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斐然聽若罔聞。

    邵城跑上去，抓住他的手，氣極了，“你……！”

    陸斐然冷冷盯著他，“邵大少還來追我干什么？不過是個玩意兒而已?！?/br>
    饒星洲笑起來，“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時候談戀愛變得這么規(guī)矩了。不是哄上床就夠了嗎？”

    “不一樣的?！鄙鄢钦f。

    能把這野馬一樣的朋友變得繞指柔般，饒星洲太好奇了，“告訴我是誰啊?！?/br>
    “你不認識的?！闭f完，邵城又在心底想，以后也不會認識的。

    現(xiàn)在陸斐然過得很好，沒有他，以后也會過得很好。

    邵城想，斐然本該像自己眼前這盆牡丹一樣，養(yǎng)在溫室里，無憂無慮的長大，結(jié)果突然失去雙親，恰如被驟然撤去屏障暴露在狂風暴雨，使他不得不和野草荊棘一起迅速地堅強懂事起來，父母的保險金也不是不夠用，假如他沒那樣要強跑去打工，也不會遇上自己這個禽獸，覬覦于他，趁他還沒來得及長得足夠保護自己，就將他折斷，禁錮在花瓶之中，供自己賞玩。

    “真的不折一枝下來？就算你不摘花，他也遲早是要謝的啊?！?/br>
    邵城回答：“我不期望他能裝飾我的窗頭，我只期望他能年年開放，長長久久、平平安安地活著。”

    回到書房，母親畫完一幅牡丹，用細沙吸去多余的墨汁，對邵城招招手，“來，你看看，加句詩上去？”

    邵城點頭贊同，“可以啊?！?/br>
    “那寫什么呢？”母親把筆交給他，“你來吧?！?/br>
    邵城思忖了片刻，在空白處一氣呵成地寫下：仙人撫我頂，結(jié)發(fā)受長生。

    邵母看看他，又看看畫，喟嘆：“以前我嫌你像只潑猴，現(xiàn)在又跟個小老頭一樣，真是傷腦筋?！?/br>
    第4章 長腿叔叔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將近半年，邵城都過得心不在焉的。

    邵城請了一位私家偵探，跟進陸斐然的生活，每周對方會把偷拍陸斐然的照片給邵城——陸斐然等紅綠燈的照片，跟爺爺趕集賣花的照片，陸斐然參加運動會的照片，陸斐然升高二分到新班里的照片，等等等等。邵城將這些圖都塑封起來，再用塑料袋裝起來，每回取出來看還要戴手套。

    這是邵城的打算，他不能再進入陸斐然的生活，可他得看護著他的男孩不再受到傷害。

    他計劃想象的十分好，但現(xiàn)實并不盡如人愿。這樣持續(xù)了快三個月，第九周的時候，到了周六，和偵探約好交報告的時間，邵城像是一個等待毒品供應(yīng)的癮君子，仿佛迫不及待。

    邵城先到咖啡廳，喝了兩杯之后，對方姍姍來遲。看到對方略顯凝重的表情，邵城愣了一下。

    這是個看上去平平無奇的中年男人，穿著灰撲撲的衣服，混入人群之后顯得毫不起眼。

    “出了什么意外嗎？”邵城問。

    對方不置可否，落座之后遞給他一個信封。

    之前偷拍照片也是放在這樣的信封里，但這回不一樣，這回的信封非常薄，好像里面只裝了一張紙。

    邵城接著信封，打開，里面裝的就不是照片，而是一張支票，上面寫著的數(shù)字正好是邵城給私家偵探的報酬。邵城怔怔地問：“這是什么意思？”

    偵探盯著他，平靜地說：“我原本以為你是調(diào)查私生子什么的，后來發(fā)現(xiàn)這不可能。這個男孩出生清白。我知道你們有錢人覺得錢什么都可以弄到，但是，這個孩子才十六歲，這是個很好的孩子……我雖然沒結(jié)婚沒有過孩子，但是我侄子和他差不多大，今年剛上高中。我沒辦法昧著良心賺這樣的錢?！?/br>
    邵城：“……”他聽得目瞪口呆，張著嘴想反駁，可不知道該說什么。

    “我不管你是不是戀童癖，但你最好不要真的做出什么事來?！?/br>
    邵城過了好半晌才一臉詫異地問：“……你為什么會這么覺得？”

    對方站起來，有點厭惡地看了邵城一眼，“下回你看照片的時候應(yīng)該拿鏡子照照自己的樣子。”

    邵城：“……”

    他默默地摸了摸下巴，有點納悶地想：我現(xiàn)在這么雪白英俊也能看出我變｀態(tài)的本質(zhì)嗎？

    那是他們在一起十多年之后的事了，某個炎熱的夏天。

    邵柔在他們家過暑假，她是邵城同父異母的meimei，那年剛上初中，吃著冰棍做厚厚的奧數(shù)習題冊，抓耳撓腮的，于是向和善聰明的陸叔叔詢問題目。

    陸斐然耐心地給她解答，然后翻了翻習題冊封面，笑了下，“我認識出這本書的葉老師呢，他在我念書的高中教書過?！?/br>
    “他是你的老師嗎？”

    陸斐然搖頭，有幾分遺憾和懷念地說，“我那一屆學校理科生尖子班有兩個，我沒分到這個老師的班里去。再后來我畢業(yè)，聽說他已經(jīng)調(diào)去省會更好的高中教書了。他是個很好的老師，還問過我要不要去參加他的輔導班，可能可憐我家境不好，不過我不好意思……而且……”陸斐然皺眉，“他班上的班長特別不喜歡我，私下嚇唬我說我要敢去就欺負我。我不想惹麻煩。”

    邵城還沒有找到新偵探盯梢，他爸先找上他了，指責他幾個月來工作不認真。

    邵城起初有點納悶，想了想，明白了，這段時間可不僅僅是陸斐然學業(yè)的關(guān)鍵時期，也是他事業(yè)的起點，當年那會兒他和后媽陳姝掐了好幾年，才把父親的產(chǎn)業(yè)握在手里，他年輕時是個犟脾氣，想要什么就非要得到，誰敢得罪他他一定得狠狠咬回去。

    他那后媽是以他的家教老師的身份，一邊和他交往，一邊上位成了他爸的新老婆的。倒不是說特別的喜歡，利用了他，還欺負了他親媽，邵城怎么咽的下這口氣！他要讓那女人一毛錢都分不到！

    ……但這是年輕的邵城。

    現(xiàn)在的邵城身體里的蒔花弄草的老男人，這些年少氣盛的事兒，他一概提不起興趣來。

    連父親責罵，邵城都生氣不起來。

    “……真是爛泥扶不上墻！”邵父邵豐益看他半點不慚愧的樣子，恨鐵不成鋼地說。

    邵城從記憶中回過神，看看自己的老父，想想要是真換成這年紀的自己，早炸了跳起來，可他現(xiàn)在能不疾不徐地說：“我敢說公司交代的工作我是都做好了的?！?/br>
    “你就不能有點進取心！這樣得過且過的成什么樣子！”

    邵城倒一杯茶，塞進父親手里，“你別生氣，你高血壓呢。罵了這么久口也干了吧，來，潤潤喉嚨。”

    “你知道還不給我省點心?！鄙圬S益接過茶，坐到沙發(fā)上，他喝了一口茶，忽的覺得氣氛不大對，不像是父親教訓兒子，倒更像是和自己平輩的那些老家伙們一起說話，“我也不是教訓你，這公司遲早是得交到你的手里的，你不立起來怎么行？”

    邵城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我記得陳姝現(xiàn)在懷孕了是不是？”

    邵豐益一口茶噴出來，“懷什么？！”

    “懷孕啊……”邵城說著，反應(yīng)過來，“哦，她大概還沒告訴你。”

    “……”

    邵城按了按額角，這些事他記不清也沒心思去記，他善意地對父親說：“我很快就會有個meimei……或者弟弟了。奶奶一直不喜歡陳姝，到時候不一定會喜歡她的小孩。你得對那個孩子好一點?！?/br>
    邵豐益冷笑一聲：“邵城，你在諷刺我嗎？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媽。但是陳姝和你媽不一樣，你媽沒有我還能活得好好的，陳姝沒有我就活不下去，我只是擔當一個男人該擔當?shù)呢熑巍δ銈兡缸?，我確實是有虧欠。但你是個男人的，要是討厭，就大大方方地表達出來，別這么陰陽怪氣的，也不嫌孬！陳姝發(fā)現(xiàn)你在請私人偵探調(diào)查什么我還不信，沒想到你真的做得出來！怎么，以前我只有你一個孩子，所以我的錢以后只有你能繼承所以這么吊兒郎當?shù)模F(xiàn)在知道自己還會有弟弟，開始怕了？耍手段？你今年幾歲了，還當自己是小孩子，要爸爸寵著你，什么都盡著你？”

    邵城：“……”

    “你還真是得寸進尺了！”邵豐益茶也不喝了，憤憤而起，嘆氣似的說，“你讓我太失望了……”

    “邵城，你這輩子就是沒受過挫折，不知道一窮二白的滋味，所以才這般狂妄自大，無法無天。明天起，你別來公司了，先在家給我好好想想，什么時候想明白了給我說，我再讓你回公司來?！?/br>
    邵城覺得他爸腦洞開的太大，他都有點跟不上。他其實還想夸下他爸一枝梨花壓海棠完了還能老蚌生珠真是不得了，結(jié)果沒有機會開口說話，就被掃地出公司了。

    挺好的，他少和這老家伙打交道，mama也能少和邵豐益接觸。像他和他爸這樣糟糕透頂?shù)哪腥耍缭撾x得遠些了。

    邵城回家休息，當然沒有去給自己沒做過的事道歉，也沒有回去公司。沒幾天，也不知陳姝給邵豐益吹了什么枕頭風，邵城不止回不去公司，銀行卡全被凍了，連公寓也不許住。

    等邵城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事情已經(jīng)有點大了，饒星洲來問他：“你怎么忤逆你爸了，他還特地給我爸打招呼說不許幫你?！?/br>
    邵城平淡地真摯地說：“我也不知道?！?/br>
    鬼才信！饒星洲想，這家伙，表面看上去脾氣變好了，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切開來肯定肚子更黑了。

    重生以后，邵城在網(wǎng)上搜過關(guān)于這的資料，這事兒太不科學，搜出一堆小說來。大多都是失意人重活一遍，接著事事如意，活的精彩非凡。

    邵城不指望轟轟烈烈，他已經(jīng)轟轟烈烈過了，都轟成一地渣子了，他就希望陸斐然能好好的，平平淡淡，就那樣，找個女人，生兒育女，幸福健康，無病無痛活到老。

    但時至如今，他隱隱約約地意識到，重生后的一切并沒有他預想的那樣順利。譬如上輩子這時候他風光無限，但眼下他的狐朋狗友們一哄而散，個個避他不及，仿佛他是病毒原體。

    邵城不禁回想起來，上輩子他也是有過艱難的經(jīng)歷的。瀕臨破產(chǎn)邊緣，他把收藏的跑車都全賣光，眼睛也不敢合地工作，煙一根一根地抽，不過對他來說，日日如瀑布般下跌的股價也不算是那時最艱難的，最艱難的是——陸斐然趁機跑了。

    邵城不得不承認，那回陸斐然真是挑了好時機，他知道自己必定分身乏術(shù)，還找了母親幫忙。后來想想，邵城覺得陸斐然應(yīng)當已經(jīng)計劃很久了。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邵城憋著一口氣，挺過難關(guān)，紅著眼睛花了三個月總算是在一小破出租屋把人逮回去了。

    邵城有時真想不通陸斐然這個人，說他恨自己吧，也是確實的，不然就不會煞費苦心的逃跑了，可要真的十分厭惡自己的話，他卻在逃跑前留的信件里附上了一大筆錢——是邵城給陸斐然的所有錢和房產(chǎn)，除此之外還有一筆錢，不多不少，正正好是以前邵城給陸斐然爺爺治病花的錢。這另外的一筆錢對邵城來說不過九牛一毛，可對陸斐然來說大抵算他全部身家了。

    邵城問陸斐然，陸斐然回答說：“又不是我的錢?！?/br>
    “我以為你盼著我破產(chǎn)呢?！?/br>
    “你對我是很壞。但你幫我爺爺找了好醫(yī)生，我只是還一份人情而已。誰知道會讓你誤會。”他苦惱地說。

    邵城笑起來，陸斐然從骨子就是個好孩子，自己對他那樣壞，他再恨自己，也就希望自己出個丑。就算自己虧欠他許多，他也從不將自己的付出視作理所應(yīng)當?shù)难a償。

    邵城反復讀陸斐然現(xiàn)在的資料，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葉老師……葉志慶。

    某日夜里，邵城突然想起來，陡然驚出一身冷汗——這新聞是在陸斐然死后才爆出來的，他那時活的渾渾噩噩的，所以記不清楚。

    這個葉老師確實是名師，但是后來被告發(fā)說曾經(jīng)在學生時代侵犯學生。還都是男學生。

    邵城登時覺得心口一陣冷一陣熱的，反復交替，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

    而在平靜的小城里。

    少年陸斐然完全不知道邵城的煩惱懊悔，他有點困惑地和同桌說：“我是不是得罪了班長？他好像特別討厭我？他怎么總是找我麻煩……他看我的眼神是不是有點瘆人？”

    第5章 高等游民

    陸斐然的數(shù)學成績在班上一直穩(wěn)定在前三，順理成章地成了數(shù)學課代表。這天早自習結(jié)束，陸斐然兢兢業(yè)業(yè)催齊了全班的數(shù)學作業(yè)，疊起來一大摞抱著去老師辦公室，剛走出門就被人撞到了，他一屁股摔在地上，手臂在門邊那重重磕了一下。

    一抬頭，就看到同樣摔倒的班長謝坤，如果是別人陸斐然還能覺得就是個不小心，但看到謝坤，陸斐然心頭一下子冒火了——他是不是故意的啊？

    但還沒等陸斐然說話，謝坤就立即道歉起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笨瓷先シ浅Ｕ嫘某且?，他趕緊把掉了一地的作業(yè)本收好，“對不起，是我走路不小心，我來幫你把作業(yè)送給葉老師吧。”

    他話說的太快，態(tài)度太誠懇，一時間陸斐然也生不起氣來了，他搖搖頭，“不用了，我來吧?！?/br>
    謝坤卻一把從他手中把本子都搶過來，“沒關(guān)系，我正好要去老師辦公室?！标戩橙灰矒尣贿^他，看著他抱著那堆作業(yè)本遠去的背景，心里疑竇叢生：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他總覺得班長在針對他，給他找麻煩，但是有時候又覺得班長人不錯，而且大家也說班長是個溫和的老好人。

    陸斐然就和同桌討論這個事。

    后桌的女生袁楚楚聽見了，神秘兮兮地插嘴，“班長一定是喜歡你，這叫做制造交集！”

    “交集，我還制造合集呢……”陸斐然皺眉反詰，“你少看點奇奇怪怪的小說，班長是男生，我也是男生?！?/br>
    “嘿，你這是歧視嗎？”袁楚楚梗著脖子問。

    陸斐然受不了的雙手合掌：“好了，大姐我錯了。我不該跟你說這個的?！?/br>
    他想：要么還是找個機會好好和班長聊一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