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兒姐，我哥他，他哪兒也考不上了?！?/br>
    千禧年，電話已經(jīng)進入了城鄉(xiāng)家庭。草兒家的沙發(fā)桌上也躺著一部紅色的餐盤大小的電話機。她剛查到自己的分數(shù)，能考上自己提前批報考的海市師范大學。本想給李村村長根叔家打個電話過去問李云峰的分數(shù)，卻不想李云河的電話就來了。

    “什么叫哪兒也沒考上？”

    草兒一聽這話就喉嚨上火，剛剛因為得知自己的分數(shù)的高興勁兒悉數(shù)散盡。

    “就是，就是他的分數(shù)哪里都上不了的……他語文和英語連四百分都不到，數(shù)學也就五百分出頭……綜合成績還沒到五百分，這能上哪呢？“

    云河結(jié)結(jié)巴巴地好不容易說完。

    草兒掛了電話，和娘說去同學家一趟，便騎了自行車就往李云峰家去。

    她要去問個究竟。她不相信，明明初三畢業(yè)以他的成績，都能在她就讀的一中排到前五十名，也是鄉(xiāng)鎮(zhèn)中學的奇跡。她這三年來從未停止給他一中的試題來練習，而他也勤奮努力，從來沒讓她失望。每次他做完的卷子，她都要按照考試一樣的給他做批改和評估與校正。按照成績，他在她的所在班級，也會是前十名的實力。基于這樣的成績，她和他商量好了，他們倆都去海市，他去海洋大學，學計算機，輔修農(nóng)事專業(yè)，她則讀師范，倆人一起去看海，那將會是多么美妙的青春。

    面對高考這一重大的人生轉(zhuǎn)折點，她同樣期待著他再度給鄉(xiāng)鎮(zhèn)中學創(chuàng)造更大的奇跡，也算是給家鄉(xiāng)爭得一份驕傲。到時候，倆人畢業(yè)時根據(jù)情況看在哪里找工作。

    雖說他們從來沒有確立過男女朋友關(guān)系，可是，心早就在一起了，不是嗎？

    這里面一定有問題，會不會是分數(shù)和人名對應錯了？還是改卷改錯了？草兒一邊狠狠地蹬著那輛陪伴了她六年的自行車，一邊在心里做著各種設(shè)想，就是不相信李云峰會真的考這么個分數(shù)。她不能接受所有的愿望都在此刻像陽光下的肥皂泡，說破就破了。

    草兒趕到李云峰家時，云琴正在收拾桌子，告訴草兒說大哥和二哥已經(jīng)去了花生地里。

    “李云峰，你的分數(shù)，是不是出來了？”

    草兒氣喘吁吁地跑到地里，也蹲下身來，和他確認，眼圈卻是急得紅紅得，仿佛馬上就要掉下淚來。

    “嗯?！?/br>
    李云峰還是安靜地拔草、松土。不遠處的李云河知趣地在另一田垅上拔草松土，時不時地往大哥和草兒姐的方向望一望。

    “會不會是分數(shù)改錯了，或者是有和你重名的，分數(shù)和人名對應錯了呢？”

    草兒幫著分析。她已經(jīng)開始在心里想辦法了，因為分數(shù)出來后，還能有一段時間的分數(shù)查詢申請。

    “不是，就是這些分了?！?/br>
    李云峰知道二弟給草兒打電話了，也知道自己的分數(shù)的真實性。

    “不可能！模擬考試的卷子和分數(shù)我都知道，你的分數(shù)上個海大都是委屈了，這怎么差距這么大呢？”

    草兒斷然不信。

    ”你給的卷子我都是一邊找書看答案一邊做的?！?/br>
    ”那你們學校閉卷考的呢？那試題是全縣統(tǒng)一出的，也是統(tǒng)一改的，那難道還能假？“

    ”那是統(tǒng)一的試題統(tǒng)一縣里改的，但鄉(xiāng)鎮(zhèn)中學的校風你也知道，我考試的時候翻書看的。“

    ”你……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不想在你面前丟臉，也因為你這么幫著我，我也不能讓你擔心，影響你的學習和高考，所以平時就往高分考，高考時太嚴格了，就偷不了卷，自然就做不出來，分就低了。“

    李云峰但凡要制止住草兒的追問時，都會破例地將理由說得清清楚楚，讓她再問無可問。

    ”你……“

    草兒低著頭，眼淚一滴滴地往地里掉。她不相信，可是事實擺在眼前，李云峰自己也這么說了。只是他的語氣，雖然和平時一樣溫和，卻少了平日里的親近，多了些生硬。

    考試發(fā)揮失常也不是沒有可能，的確有很多人平時遙遙領(lǐng)先，但一到大考就是一塌糊涂，這樣的例子，她們學校也有，雖然李云峰高考分數(shù)和她所了解到的他的分數(shù)相差太遠，卻也不能再怨怪他了。畢竟，他沒有考好，心里也是難過，更何況，他還頂著村里人和家里弟弟meimei奶奶的期望呢？這估計也讓他覺得很沒面子吧？自己再這么責備他，不僅于事無補，反而增加他的心理負擔，罷了罷了，便是再多幫助他，讓他再讀一年，肯定就沒問題了吧。草兒暗自思忖著。

    “沒事，云峰，要不你再讀一年，明年你肯定就沒問題，我暑假里和你一起再把高考第一輪復習過一遍，好嗎？”

    草兒小心翼翼地征詢著李云峰的意見。她突然有些不知他怎么想的了，擔心自己不小心說錯了哪句話又讓他心生難過。

    “不了，我就不讀了?！?/br>
    李云峰沒有停下手里的活，悶聲回答。

    “你不讀了？”

    草兒驚異得手里的一把草掉在花生苗上。

    “嗯。”

    李云峰默默地強調(diào)似的應了一聲。

    “你這是都早就想好了的吧？”

    草兒氣憤地將剛撿起來的草往李云峰身上一扔。

    ”嗯，聽到分數(shù)時出來就想好了?！?/br>
    狗屁！草兒在心里狠狠地罵了著。這分明就是早早就想好了的，上午八點半才出的分數(shù)，這才上午九點半，他就想好了？根本不是，他就是不想上學了。真是枉費自己的一番苦心。想當年什么都說得好好的，自己也以為什么道理他都明了，他用榜樣的力量來帶動弟弟meimei們考大學，他們一起去同一個城市讀書，一起為了雙方共同造福鄉(xiāng)里的理想而奮斗，卻原來，他的心思早就變了，只是她不知道罷了。最可氣的是，他自作主張，根本沒在她面前顯露一點。他根本，就沒想過他們的將來嘛。她突然覺得很傷心，好像一田壟的花生苗，綠油油的，剛被雨洗過，涼浸浸地令人心里發(fā)寒。更可怕的是，她似乎感覺到，花生苗們的根莖和枝葉都纏繞起來，纏住住了蹲在土上的李云峰和自己的腳，她覺得呼吸不上氣來。

    “李云峰！今天分數(shù)出來，你還這么早就來了地里呀！”

    李蘭兒略帶沙啞的大嗓門在地里響起來。她家的地就在李云峰家的對面，中間隔著一條大馬路，但她來的時候都會朝李云峰家的地里望一望。畢竟同學八年的老同學，又同村。沒錯，李蘭兒初中和高中也是在鄉(xiāng)鎮(zhèn)中學上的，和李云峰同班。

    “草兒，你也來了呀？”

    李蘭兒并沒在意李云峰沒理她的茬，自顧自地挽起褲腳，下了李云峰家的地里。挨著草兒蹲了下來。

    ”嗯?！?/br>
    草兒也只是悶悶地應了一聲，低著頭，并沒多說話。她也說不來話，一說便會哭出來。但現(xiàn)在，她想走了。

    草兒自顧自地把手里的草一放，起身就往大路上走。李蘭兒一看倆人臉色不對，想叫住草兒，卻看李云峰并不動彈，好像沒看見一樣仍在專注地拔草，便張了的口又閉上了。

    挨著的另一塊地里的李云河看見草兒離開，抓著一把草，站起身來想跟著去，但看了看低頭干活的大哥，猶豫了一會，也重新蹲下來繼續(xù)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