話嗎？”

    紅毛他們知道嬴風(fēng)不善言辭，這會兒都等著看他的笑話，凌霄于心不忍，主動替他說：

    “你們不是戰(zhàn)后報道嗎？問這種私人問題不大好吧。”

    “就是因為氣氛太壓抑，所以才要找些積極向上的話題，給人們以信心嘛?！庇浾呃碇睔鈮训鼗氐馈?/br>
    而“不善言辭”的嬴風(fēng)，用來回答她的，竟是不聲不響地從左胸口袋里摸出一個小盒子，攝像師眼睛最尖，立刻給了他手中的東西一樣360度的立體特寫。

    凌霄突然有點緊張，他用別人聽不到的聲音小聲道，“喂，直播呢?！?/br>
    嬴風(fēng)對他的提醒漫不經(jīng)心地回了聲嗯，卻還是把銀色的金屬盒舉到眼前，拇指一劃，盒蓋應(yīng)聲而開。

    周圍的人倒吸一口涼氣，連記者都一時激動地不知道怎么接下去，現(xiàn)場唯一一個語言功能完整，還跳出來哈哈大笑的人是紅毛。

    “嬴風(fēng)，你挑的戒指款式也太過時了吧！這是幾十年前的老款了，虧你還找得到！”

    “因為這是在你離開的前一天買的，”嬴風(fēng)輕輕地把紅毛口中早已過時的戒指取出來，“那一天是我們結(jié)契一周年的紀念日，本來想在當年趕回去給你的……我若是能早一點回去就好了?！?/br>
    凌霄的視覺已經(jīng)完全被那個小小的圓環(huán)占滿了，他沒料到嬴風(fēng)會記住他們結(jié)契的日子，尤其是在這個日子對于他們彼此，都不是那么開心的情況下。

    直播信號透過衛(wèi)星，傳輸?shù)礁骷腋鲬舻碾娨曋?，在這個星球上所有居民的見證下，嬴風(fēng)托起凌霄的手，鄭重地將戒指戴進他的無名指。

    “隔了這么多年，我終于可以親手為你戴上了?！?/br>
    凌霄的眼睛想哭，嘴巴想笑，他傻樂著看著自己的左手，整個人感覺像在夢境一樣的不真實。

    連紅毛都控制不住的鼻子發(fā)酸。

    “結(jié)契過了才戀愛，洞房完了才求婚，不愧是我認識的那對三星情侶?！彼b模作樣地抹了抹眼角，“我錯了，我再也不說嬴風(fēng)不善言辭了，行動的殺傷力真是比語言要強大多了?！?/br>
    見那兩個家伙傻乎乎地原地站著不動，他帶頭叫道，“親一個！”

    跟二人素不相識的記者附和得最歡，在眾人的起哄下，凌霄主動上前了一步。他們沒有親上彼此，而是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生生世世不斷交換的靈魂，終于再度密不可分。

    在這個本應(yīng)屬于緬懷與悲傷的日子里，幸福化作每個人嘴角的笑意，無限地傳遞下去，為這個剛剛經(jīng)受了重創(chuàng)的星球，帶來了黎明之后的曙光。

    揮袂

    每個人都透過屏幕見證了這一經(jīng)典的時刻，在無數(shù)的祝福中，只有一個人心懷憤懣。

    光影在逐玥的面上抖動著，將他陰沉的眼神映得更加滲人。

    “為什么，我處心積慮想拆散的，最后還能走到一起，我苦心孤詣想留下的，卻留下我孤家寡人?！?/br>
    鏡頭里，兩個人緊緊擁抱，周圍的同伴開心地鬧作一團，這跟逐玥預(yù)想充滿了絕望與痛苦的天宿末日有著天壤之別，他煞費苦心攛掇了古天宿人的后裔，為得可不是這樣的結(jié)果。

    在一片起哄與歡呼聲中，逐玥的手緩慢伸向某個接通通訊的按鈕，他本不想做出這個決定，可他現(xiàn)在改變了主意。

    “如果是這樣的話……也是時候讓你們這些鵲巢鳩占者感受這片大地原主人的怒火了。”

    一片歡騰的戰(zhàn)后采訪由于一宗特急加密的通訊申請而中斷，伏堯等人返回基地架設(shè)的臨時指揮中心，在通訊屏上見到一位素昧謀面擁有赤紅色眼瞳的異星人。

    “他聲稱是火宿人，”通訊員給在場的每一個人發(fā)放了火宿語言芯片，“有緊急的事要與我們的元帥談?！?/br>
    火宿？正是天宿當前最大的敵人，懷著將信將疑的態(tài)度，眾人植入了芯片，想聽聽這個很有可能是古天宿人后裔的人到底想說什么。

    “你就是天宿現(xiàn)任的最高領(lǐng)導(dǎo)人？”火宿人望著人群正中間明顯比其他人矮一截的伏堯，不大信任地問。

    伏堯不知對方來歷，語氣不大客氣，“你主動聯(lián)絡(luò)我們，是有什么話要說？”

    對面的人立刻緊張地直了直身子，“就在剛剛我偷聽到我哥哥與人通訊，他們要在現(xiàn)有的孤星上再度開發(fā)，創(chuàng)造出新的高等智能生命。”

    就在前不久才被科普了天宿人由來的眾人，聽到這里都立即提高了警覺。

    “你哥哥？”伏堯斂眉問。

    “他叫泰爾，我是泰若，我們的祖先來自天宿星，有關(guān)孤星的代碼，一直是由我們家族負責(zé)保管?！?/br>
    泰若咽了咽口水接著道，“本來我們對自己家族的歷史毫不知情，直到哥哥在太空救下了一個自稱是我們同胞的古天宿人，還受他的蠱惑，動用了前人留下的代碼?！?/br>
    “我們的先祖留下過遺訓(xùn)，無論任何情況，都不可以擅自制造孤星。哥哥的計劃在國內(nèi)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對，可沒想到他不僅一意孤行，現(xiàn)在還要變本加厲地研究智慧生命，這是我們先人千叮萬囑要我們牢記的教訓(xùn)，以前我還不知道是為什么，直到從逐玥那里聽到了古天宿人昌盛又滅絕的真相，才知道祖先們這么做的意義。”

    “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了真相，那就知道了我們是消滅古天宿人的罪魁禍首，為什么還主動聯(lián)系自己滅族的仇人？”伏堯問。

    “因為那都已經(jīng)是歷史了！歷史已經(jīng)發(fā)生，不能更改，”泰若焦急地撐在了控制臺上，“但不能讓錯誤的歷史再度重演！我聽到了他們的通話，逐玥說我們的基因變化很大，植入到孤星身上風(fēng)險更大，他現(xiàn)在在鼓動我哥哥親自參加實驗，因為他是古天宿人直系，基因最接近?？晌乙稽c也不相信那個家伙，我很擔(dān)心我的哥哥會有危險！請你們一定要阻止他，也只有你們能做到了！”

    他臉上急切的表情無比真摯，完全看不出有欺騙的成分，剛才還有些半信半疑的天宿人也都漸漸相信了。

    “你的消息我們已經(jīng)收到了，至于具體怎么做，我們還要再探討一下。就這樣吧?！?/br>
    伏堯說完就切斷了通訊，屏幕一黑，聶云立刻道，“我覺得他說的是真的，那種緊張和擔(dān)憂的表現(xiàn)不像是演出來的。”

    “之前我們一直以為只要耐心等待時機就可以將他們的靈魂回收看來是太天真了，敵人永遠不會給我們時間等待，我們必須主動出擊才可以，可是，”伏堯沉吟，“就算他說的都是事實，我們怎么做才能制止得了，我們連火宿星的范圍都達不到……”

    “也并非所有人都達不到，”昱泉站了出來，“雖然沒有靈魂牽引是孤星的特質(zhì)，但我們剩余的人中，每個人的體質(zhì)也千差萬別。火宿星離我們被設(shè)定的極限要遠出800eau，但興許這800eau，能被我們當中某個擁有特殊體質(zhì)的人克服?！?/br>
    “就算有那樣千萬人中擇一的人又能怎樣呢？他一個人做得了什么？”

    “能將我們的‘木馬’帶過去?！?/br>
    “木馬？”在場的人都沒聽說過這個詞。

    “我知道這個詞大家一定很陌生，這是在異星發(fā)現(xiàn)的一種很厲害的病毒程序，有時候人們用它指代一切病毒?！标湃谥骺刂婆_上輸入了若干個鍵，“我們的身體不會被生物病毒感染，但基地的電腦卻會被另一種意義上的病毒入侵。為了防止這種事情發(fā)生，基地?zé)o時無刻不在進行防護工作，當然也掌握了很多木馬的技術(shù)?！?/br>
    他給大家演示了電腦上的一段模擬程序，“這是迄今為止我們發(fā)現(xiàn)的殺傷力最大的木馬程序，它可以使基地的整個系統(tǒng)受病毒種植者所控制。以我們的能力，已經(jīng)可以攔截住這種病毒，但才剛剛擁有了孤星的火宿，一定不可能掌握這么先進的防火墻技術(shù)?！?/br>
    “有這樣的程序，我們只要遠程植入到敵人的主機就可以了，”聶云欣喜道，“這跟你剛才說的人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難度就在這里，由于程序的特殊性，它無法被儲存在任何一種媒介中，更別說用網(wǎng)絡(luò)傳播了。”昱泉調(diào)出一篇古早的新聞，“這個病毒的研發(fā)者叫長疆，我說名字大家可能很陌生，但如果用天元網(wǎng)創(chuàng)始人的身份來介紹，恐怕不會有人感到陌生。長疆曾經(jīng)利用這種病毒，使基因中心的電腦系統(tǒng)癱瘓了近一整天，只可惜他被捕后不久便轉(zhuǎn)生了，他的目的也從此無人能知，這件事一直屬于高度機密，在他轉(zhuǎn)生很久之后才公開?！?/br>
    “星樓……”凌霄望著屏幕上的照片，似曾相識的感覺一閃而現(xiàn)。

    只有離他最近的嬴風(fēng)聽到了，“你說什么？”

    “他是星樓，”凌霄又確認了一遍，“我很篤定這就是他，他做這件事，一定是跟月影有關(guān)?！?/br>
    “那就解釋得通了，”恒河插入進來，“我接管基因中心以后，也曾調(diào)閱過當年的資料，發(fā)現(xiàn)在那段期間，月影的電腦主機發(fā)生了嚴重故障，不得已請了民間的電腦高手來協(xié)助解決，那個人就是長疆。”

    昱泉點頭，“正是因為那次故障，長疆得以頻繁出入基因中心。盡管如此，中心對他的防備也是很嚴密的，不允許他攜帶任何東西進出，只是任誰也沒有想到，他會利用自己的身體攜帶病毒?！?/br>
    “身體？”眾人皆驚。

    “沒錯，這正是這種病毒的特別之處，它只能利用人的身體作為載體來轉(zhuǎn)移，所以在研究它的過程中，人們也給它起了個別稱叫‘人體炸彈’。被植入了這種代碼的人，本身命也不會長久，這也正是長疆的死因。雖然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但長疆在電腦方面的造詣登峰造極，至今沒有任何一種木馬程序能凌駕于它?！?/br>
    他說完這番話后，現(xiàn)場維持著如深潭般的寂靜，直到伏堯投入了一枚石子下去。

    “我想大概每個人都已經(jīng)聽懂了，這個計劃無論成功還是失敗，它的執(zhí)行者都注定會犧牲，而且是死在火宿星那種地方，連靈魂都回不來?！?/br>
    昱泉垂眼，“這就是為什么之前我沒有提出來的原因，成功的可能性很難估測，但死亡的概率卻是百分之百，就算真的找到符合條件的人，如果對方拒絕去執(zhí)行，也是情有可原?！?/br>
    安靜又持續(xù)了幾秒，伏堯開口，“但還是先嘗試一下吧，興許是我呢。”

    聶云立即道，“興許是我呢?！?/br>
    “興許是我呢！”凌霄也不甘于落后。

    “你才剛回來，老實待著吧，”紅毛教訓(xùn)他，又緊跟了一句，“興許是我呢?！?/br>
    伏堯做了一個停的手勢，“都不要爭了，先從軍部剩下的人中篩選?！?/br>
    昱泉啟動了程序，軍部活下來的軍人的檔案被一遭調(diào)出來，屏幕上數(shù)以百計的數(shù)據(jù)飛速地跳動著，令人眼花繚亂。人們屏住呼吸，試圖在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中捕捉到自己的名字，可直到所有檔案排查完畢也沒有符合條件的人出現(xiàn)。

    伏堯下意識又皺緊了眉，“放寬條件，在所有跟軍部有關(guān)的部門——后勤、醫(yī)療、基地、基因中心里，繼續(xù)找?！?/br>
    昱泉照做，可是希望再度落空，到最后連他自己都嘆了口氣，“這種情況也是有可能的，畢竟擁有特殊體質(zhì)的人本來就極其稀少，而我們又剛剛損失了一批精英?！?/br>
    見伏堯抿著嘴不說話，他不抱希望地問了句，“平民還搜嗎？”

    伏堯也幾乎要放棄這個計劃了，“試試看吧?！?/br>
    平民的數(shù)量更龐大，幾臺電腦同時工作，高速抖動的數(shù)據(jù)看得人目不暇接，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其中一臺突然發(fā)出了蜂鳴聲。

    “這是什么意思？”伏堯立刻問。

    昱泉也有些不大敢相信，“有符合條件的人出現(xiàn)了?！?/br>
    他急忙把畫面切換過去，所有人在看清檔案上的照片后，又不約而同地轉(zhuǎn)向現(xiàn)場同一個人，他們怎么忘記平民中還隱藏著這樣一位非同尋常的人。

    凌霄恍然，“孤星沒有靈魂牽引，孤星轉(zhuǎn)世受到靈魂牽引的作用也比常人小，我怎么沒想到呢？”

    被選中的嬴風(fēng)淡定依然，“我去。”

    “凌霄才剛回來！”紅毛拔高聲音。

    “除非你能在剩下的平民中找到一個比我更適合去執(zhí)行這個任務(wù)的人?！?/br>
    紅毛息聲不說話了。

    “我也去！”凌霄的聲音把眾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你去做什么？”伏堯問。

    凌霄信誓旦旦，“如果還有一個人能把嬴風(fēng)帶回來，那就是我。”

    伏堯心情復(fù)雜地與聶云對視了一眼，拿不定主意。

    “要是這樣的話，我也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