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達成一致后陳梅卿可就放心多了,于是立刻松了口氣,語重心長道:“妹夫,你可要加把力啊,我meimei是刀子嘴豆腐心,萬一有什么心直口快傷到你的地方,你也別往心里去……” 他都已經(jīng)吃到熱乎乎的豆腐了,又何懼她那張小嘴的千刀萬剮?齊雁錦滿不在乎地打斷陳梅卿的絮叨,開門見山道:“嬈嬈似乎得罪什么人了。” “呃?那肯定得罪的是女人。”陳梅卿不假思索地接話。憑他對meimei的了解,目前除了他自己,還真沒哪個男人能對她硬起心腸的。 “我不認為以嬈嬈的性格,會與什么人有利益上的沖突,”齊雁錦蹙眉道,“可是那人構(gòu)陷她的手段也太下作了點,只怕是得罪了小人。” 這時陳梅卿睡意全消,板著臉嚴肅地問:“那人用的是什么手段?” “春宮圖?!饼R雁錦言簡意賅地回答。 “這實在太下作了!”竟敢用這么邪惡的東西,去誣陷他天真無邪的meimei,陳梅卿一向?qū)捯源?、嚴以律人,?dāng)即正氣凜然地問齊雁錦,“你會不會扎小人?” 齊雁錦竟然也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他:“扎一扎只能給嬈嬈解悶,解決不了問題?!?/br> 話一出口,兩個男人都覺得這個討論太無聊,趕緊言歸正傳。 “你覺得我能幫上什么忙?”陳梅卿皺著眉嘆了一口氣,語氣里分外無奈,“我成天被府里的長史看著,行動并不自由。” “只要能接近嬈嬈身邊,我們倆無論是誰,都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她?!边@時齊雁錦盯著陳梅卿,語出驚人,“我要你促成我和嬈嬈的婚事?!?/br> 陳梅卿心中一驚,隨即冷靜下來,低聲問:“你要我怎么做?” “在一個合適的時候,向楚王請辭,離開楚王府?!?/br> 陳梅卿是何等機敏的人,瞬間就聽出齊雁錦話里有蹊蹺,挑著眉問道:“什么叫合適的時候?” “楚王委我一件重任,所以我過些時日必須上京一趟?!饼R雁錦答道,“再者只有辦妥了這件事,才方便開口向楚王討人?!?/br> “你這會兒又說要上京了,”陳梅卿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很不滿地責(zé)備齊雁錦,“眼瞅著時機不對,干嘛還要招惹我meimei?” “你meimei是個會看時機的人嗎?”齊雁錦蹙眉道,“一碰上她,計劃就全亂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七章 端午宴 午夜的南風(fēng)卷著一股梔子花香,讓微雨后的庭院溢滿了醉人的芳馨。朱蘊嬈趁夜返回毓鳳宮時,無視宮女們冷淡的臉色與白眼,滿面潮紅地鉆進了自己寬大的床榻。 她抱著冰涼的絲綢枕衾,一連打了好幾個滾,滿心的煩惱卻還是沒法消解。 啊啊啊……那個臭道士,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朱蘊嬈郁悶地呻吟了一聲,紛亂的腦海里像是點亮了一盞走馬燈,一幕幕閃過的都是齊雁錦的臉。在劇烈的心跳聲里,她無法自控地重拾回憶——那一天在假山背后發(fā)生的事,此刻每一點每一滴都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 他口口聲聲說喜歡她,想要與她白頭偕老,還要她將他放在心里,好與哥哥比一比。這些話,難道都不算數(shù)了嗎? 朱蘊嬈又羞又惱又急又氣,腦中一閃念,忽然想起了那天自己爬在樹上,隔著圍墻看到的那對偷情男女。 哎呀,怎么早沒想到呢?躲在王府里偷偷摸摸私會的人可不止他們兩個,自己可能真的冤枉了那個臭道士…… 這一晚朱蘊嬈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勉強合上眼皮,朦朧入睡。偏偏那個臭道士,再一次強行闖進了她的夢…… 夢里他依舊是一副欠揍的壞相,纏著她嬉皮笑臉,逗得她一會兒氣,一會兒又笑。平平淡淡了十七年的人生,在結(jié)識了他之后,頭一次變得復(fù)雜起來,再也不是只有和夫君成親,然后一輩子生著娃、放著羊,或者悶在王府里吃閑飯這一條線。單線的人生如今忽然分出了一條岔路,而那個臭道士正一臉笑意地站在岔路口,誘惑著自己分心走進去,卻又用身體擋住了背后的道路,讓她根本看不清前途。 她到底該不該走過去一探究竟?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朱蘊嬈,這一次卻莫名其妙地膽怯起來。 。。。 往后的日子朱蘊嬈逼自己不去想齊雁錦,為了斬草除根,甚至勒令自己不準踏出毓鳳宮半步。住在王府內(nèi)苑就是有這點好處——當(dāng)你想避開一個人的時候,重重高墻就成了最安全的屏障,只要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就決計不能出現(xiàn)在你眼前。 就在朱蘊嬈為此暗自慶幸的時候,她卻忘了自己的夫君也住在寅賓館里,而她好些日子沒見著陳梅卿,整個人竟也心平氣順,連一點害相思的閑情逸致都沒有。 自我禁足的日子過得無比平淡,時間卻仍在不經(jīng)意間悄然而逝,轉(zhuǎn)眼便到了五月初五的端陽佳節(jié)。 這天楚王府內(nèi)苑榴花如火、枇杷滿枝,闔府女眷都聚在一起過節(jié)。 楚王宗室人丁龐雜,此刻各支各房的命婦、小姐、侍女們都聚在一起,珠圍翠繞花團錦簇,一個更賽一個的珠光寶氣。 畢竟身為女子,一年到頭像這樣在大場面里拋頭露面的日子,統(tǒng)共兩只手也數(shù)得過來,何況大家都是天子親族、皇家血種,天生享誥命、食俸祿的人,誰又矮了誰一個頭去?這時候自然要拿出渾身解數(shù),處心積慮地出一次風(fēng)頭。 于是香風(fēng)陣陣,笑語晏晏,只見那綾羅錦繡堆里,金冠、珍珠、翠羽和各色紅、藍寶石在陽光下劃出一道道璀璨的流線,遠遠望去使人目眩神迷。娉婷的嬌娥們已如天仙下凡,偏偏就在這一派美不勝收的佳宴之上,竟有一人能夠與眾不同,生生美得拔出一個尖來。 頭戴著五毒帽的奶娃娃們只要腳一沾地,都會不由自主地向那個美人身邊湊過去,可惜也都會在幾步開外,就被各自的奶娘們從地上拽起來,又是撣塵又是拍灰地抱著走遠,偶爾幾個老婆子還會遞個復(fù)雜的眼神,交頭接耳地發(fā)幾句議論: “那個就是王爺剛認的女兒吧?聽說是從山西來的?!?/br> “長得也太妖氣了些,只怕不是個有福的人?!?/br> “可不,近來楚王府里鬧那么多事,說不定就是她帶過來的穢氣?!?/br> “你知道她娘是誰吧?當(dāng)年我可見過,一個丫頭就把王爺迷得神魂顛倒的,若不是出身太低,差點就做上娘娘了……” 冷著臉在席上獨坐的朱蘊嬈,此刻當(dāng)然聽不見眾人的議論。她天生唇角上翹,一抿嘴腮邊就是兩個梨渦,瞪著眼發(fā)呆也像含情脈脈,于是什么也沒做就成了男人眼中的西施,女人眼中的沙子。 席間觥籌交錯,應(yīng)酬的水酒沒多少真心,朱蘊嬈也無可無不可地喝著。 楚王這一支的女眷都聚在王妃身邊,仗著背靠實權(quán)的優(yōu)越,表現(xiàn)得自然要比旁人更親熱些。于是自然而然地,朱蘊嬈也和柳姨娘打了一個照面,她在推杯換盞間忽然覺得面前的女人很是眼熟,稍微想了想才從記憶里翻出這么一號人,于是信口問了一句:“你最近有沒有丟過一幅畫?” 朱蘊嬈這一問很是莽撞,卻也出于無心——她覺得宮里的女史既然能來審問自己,自己又擔(dān)下了這份冤枉,那么私下問問別人也不算什么,哪知這一問,卻往有心人的rou里扎進了一根刺。 只見柳姨娘一瞬間臉色煞白,難掩慌亂地問:“你說什么?” 朱蘊嬈皺起眉,也不知該怎么措辭,才能讓自己問得隱晦些。她若是能有女史那種打人不傷臉的口才就好了:“我前陣子常見你在園子里走動,所以才問問,你真沒丟過什么要緊的東西?” “沒有?!绷棠锵胍膊幌氡闶缚诜裾J,一雙眼狠狠瞪著朱蘊嬈,尖利得像兩把刀子。 奈何朱蘊嬈卻根本不會看人眼色,徑自點了點頭,還不忘好心地提醒她:“你在園子里玩的時候,也要當(dāng)心一點。” 這一句話把柳姨娘氣得半死,她做賊心虛,認定朱蘊嬈在自己身上起了疑心,因此才會故意當(dāng)著眾人的面,話里有話地諷刺她。 這丫頭,果真不是一個肯吃悶虧的主。 這一廂柳姨娘正在心中暗自思量,一名小內(nèi)監(jiān)卻慌慌張張地跑來向王妃稟報,說是正在前府宴飲的男賓們有的喝高了,又為了楚王是不是先王骨血的事起了爭執(zhí),當(dāng)著王爺?shù)拿婢汪[起來了。 王妃一聽這話便氣得面如金紙,當(dāng)著一眾命婦的面,竟然怔怔掉下淚來:“我看如今這偌大的王府,也快保不住體面了。我知道我們這里,有人心比天高,眼里嘴里盡挑著王爺?shù)牟皇?,卻不想想自己那房當(dāng)年做了什么事,才被褫了世子的名分!如今一個個不是郡王,就是將軍,竟然借著酒瘋就在前頭鬧起來,真是一點體統(tǒng)都不顧了……” 在座的女眷們聽了王妃的哭罵,一個個都低頭屏氣,不敢出聲。只有朱蘊嬈照舊在一旁嗑著瓜子,心中回想著夫君告訴自己的陳年舊事。 大約六十年前,她的祖父楚恭王朱英?,還只是當(dāng)年楚愍王的庶出第三子。而楚愍王曾經(jīng)冊立庶長子朱英耀為世子,然而父子二人后來為了一個妓女鬧翻,世子朱英耀竟然在元宵酒宴上,唆使手下殺了自己的父親。 事后朱英耀被押往北京處以分尸極刑,焚尸揚灰。幾年之后,她的祖父才襲封做了楚王。而近來頻頻質(zhì)疑父王出身,一直覬覦楚王之位的輔國中尉朱華趆,是世子朱英耀同母弟弟的幼子。 朱華趆如今若想取得王位,唯一的方法只有扳倒現(xiàn)在的楚王,證明先王的子嗣已經(jīng)斷絕才行。 而眼下的情況壞就壞在:她的父王是先王的遺腹子,是在楚恭王薨逝之后才出生的,若真要追究起來,也確實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疑點。 如果她的父王最后真的被認定是個雜種,那她就是雜種的野種,更不知道該算個什么東西了。一想到這里,朱蘊嬈便木然地將一粒瓜子塞進門牙間,“喀”一聲輕輕磕開,心想:怕什么,最多再回山西放羊唄。 哪知這輕輕的一聲“喀”,不偏不倚傳進了正在拭淚的王妃耳中,王妃頓時眉心一蹙,帶著些厭惡的目光冷冷掃向眾人,恰好將朱蘊嬈逮了個正著。 果然是只喂不熟的小狼崽子,竟敢不將她放在眼里!王妃心中火冒三丈,卻不便公然和小輩一般見識,索性推說心口疼,被噤若寒蟬的侍女們扶回了寢宮。 眼看好好的一場端午酒宴被攪得不歡而散,眾人紛紛識趣地告退。朱蘊嬈也意興闌珊地準備回毓鳳宮,哪知半道上忽然殺出一個程咬金,趁她拐到后花園魚池邊上時,一把將她拽進了水邊的石舫。 近來在腦中無數(shù)次浮現(xiàn)的白色道袍,此刻正在眼前晃動,讓受驚的朱蘊嬈瞬間忘記了掙扎——呸!這個臭道士,終于忍不住先來找她了。 情不自禁向上翹的嘴角狠狠地抿緊,當(dāng)朱蘊嬈踉踉蹌蹌地跌進石舫,在雕屏掩映的船艙里看清眼前人時,她的心竟像落網(wǎng)的小鹿一般懵然亂撞,剎那間涌上了一股nongnong的暗喜,臉上卻佯裝惱怒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這時齊雁錦春風(fēng)得意地站在她面前,抿著唇?jīng)]有說話——他有法寶,還能告訴她嗎? 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八章 不系舟 朱蘊嬈見齊雁錦半天不說話,實在有些羞惱,這時齊雁錦卻反手將石舫的艙門給扣了起來,她立刻滿臉緊張,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你……你這是要干嘛?” “放心吧,外面正亂著,這會兒不會有人過來?!比舴乔案匈e亂成一團,齊雁錦也不能趁機脫身,潛入后花園里明目張膽地做yin賊。 他一臉壞笑的模樣讓朱蘊嬈釋然又氣結(jié),不禁嗔道:“呸,你還想讓我放心?就數(shù)你心眼最壞!” 這時端午的驕陽穿過石舫精致的菱花窗欞,千絲萬縷地落在齊雁錦的道袍上。朱蘊嬈與他一同浸yin在斑駁的光影里,仿佛兩人同時陷進了一張由暗灰和亮白色交織的羅網(wǎng),朱蘊嬈的心間驀然滑過一陣恍惚,覺得這一刻的相聚分外虛幻、宛如夢中。 這時齊雁錦卻怡然自得地走到艙中方桌前,順手抄起桌上的酒壺,替自己斟了一杯雄黃酒:“嬈嬈,我是來向你告別的?!?/br> “啊?”在聽清齊雁錦這句話的一瞬間,朱蘊嬈有些怔忡。她依稀想起臭道士曾在自己耳邊提過,他過陣子就會上京去,可她卻從沒花心思考慮過,離別會在這一刻不期而至,讓她措不及防。 是啊,道士不都是喜歡云游四海,到處亂跑的嗎?他只是來王府做客,又不可能長長久久地待在這里。 朱蘊嬈心中忽然非常非常地不是滋味,然而還沒等她露出惆悵的表情,齊雁錦已經(jīng)開了口:“嬈嬈,我很快就會回來。” 對呀,這個臭道士當(dāng)初就說過會回來,還要自己等他呢! 朱蘊嬈瞬間吃了一顆定心丸,臉色好看了些,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要說舍不得他走吧,那是一萬個不可能,就好比現(xiàn)在,她多看他一眼都覺得煩呢!要說答應(yīng)等他吧,這臭道士的尾巴還不得翹到天上去了,再說自己干嘛要等他?朱蘊嬈板著小臉琢磨了好半天,終是挺起胸膛不屑地開口:“走都走了干嘛還回來?搞得好像真有人等你似的。” 這丫頭,怎么就是學(xué)不乖呢? 齊雁錦在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臉上卻一團和氣地笑著,隨手將酒杯放在桌上,騰出手猛然抱起了朱蘊嬈。 朱蘊嬈冷不防被嚇了一跳,待到回過神想要掙扎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齊雁錦抱得極牢。她頓時燒紅了臉,惱羞成怒地推著齊雁錦的肩,口中叱道:“快放我下來?!?/br>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算起來已經(jīng)幾十年沒偷著香的齊雁錦,此刻又怎么可能放手:“嬈嬈,這些天你想不想我?” “想啊,怎么不想?”朱蘊嬈沒好氣地瞪著齊雁錦,見他眉間揚起得意之色,立刻啐道,“想給你中元上供、清明燒紙!” 她渾身無力,嘴上卻不饒人。齊雁錦聞言果然蹙起了眉,哀怨地感嘆:“嬈嬈,你可真是好狠的心哪?!?/br> “知道我狠,還不放我下來?”這時朱蘊嬈又難耐地掙扎了一下,覺得渾身緊挨著齊雁錦的地方無不酥軟燥熱,心里忍不住緊張得擂起鼓來。 “狠心人,看在我要出遠門的份上,敬我一杯酒吧?!饼R雁錦含著笑凝視她,孩子氣地撒嬌。 朱蘊嬈鬧不過他,心里一軟,只好伸手用指尖拈起桌上的酒杯,送到齊雁錦嘴邊:“給?!?/br> “沒見我手里正不得閑嗎?”眼前這人又耍流氓又耍賴,生怕朱蘊嬈不知道他的手擱在哪兒似的,顯擺著用力捏了一把。 朱蘊嬈心里那個氣啊,忍不住手腕一翻,將杯中的雄黃酒潑了齊雁錦一臉。 齊雁錦笑著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再來一杯?!?/br> 朱蘊嬈被他邪氣的眼神勾得心神一蕩,立刻憋了滿肚子的委屈:這披著人皮的老妖怪,真是用雄黃酒都潑不出原形??! 可惜心中再怎樣惱恨,石舫四面漏風(fēng)的花窗卻讓朱蘊嬈提心吊膽,她不敢再和齊雁錦這般沒羞沒臊地扯皮下去,只得顫著手拿起了桌上的酒壺,連潑帶灑地給他斟滿一杯酒,親手送到了齊雁錦的唇邊:“快喝,喝完了就放我下來?!?/br> 齊雁錦笑著咧開嘴,這次乖乖地用牙齒銜住了杯沿,將辛辣的水酒全含進了嘴里。 朱蘊嬈剛想松一口氣,這時眼前人卻忽然騰出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腦勺稍一用力,雙唇便和她的小嘴碰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