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立時傳來侍女恭敬的領(lǐng)命聲。

    聽見腳步聲走遠(yuǎn)了，佟姐兒這才絞著裙子抬頭怯怯看他一眼，薛二爺見她看過來，亦是一眼瞪過去，“你個叫爺不省心的小東西，這東西頂多早膳時吃才算妥當(dāng)，大正午的不好好用午膳，盡點一些吃了不長rou的東西進(jìn)來，何時才能有腦子一點！”

    薛二爺說著，弓起手指就是一個爆栗彈過來，佟姐兒疼的一下紅了眼睛，捂住額頭想哭又哭不出來。

    薛二爺這回沒了耐心哄她，把她整個小身子朝著一旁的圓凳一放，自個就站起了身，“乖乖在房里待著，爺出去一回?！?/br>
    佟姐兒巴不得他走，最好再也不要回來，待薛二爺出了屋，“吱呀”一聲門房又被合上，她才一下落了眼淚。

    ☆、第22章 出虎xue

    這日，薛老爺前腳剛走外地回來，屁股將將坐熱一會子，就收到一封宮里來的急件。

    薛老爺平素雖然大大咧咧慣了，可到了正事面前，多少還存了幾分分寸。此刻便是腰間緊纏的楊氏再是千嬌百媚、活色生香，也叫他毫不留情地?fù)]手推開，隨手拿起件外袍，便大步走向設(shè)在正房里的小書房。

    楊氏熱臉貼了冷屁股，自然心有不忿。且她并非是那等無腦之人，亦是想知道宮中究竟傳來了甚個消息。

    這樣想著，便也隨手尋了衣物裹住身子，耐著寒氣尾隨他走了一截路，哪知還未趕上薛老爺，半道上就聽見“嘭”的一聲，房門被人自里面插上，站在門前熬了半響，最終還是受不住冷，提前回了房。

    “老爺可出來了？”楊氏回屋便更衣梳理了一番，此刻正坐在美人靠上，滿心疑惑的猜忌著書房內(nèi)的父子兩人，究竟在密談些什么？她想一想，又道，“一刻鐘后，老爺若是還未出來，你便派人送壺?zé)岵柽M(jìn)去。”

    “是?！毖绢^應(yīng)一聲，人便出了屋，再去打探消息。

    須臾，那丫頭便急匆匆奔進(jìn)來，“太太出大事了！”

    “呸！”楊氏邊上的大丫頭，二話不說上前就甩她一耳光，“太太好端端地坐在這里，做甚出了大事！”

    那丫頭捂住了臉，挨了這一耳光自覺委屈，暗暗將這一筆記下，才“撲通”一聲跪地給楊氏磕頭，“太太饒命，奴婢一時心急，犯了口忌?！?/br>
    “起來吧。”楊氏責(zé)備地瞥一眼身邊的大丫頭，對著那丫頭頭疼道，“說吧，出了何事？”

    “奴婢遠(yuǎn)遠(yuǎn)聽到里頭‘啪嚓’一聲，像是有人砸了一只杯盞，隨即就是老爺?shù)呐鹇暎斠膊桓适救醯鼗剡^去，遠(yuǎn)遠(yuǎn)聽著便是鬧得不可開交。奴婢掩藏在墻角，正暗自心驚膽戰(zhàn)時，那房門便被里頭之人使了蠻力打開，隨即就是二爺滿身怒氣地走出來。奴婢駭?shù)貌桓以偾?，只待他走遠(yuǎn)了，往東廂房方向拐去時，借著梁上的燈籠，遠(yuǎn)遠(yuǎn)瞧見他半張臉紅了一塊，想是叫老爺給打的……”

    丫頭話音落地，屋子里眾人都靜了片刻，暗道這究竟是出了何事，素來便疼寵二爺?shù)睦蠣斁箘邮执蚱鹑藖?，實在令人匪夷所思?/br>
    要依往日，楊氏指不定心里還要暗自發(fā)樂，可這會子前有宮中傳來急件一事在前，再一思后續(xù)所生之事，她除了滿心疑問難安之外，實在沒了嘲笑薛二的心。

    “再去給我盯著，老爺那里也給我盯準(zhǔn)了?！?/br>
    “是?！?/br>
    ……

    薛二爺怒氣沖沖回到院里，丫頭彎下去行禮的膝還未直起來，耳邊便傳來“嘭”的一聲巨響，房門被他一腳踹開，動靜之大，駭?shù)脻M院子下人都變了臉色，個個“撲通”跪倒在地，就怕立在那里太過顯眼，無故又惹了二爺?shù)募伞?/br>
    佟姐兒自然也被這一聲巨響嚇醒，她蹭的一下坐起來，緊張地攥緊了錦被，縮在床頭雪白著小臉，看著燭火打在床幔上的影子，搖曳不停，正慢慢朝著她逼近。

    “嗬！”床幔被來人一把掀開，薛二爺就那般面色鐵青地立在床前，血紅的眸子緊緊盯住她。

    佟姐兒已經(jīng)被嚇得快要昏厥，薛二這副要吃人的模樣，她從未見過，不知自個又是哪處惹怒了他。還不待如何去細(xì)想，纖細(xì)的手腕便被他一把攥住，鉆心的痛楚一下襲遍了全身，佟姐兒已經(jīng)不是手腕在疼，而是心口仿佛被人一下一下反復(fù)揪扯的疼痛。

    佟姐兒一副奄奄一息的虛弱模樣，徹底震醒了怒火中燒的薛二。他連忙將她放平在榻上，微抖著手摸出了藏在枕下小玉瓶，倒出了兩顆丹丸送進(jìn)她嘴里。

    佟姐兒緊閉著雙眸，額頭與玉頸俱是一副汗津津的模樣，整個人活像是剛走死里逃生一般，身子虛脫乏力的只剩下一口氣吊著。

    薛二爺追悔莫及，徹底被她嚇到了，紅著眼睛一直拍著她的小臉，“醒醒，快別睡，爺錯了！”

    后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佟姐兒明顯被他吼得顫了一顫，眼珠子動了一下才睜開了眼睛。見她無有大礙，薛二爺懸起來的心，才總算落了地。

    “好好養(yǎng)精神，明日你便回紀(jì)府去罷?！毖Χ斦f完這句，轉(zhuǎn)身便走了。

    佟姐兒久未反應(yīng)過來，只當(dāng)自個是聽錯了，可待到了第二日，日暮西垂時分，一日未見的薛二卻是露了面。相比昨日的怒火滔天，今日卻顯得格外沉靜，佟姐兒在屋里不安了一整日，她如今的處境猶如井底之蛙，外頭便是生了大事，也無人會告知于她。

    “你先回到紀(jì)府暫避風(fēng)頭，好好養(yǎng)養(yǎng)這副小身板，不日爺就去接你?！毖Χ敶蜷_她鏡臺上的首飾匣子，將里面的簪釵佩環(huán)盡數(shù)倒進(jìn)包袱內(nèi)，捆扎實了才塞進(jìn)她懷里，又自袖口摸出兩張銀票放進(jìn)她手心，“使盡了爺再送去，去了紀(jì)府，只有一樣你須牢記?！?/br>
    佟姐兒怔怔地看著他，薛二爺方嘆一口氣，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腦袋，“好好為爺守著身子，切不可叫紀(jì)二臟了它，可記下了？”

    佟姐兒原還有些摸不著頭腦，整個人愣愣的，似個木偶一般。哪知聽了他這一言，羞憤地整張小臉都紅起來，“無恥，明明是我自己的……”

    薛二惱地一下壓了上去，佟姐兒抵抗不了，只得暫時點頭應(yīng)下。

    趁著夜色濃重，易行那秘辛之事，佟姐兒被薛二抱上馬車，見到的不是旁人，正是她那紀(jì)家的大表哥紀(jì)均。

    薛二爺也覺意外，沒想紀(jì)大會親自前來接人，不由冷笑一聲，“紀(jì)均你有種，人前一副君子之態(tài)，背后卻行盡那可恥卑劣之事。我今雖漏算一遭，被迫將她暫且送回紀(jì)府，可我薛二認(rèn)定的人，哪個也別想覬覦，不久定要她‘完璧歸趙’！”

    這語氣口吻好似與他有著奪妻之恨，馬車內(nèi)的紀(jì)大爺亦是面沉如水，素聞這薛二蠻橫無理，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未免耽擱久了徒生事端，他便不去接他的無理之話，吩咐隨從盡快趕路。

    薛二爺眼睜睜看著馬車消失在眼前，恨地一拳捶在柱上。

    ……

    馬車行在平坦的道上，車廂內(nèi)微微晃動，兩人俱是沉默不語。

    過了許久，佟姐兒才出聲，“大表哥……”

    紀(jì)大爺隱忍許久，最終只是拍拍她的肩，安撫道：“無事了，都過去了?！?/br>
    佟姐兒一下噎了淚，“不、這事兒沒完……”如何能算過去，佟姐兒委屈地難以復(fù)加，整個車廂內(nèi)都是她抑制的哭音。

    紀(jì)大爺嘆一口氣，“你放心，表哥說到做到，不日你就啟程前往異地，他便是想尋，也再尋不著你?！?/br>
    佟姐兒一下止住了哭，只斷斷續(xù)續(xù)還在抽噎，“去異地？去哪兒？”

    “表哥自會為你安排妥當(dāng)?！奔o(jì)大爺再不開口，薛二恨他入骨，他又何嘗不想將他千刀萬剮。同時，他還恨自家那不爭氣的弟弟與心思狠辣的母親，竟能狠下心腸將佟姐兒送入虎xue，實在枉為人母！

    如今紀(jì)府里知道佟姐兒遭此一難的人少而又少，除了謀劃整件丑事的周氏與周氏的奶嬤嬤之外，便是只得紀(jì)大一人，便是紀(jì)大老爺也仍被瞞在鼓里。

    府中下人只聽聞這佟姑娘病重，終日臥榻養(yǎng)病，不宜見風(fēng)受寒，更兼周氏發(fā)了話：務(wù)必不能擾了佟姑娘養(yǎng)病，任何人不可前去探望。更甚怕有人硬闖，索性將院門上了把大鎖，自鎖上那日起，就再無人見它打開過。

    佟姐兒恍恍惚惚回到昔日住的閨房，回來的路上紀(jì)大爺便囑咐了她幾日后見了人該如何圓謊，佟姐兒一一點了頭，最后紀(jì)大爺又溫言安撫她早些歇息。眼看著就要走時，佟姐兒卻一下扯住他的袖口，“表哥，我的奶母和丫頭呢？”

    “別擔(dān)心，她們?nèi)痹挷患暗劳?，久未見主的三個仆人就一下沖了進(jìn)來，紀(jì)大爺后退兩步，特為主仆四人騰出位置，看著幾人抱頭痛哭，他不覺心有觸動，更恨那害了佟姐兒之人。

    ……

    紀(jì)大爺走后，佟姐兒四人終于緩和過來，平安紅著眼睛合上了房門，主仆四人才又挨在一處。

    “姑娘受罪了……”羅mama握住佟姐兒的手，嘴里就似含了黃蓮般苦澀，“如今看這一家人，除了大爺，再無人是真心待姑娘你了?！?/br>
    羅mama瞧著一下老了十歲，佟姐兒不覺心頭微澀，方聽了羅mama又道：“周氏好毒的心，老奴說句不中聽的話，這紀(jì)府怕是不宜久留了……”

    如意也跟著點頭，“姑娘，咱們離開紀(jì)府罷?！?/br>
    “我的好姑娘，咱們離了此地，方能重新來過?！绷_mama苦口婆心道，“這二爺只怕就快成親，到時姑娘的處境該是要有多么尷尬！”

    佟姐兒一下涼透了心。

    過了好半晌，方道：“方才表哥在路上也提了這事，可咱們能去哪里?！辟〗銉捍瓜卵劢?，音色吶吶，“這世道本就女子勢弱，咱們無房無地，到哪去安居?！?/br>
    “這不打緊，咱們可托了大爺前去置辦?！绷_mama將卷在簪筒內(nèi)的銀票取出來，票額大的令眾人大吃一驚。知道幾人心下有疑，她便又道，“還是老爺想的長遠(yuǎn)，當(dāng)日老爺尚未去時，便予了老奴這筆財產(chǎn)，說是叫老奴妥善保管，待姑娘哪日急需錢財時，才可拿出來以供急需?！?/br>
    “這事萬萬不可泄露出去?！绷_mama面色凝重，“莫要徒惹是非。”

    幾人鄭重點了頭。

    ☆、第23章 咯血癥

    佟姐兒這廂不聲不響地回了紀(jì)府，要說當(dāng)家主母周氏不知情，那便是假話。紀(jì)大爺本也未想過能瞞住了她，這不，前腳剛走碧霄館出來，半道上就遇著了上房來的丫頭。

    “大爺且留步。”丫頭屈膝做了個福，“太太請您去一趟?！?/br>
    紀(jì)大爺立在原地靜了片刻，方頷首跟她去了。

    “你如今好大的能耐！”不及紀(jì)大爺近身行禮問安，端坐于堂前的周氏便忍無可忍地一聲喝去。素日來維持的端莊儀態(tài)，霎時間一并瓦解，“她是有多大的能耐，竟能將你們兄弟二人的心一并勾上，禍害一個便還罷了，如今你這番作為，又該如何解釋！”

    周氏這番話說地咬牙切齒，似是對佟姐兒有著深仇大恨，紀(jì)大爺見了，不免暗暗心驚。

    “娘，佟姐兒一事你我心知肚明?！奔o(jì)大爺話音一頓，抬頭對上周氏那微變的臉色，淡淡道，“兒既將她接回來，必然已有對策。不日便會將她送往異地，在府中逗留也不過短短幾日時間，還望娘到時多盡長輩之德，莫要一錯再錯?！?/br>
    紀(jì)大爺這番話可謂暗藏玄機(jī)，周氏哪能聽不出其中之意，只她從未覺得自己有錯，千不該萬不該都是佟宛玉那個小賤人自個惹下的禍端，如何能算到了她的頭上！

    她在薛家待了近半月才脫身，薛二那等好/色之徒又怎會以禮相待，想必是早叫他破了身子，如今又猛然被接回府，難道真要她的江兒娶個殘花敗柳為妻！周氏只消這般一想，一雙眼睛就好似要怒地噴出火來，這讓時刻注意著她的紀(jì)大爺，心下更生怨憤。

    “甚？”周氏一下回過神來，稍斂了怒色，微訝道，“送往異地？是何處？”

    “此事還容兒再作考慮，權(quán)衡之后再作答復(fù)?！奔o(jì)大爺顯然對她含怨在心，并不想告知于她。

    周氏臉色一瞬間難看至極，眼睜睜看著長子行禮告退。

    “這個逆子！竟叫那狐媚子勾住了魂，枉我這些年來予他的期望！”周氏氣地拂袖掃落一只杯盞。

    “啪嚓”一聲碎在了曹嬤嬤心坎上，“我的太太，可別再惱怒了，大爺方才可不就說了，沒個幾日就要送走的，到時天高地遠(yuǎn)，咱就再不必為個小賤人cao心了?！?/br>
    “真恨不得立刻就將她送走！”周氏咬牙切齒，“只要她一日在府，我便一日不得安寧。”

    周氏自然難以安寧，原因無他，無非就是擔(dān)心紀(jì)大老爺一味愚孝，真?zhèn)€將江兒與那小賤人配做了一對。不出薛二一事方好，她且忍著，可如今要個破鞋做她的兒媳婦，那是如何也不能！

    她如今旁的不憂，就怕這佟姐兒久不離府，紀(jì)大老爺一發(fā)話給兩人真?zhèn)€定下了婚期，到時她又不好泄露了佟姐兒身上出的一樁丑事，怕就怕到時只得吃下這個啞巴虧，害了江兒一輩子！

    周氏是打心眼兒里將佟姐兒當(dāng)做了她命中的克星，但凡一涉及佟姐兒的事，周氏只消聽上一回，過個不久定要頭疼不適。大夫診過幾回皆道她月子里受了風(fēng)，可她卻死不認(rèn)此理，偏就覺得是佟姐兒命里克她。

    可論周氏暗里再是如何，人前卻仍是一副慈母姿態(tài)。

    翌日，晨。

    佟姐兒這回既吃了周氏賞的悶虧，心里便也看透了其人，若說往日于她還有些孺慕之情，到了如今也該消失殆盡。

    堂前，周氏滿面和藹地拉住她的手，于她引見，“這是曾家姨母，這是芳姐兒，比你大上一年。”

    佟姐兒抿一抿唇，同兩人見了禮，落了座還不忘打量一回那個所謂的芳姐兒。這芳姐兒生的不如她娘秀氣，倒是有些大方端麗的模樣，寬額大眼，膚色白中蘊(yùn)紅，身段高挑飽滿，與屋里一眾姑娘相比，很有番特別風(fēng)味兒。

    佟姐兒暗暗打量一回，方收回視線。殊不知，那芳姐兒也將她打量了幾回，她那雙眼睛不似佟姐兒悄悄地去瞄，反倒大大刺刺地將她從頭掃到腳，佟姐兒被她看的微有不適，慢慢側(cè)過了身子。

    “姐妹兩個想是頭一回見面，正各自生奇呢?！敝苁蠈扇藙幼骺丛谘劾?，笑道，“也罷也罷，姑娘家家的便都出去，留下你們曾姨母在這便可?！?/br>
    待幾個姑娘都出了屋，曾姨母方搭上jiejie的手笑起來，“jiejie藏得好深，江兒這媳婦貌相極美，倒是世間難能一見的絕色?！?/br>
    “你這張嘴啊。”周氏沒好氣地推開她，頭一回同她正面提道，“俗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的心意你還不知，何苦再三前來套我的話？美貌是美貌，可礙不住身子自小落下了病根，卻是個無福之相。”

    曾姨母覷她一眼，見她面色不似作假，方徹底放寬了心，一時喜上眉梢，“我們芳姐兒雖是模樣糙了點，可身子骨卻是極好的，jiejie瞧一瞧，可是個有福之相？”

    “芳姐兒極好。”周氏啜一口茶，才又道，“是個有福之相?！?/br>
    曾姨母一時樂開了花，活似已經(jīng)看見了日后的富貴日子。

    這廂幾個姑娘出了堂屋，相擁著入了花廳，幾人多日未見佟姐兒，難免要表達(dá)番姐妹相親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