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綠袍老人斷斷沒有想到,葉覺非竟然會突然出手,而且,她手中那柄幾乎要比她還高的重劍竟然會被她這般輕易的揮舞出來,如驚雷掣電一般,攜著金色的璀璨光影,厚重卻依然鋒利的劍鋒落下、幾星寒芒之間,劍意沖霄,氣勢駭人。 綠袍老人閃身躲過,卻依然被鶴歸孤山激蕩起的劍氣所沖撞到,身形不穩(wěn),一個趔趄,竟是在第一招上就吃了個暗虧。 葉覺非卻并沒有乘勝追擊,反而把重劍泰阿抵在地上,單手握著劍柄,似笑非笑的嘲諷道:“我還以為,你有多厲害呢!這把年紀這點本事,也好意思自稱天高地厚?” 說完之后,葉覺非才復(fù)又出手,手中的重劍,不知何時,已經(jīng)變成了輕巧靈秀的千葉長生,輕劍游龍,翩然千里! 藏劍山莊心法問水訣之下所用的輕劍,本就劍身輕巧,加之身法敏捷,重劍悍然一擊、劍氣激蕩之下,那個綠袍老人便已經(jīng)吃了個暗虧,這會兒葉覺非手中換成輕劍之后,一招夢泉虎跑,輕劍快速刺出之際,更是身形變幻莫測,令人難以捉摸。 幾招過后,綠袍老人雖然并未受傷,可是,那件花紋圖案陰冷詭異的綠袍子上,卻已經(jīng)被劍氣割開了幾道口子,與游刃有余的葉覺非相比較,看起來頗有幾分狼狽之色。 綠袍老人自知不敵,倒也不強撐著,抓到一個空隙,便匆忙退走。 葉覺非看著那個綠袍老人消失,也沒有繼續(xù)追擊,轉(zhuǎn)身直接從窗子跳回到客棧的房間里,看到正癱坐在地上嘔血的那個年輕人,卻是面色猛地一變。 姬冰雁的面上也有幾分深沉之意,他已經(jīng)封了那個年輕人身前的數(shù)處大xue,卻依然無法阻止他的傷勢急速惡化下去。 “是中毒,”姬冰雁正蹲著身子,扶著那個年輕人,臉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凝重,沉聲說道。 葉覺非走過來,一把抓過那個年輕人的手腕,摸了摸他的脈搏,手指輕輕一觸,便已經(jīng)感覺到他的腕子上那種雜亂無章、完全令人無從下手的脈象。 “我只是用重劍砸了他一下,”葉覺非知道憑借自己的那三腳貓的醫(yī)術(shù),對于這樣的毒性,基本上沒有任何的針對辦法,只能是把身上帶著的幾瓶隨便做的回血、解毒的藥物,一股腦的塞進了那個年輕人的嘴里,希望他能多撐一會兒罷了…… 姬冰雁也嘆了口氣,微微皺著眉輕聲道:“我剛剛過來的時候,他的臉色還很正常,卻沒想到,給他解開xue道不久,他竟突然就開始吐血了?!?/br> 被葉覺非往塞了一堆的藥丸之后,那個年輕人突然反手抓住葉覺非的袖子,嘴角又淌出些暗沉發(fā)黑的血液之后,睜大眼睛,艱難的吐出半句話來:“是、是玉——” 話未說話,年輕人的瞳孔已經(jīng)開始有些渙散。 葉覺非的手指還抵在年輕人的手腕處,感受得到,指尖下的跳動愈發(fā)輕微,直至徹底消弭。 姬冰雁搖了搖頭,心中悚然,面露嘆息道:“好狠的毒,好快的毒……” 葉覺非的臉色也變得很是難看,輕輕說道:“更重要的事情在于,我們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就中了毒?!?/br> “他自己似乎知道?!奔П阃蝗徽f道。 葉覺非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唇,默不作聲。 姬冰雁也不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又另起話題道:“他剛剛最后所說的那個‘玉’,是指西方魔教的教主玉羅剎嗎?” “……”葉覺非遲疑的搖了搖頭,心里不免有些煩躁,在那一瞬間,她想到的其實是玉天寶。并非是對朋友的懷疑和不信任,而是,在那個時候,葉覺非的直覺里,讓她想到的,能夠告訴她一個真相的人,應(yīng)該就是當(dāng)初在江南百花樓,尚有閑情逸致留書一封、而后才悄然離開的玉天寶。 姬冰雁突然追問道:“你在搖頭,是想告訴我,不是,還是不知道?” 葉覺非扯了扯嘴角,瞪了姬冰雁一眼,然后才冷著臉解釋道:“什么都不是,就一個字而已,也許他是在說用玉雕成的羅剎牌呢!” 姬冰雁聽了葉覺非順勢隨口搪塞的話語,稍稍思量了一下,竟然意外的覺得有些道理,又想了一會兒,姬冰雁才緩慢的開口道:“你剛剛出去碰到的那個人,是怎么回事?” “一個穿著綠袍子的渾身帶毒的干癟老頭,衣服上的圖案古里古怪陰森森的?!比~覺非簡要解釋道,“就是在外面吹竹的那個人,一身武功算得上是高手,不過指甲和臉色都有些發(fā)綠了,估計學(xué)的不是什么正派功夫?!?/br> “綠袍老人……”姬冰雁喃喃自語道,突然間悚然一驚,失聲叫了出來:“莫非是歲寒三友!” 葉覺非有些不解的看向他。 姬冰雁道:“按照你剛剛所說的那個綠袍老人的模樣,我倒是想起來二十多年前在江湖中聲名顯赫的歲寒三友?!?/br> “二十多年前啊……”葉覺非有些皺眉,當(dāng)今江湖中有哪些人物她都還沒弄清楚,更遑論幾十年前的事情了。三十年前銷聲匿跡、三十年后換了個人重出江湖的梅花盜另算…… “這個年輕人是怎么回事?”姬冰雁打斷了葉覺非的思緒,繼續(xù)問道:“剛剛那個人,是為了殺他嗎?” 葉覺非看著年輕人渾身染血、已經(jīng)永遠閉上眼睛的身體,遲疑了一下,還是微微蹙著眉回答道:“我覺得,對方想要殺的人,是玉天寶,而不是他?!?/br> “那他是誰?”姬冰雁是知道,葉覺非所說的玉天寶,便是這個年輕人之前所帶的那張易容面具的真正主人。 “我不知道?!卑腠?,葉覺非才輕聲說道。 ☆、第106章 夜闌將盡,旭日東升,終于天亮了。 同一間客棧里,兩個看似沒有任何關(guān)系,只是在同一個晚上遇害的人,雙雙被沉著臉的姬冰雁派人準備棺木收殮。 姬冰雁手下的那個掌柜,雖然經(jīng)年行商在外,可是,他的家終究還是在蘭州城,即便是橫死,依舊要落葉歸根,他的棺木,終歸還是要先送往蘭州城,在老家入土為安。 而那個易容成玉天寶、卻被毒害致死的年輕人,卻沒有知道他的家在何處。甚至于,連他的名字,都沒有人知曉。 一個晚上發(fā)生這么多的事情,這家客棧是不能住了,同時,姬冰雁手下掌柜遇害的事情一日不查清楚,他也絕不會輕易離開這里。 第二天下午的時候,姬冰雁一行人便索性搬到了城里一戶剛剛租下的宅院。 葉覺非手中提著劍,一個人隨便挑了間屋子,眉心微蹙,還在想著這兩天發(fā)生的事情。正在這時,同樣神色凝重的姬冰雁卻找上門來,詢問那個年輕人的棺木要怎么安排。 葉覺非稍稍怔了一下,這才反應(yīng)過來,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先安置在城外的義莊吧,就算下葬了,總不能連塊墓碑也沒有吧……” 姬冰雁微微頷首,旋即轉(zhuǎn)過身來,吩咐小潘先按照葉覺非的意思辦。 葉覺非心知肚明,這個年輕人的身份,玉天寶肯定是知曉的。甚至于,她有一種奇怪的預(yù)感,也許,已經(jīng)失蹤了這些時日的玉天寶,很快就會再次出現(xiàn)了。 心里想著事情,葉覺非不由得輕輕的嘆了口氣。想起那個被毒害的年輕人的境遇,葉覺非卻是聯(lián)想到了自己。 若是有一天她死了,大概,還是會有那么幾個人,知道她的名字吧!即使她心里藏著的更多的事情,在這里世界里,再沒有任何人會知道了。 “你在想些什么?”小潘離開以后,房間里只剩下了兩個人??粗~覺非飄忽的眼神,姬冰雁突然開口問道。 葉覺非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只是隨意的說道:“在想自己死后,應(yīng)該葬在哪里。” 姬冰雁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道:“你不覺得,你現(xiàn)在想這些有些早嗎?” 對于姬冰雁的說法,葉覺非確實置若罔聞,只是繼續(xù)自顧自的說道:“其實說起來,我自己好像一點也不想要一塊寫著自己名字的墓碑,說不定哪天一個根本不認識的路過的人,看見墓碑上面的名字,還要隨意議論兩句,感覺多晦氣啊……” “……”姬冰雁無話可說的望著葉覺非。 葉覺非說道這里,自己反而笑了起來。 數(shù)百年間已經(jīng)過去,當(dāng)初大唐年間的西子湖畔,藏劍山莊已經(jīng)煙消云散,就連當(dāng)年那些熟悉的故人的墳塋,都早已經(jīng)隨著時間的推移,只剩下一抔任是誰也辨別不出的黃土。 “也許,等我死了之后,還有機會埋葬在藏劍山莊的銀杏樹下吧……”葉覺非自言自語一般的說道。 墓碑也不需要刻了,在這個世界,她本來就是一個人。會想念和懷念的人,把那些心情,藏在心底,便已經(jīng)足夠了…… 姬冰雁嘴角微微抽搐,半響,才似是開玩笑,又隱約有些認真的開口道:“若是有那么一天的話,我會如你所愿的。” “提前謝謝你了!”葉覺非看著他,真誠的說道。 姬冰雁僵硬著點了點頭,見葉覺非即使笑了之后,神色間卻依然顯得沒什么精神的樣子,也不多做打擾,囑咐了一句讓她自己好好休息,便帶上門從房間里走了出去。 為了查探姬冰雁手下那個掌柜遇害一事,第二天晚上,姬冰雁再次去了銀鉤賭坊,而葉覺非,卻是安靜的留在了住著小潘和其他幾個掌柜的庭院里,坐在高大粗壯的樹干上,背靠樹干,枕著重劍,手臂隨意的搭在身上,寒風(fēng)襲來,沒多一會兒功夫,手指、臉上已經(jīng)全都帶了絲涼意。 小潘手里拿著件雪白的狐裘披風(fēng)走了過來,站在樹上沖著葉覺非招了招手,道:“葉姑娘,外面天冷風(fēng)寒?!?/br> ——小潘完全無法理解,葉覺非這個喜歡待在院子里、尤其還是待在樹上吹冷風(fēng)的習(xí)慣是怎么養(yǎng)成的。 葉覺非看到他后,順勢從樹上跳了下來,隨意的揮了揮手,調(diào)整內(nèi)息,卻并未接過那件披風(fēng)。 “晚上的風(fēng)感覺很清新,很舒服。”葉覺非隨意說道。 “……”小潘被哽了半響,才喃喃說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冬天了……” 葉覺非看著他笑了笑。 院中石桌上的熱茶,茶杯已經(jīng)染上了幾分涼意,里面的茶水,卻還帶著些溫?zé)?。葉覺非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直接站在那里,對小潘笑道:“其實,我在等人。” 小潘的眼睛里有幾分好奇,道:“葉姑娘在等誰?” “我不知道,”葉覺非表現(xiàn)得十分坦然而隨意,“誰會來,我就等誰。” 小潘苦著臉,道:“等到子時的時候,老板倒是會回來。” 葉覺非莞爾一笑,純粹開玩笑的說道:“也許,姬冰雁他今晚就不回來了呢!” “老板他從來不好賭?!毙∨搜灾忚彽恼f道。 葉覺非卻是搖了搖頭,對于小潘的說法,完全不置可否。 “其實,我有些擔(dān)心現(xiàn)在應(yīng)該正孤身進入銀鉤賭坊的姬冰雁?!比~覺非輕輕嘆了口氣,“可是,我也擔(dān)心,若是我們兩個一起離開之后,這個院子里,還會再有其他人遇害。” 聽葉覺非說到了這里,小潘也隨之沉默下來。那個掌柜的慘死,對于他們所有人來說,無疑都是心中很難拔除去掉的一根硬刺。 與此同時,再次走進了銀鉤賭坊金碧輝煌的大廳的姬冰雁,卻并不如葉覺非和小潘所想的那樣孤單一人身處險境,四周暗藏殺機。 因為昨天贏得太多,今天的姬冰雁想要下場,就遇到了頗多的阻力。那些賭場的莊家、打手,依舊是好商好量的陪著笑。只不過,若是姬冰雁一定要上桌去賭的話,這個桌上的莊家,卻會毫不猶豫的把地方讓給已經(jīng)輸?shù)檬ダ碇堑目駸豳€徒們。 不管那些賭客們之間誰輸誰贏,總之,銀鉤賭坊是沒有任何失敗的可能的。 無邊夜色中,霧氣迷離。 銀鉤賭坊外面懸掛的那柄銀鉤,在蒼茫的霧氣中,依舊閃閃發(fā)亮。 方玉飛同陸小鳳一同從夜色中走來,走到燈火輝煌、布置得豪華奢靡的銀鉤賭坊之中。 即使是在這樣的奢華而迷醉、到處都充斥著銀錢骰子清脆聲響的地方,陸小鳳和方玉飛卻依舊如同鶴立雞群一樣,足以吸引無數(shù)人的目光。 姬冰雁本來不應(yīng)該是會被幾個出色的年輕人吸引住目光的人,可是,順著眾人的視線,他還是看向了陸小鳳,也看到了和陸小鳳站在一起,狀甚熟悉的方玉飛。 陸小鳳恰巧也往這邊看了一眼,看到面無表情,神色陰郁的姬冰雁,他反而十分愉快的笑了起來。 陸小鳳是個喜歡交朋友的人,而和楚留香、胡鐵花以及姬冰雁等人都是他的朋友,因為那一趟大沙漠之行,他們之間足以稱得上是過命的交情。 姬冰雁原本有幾分不愉的眼睛里,也隨之露出了一絲暖意,徑直走了過去,和陸小鳳打了個招呼。 方玉飛看到昨天在賭桌上贏了很多錢的姬冰雁,再看到他和陸小鳳之間,同樣熟稔的眼神,當(dāng)即笑道:“原來這位公子,和陸兄你也是朋友,難怪賭技不凡!” 陸小鳳還沒來得及開口,姬冰雁已經(jīng)極其率直的開了口,冷冷道:“夸獎一個商人的賭博的本是,這可真不是什么好話?!?/br> 姬冰雁話語中的敵視和挑釁,幾乎毫不掩飾,噴薄欲出。 來拜訪一個朋友的時候,卻巧遇了另一個好朋友,四條眉毛的陸小鳳本來開心的眉毛和修剪得整齊漂亮的胡子都舒展了起來。 可是,隨著姬冰雁不冷不淡的開口,三個人之間的氣氛卻急轉(zhuǎn)而下,陡然間凝重起來。 方玉飛頗為大度的笑了笑,沒接姬冰雁的話茬。 陸小鳳一把搭在姬冰雁的肩膀上,笑道:“怎么了這是?” 姬冰雁瞥他一眼,微微挑眉道:“你怎么會來這里?” “來拜訪一位老朋友?!标懶▲P沖著方玉飛揚了揚下巴。 方玉飛溫文爾雅的笑了一下,態(tài)度溫和而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