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顯疾與隱疾,都在不可知中不
午飯后的,除了兩個小堂妹精神比較旺盛,還在廳里嬉戲著,其他人都相繼散了去午休。七月的中午太陽烈得很,走出去,脊梁骨隔著衣服都能被點燃。云鋒聽奶奶和大姑聊了一會天也跟著去午休了,小叔叔云一則還坐在廳一角,雙手抱膝,端正地看著二叔家兩個女孩兒他的兩個小侄女在玩兒,臉上帶著笑。 “小叔叔,你不去午休嗎?” 云鋒招呼道。 “嗯,不去,你快去?!?/br> 云一口齒不清地回答著大侄女的話。 云鋒和小叔叔也是很親的,小時候,云鋒是家里最小的,奶奶總是讓小叔叔帶著三四歲的云鋒一起去村邊的小店里買五分錢一小袋的楊梅干,后來楊梅干漲到到了一毛錢一袋。 “小叔,快拆開,給我一粒?!?/br> 小小的云鋒總會跳著去搶小叔叔舉得高高的巴掌心的那一小袋楊梅干兒。 “好,我給你,不過要你一粒,我一粒?!?/br> 小叔叔總會這樣要求侄女。 “不行不行,一袋那么少,很快就吃沒了?!?/br> 云鋒現(xiàn)在都還記得清清楚楚自己當年那個獨吃樣兒。 “那我吃一粒,剩下的都給你,可以吧?” 小叔叔當年也十歲不到,自然是饞,但也知道讓著侄女。 “那好吧?!?/br> 小云鋒盯著被小叔叔攥在手里的楊梅干兒,想著少吃一粒就少吃一粒,給自己的小叔叔呢,也沒什么要緊。 “給你?!?/br> 每次小叔叔都會在小云鋒眼睜睜中認真地吃上一粒后,又倒在手掌里兩三粒,在侄女張大嘴巴以為是給她的時候瞬間丟進了自己的嘴里,引來侄女一陣大叫大嚷后再把余下的楊梅干兒連著袋子一起給她,兩人才作罷。 很多時候,叔侄倆還交換條件,就是小叔叔不告訴云鋒爸小云鋒又纏著奶奶給她買零食吃了,小云鋒也不告訴奶奶和爺爺說小叔叔又搶她的零食吃了。 如今,云鋒都從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娃長成了一個大姑娘了,小叔叔也成了一個農村青年,只是這個農村青年,聽家里爺爺奶奶和爸爸、叔嬸們的意思是,不準備給他成家了。 大概便是因為他是有這個病,自顧不暇,需要家人的照顧,若是再找一個回來,定然也可能是有殘疾的,到時候生了孩子,也不知是否遺傳,卻是一家人更是難以照料了。 每每聽到這些,云鋒都是像咀嚼著一塊青柿子皮一樣,酸澀難擋,卻又無可奈何。 云鋒聽奶奶說起,說父親曾經想要帶云一去找人看,卻也因為經濟原因一直沒有兌現(xiàn)。 其他兩個云鋒的叔叔云剛和云金是更不可能的,兄弟倆都是農村人,靠天吃飯,偶爾打些周邊村鎮(zhèn)的泥水工才得以供養(yǎng)自己兩個子女上學,日子過得還是緊,也是顧不了自己這個有病的小弟的。 身為云一父母的云鋒的爺爺奶奶,更是農村里常見的老頭老太太,一把年紀還得干活,怎么可能有錢去給云一治病呢? 再說,大家都覺得,云一這是頑疾,難治,若是治到半途中央停下來,反而會有不好的效果,倒不如就這樣吧。大家都對云一的病認命了。 云一自己除了跟著兄弟幾個出過四五公里外的縣城,認識去縣城的路,懂得買東西的零錢找換之外,其他的,便一概不知。也許,他看著自己的哥哥們結婚娶媳婦,自己也在等待著他們給自己說上一門親呢。 可是,他怎么知道等待自己將來的,仍會是無盡的等待呢? 如果說每個生命都是平等的,卻為何有些生命,他們在出生的時候,也許,一些生命里本該有的平等、自由的權利便已經被不知不覺地剝奪了而不自知呢? 如果說每個生命都應該有選擇的權利,但有些生命的選擇權卻并不能為他自己所掌握。 這樣的一種無奈,一直在云鋒的心里時隱時現(xiàn)地出沒著,令她只能在無奈與傷感的來臨時內心里獨自唏噓一番后,再度又將這種情緒隱沒在她那些透著希望之光的生活中。 甚至包括已經考上醫(yī)科大學的李云河,她也從未提及過。她不想去麻煩別人,而且,醫(yī)學類的專業(yè)都分得很細,李云河所學的是外科專業(yè),對于小叔叔云一的問題,他估計也是一籌莫展吧。 可能云鋒自己也沒想到,因為小時候和奶奶一起時,奶奶是一味地寵溺自己,讓自己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地毫不需要動腦去解決任何問題,十歲時隨了父母一起住,忽然轉為父母嚴格嚴肅的管教,云鋒在這個轉折里內心一直處于與父母疏離的恐懼和焦慮狀態(tài),又因為天性的善良和溫順,天然地完全擔負起父母在家中情緒變化的責任,卻將自己放置在家中所有人之后,便是什么事什么問題都是放在心里默默地承擔,默默地自我想辦法解決,從不會想到要找旁人幫助,也想不到要組織身邊的人和物、事的力量來齊心協(xié)力。 這種做事和解決問題的思維的未得到啟發(fā)和指引,對于本來人緣極好、心地又善良大度的云鋒來說,不能不說是一種巨大的損失。對于她人生中的許多事情的處理和抉擇,也帶來了不可估量的影響,就比如和沙南通的事情,當兩人的發(fā)展產生矛盾時,她想的總是一邊倒,不是自己退讓成全沙南通,便是自己干脆放棄,從未認真想到過是否可以雙方商量,而后共同解決。 而一旦遇到自己個人能力無法解決的問題,她便悶在了心里,放著等待,等待不到問題的解決便只能暗自地逃避,卻又自己仍不放過自己地狠狠擔著這逃避問題的責任,對自己心靈的摧殘不說,最主要是無形中形成了一種主動承擔全部責任的習慣,這種習慣如果與能力相當便是到將來出了社會,遇到各項事務,該擔的責任和不該擔的責任,她都統(tǒng)統(tǒng)攏了過來自己擔著,給自己吃了大虧而不知。 這種缺乏組織和管理的能力,對人事方面的問題缺乏綜合解決思維其實也不是不可彌補的,最可怕的是,云鋒因為這樣的成長環(huán)境帶來的不僅僅是這樣一種能力的缺失,更是這樣一種能力萌芽的思維土壤的缺失,簡單來說就是,她的心里,關于這一方面,是一片黑暗,毫無意識。 如果說意識是一粒種子,那么沒用種子的黑土地,無論多么肥沃,也是不能開出一片繁花,更不可能結出累累碩果來的。 更何況,她從小也因為情感的缺失,加之性格的天性柔弱,便形成了一種連自己也不自知的封閉,根本不懂得對于自己內心的情緒和情感該如何有效表達,也同樣影響著她對自己內心深處逃避的這些問題的表達與交流,即使朝夕相處的家人和男友,也是無法曉得的——或許,她內心里那張著大口冒著冷風的孤獨的黑洞便也是這么來吧? 因此,她也就無法獲得身邊人的及時的幫助,也無法真正地對她產生行為上的帶動從而在她心里的黑土地中播下一粒懂得在人事方面分清責任,懂得組織協(xié)調、統(tǒng)籌的意識的種子了。 這種內心大包大攬地承擔責任、缺乏解決人事方面問題的綜合解決思維的意識,于云鋒來說,其實又何嘗不是一種后天里如同天生般的殘疾呢? 只是,她這種隱形的殘疾,影響著她在人生路上的健步如飛,隱蔽得無人能知,是以更加可怕——任何一種缺失,都有可能在將來某件事,尤其是大事上如同一個連接著黑暗之門的無障礙缺口,跌入心靈或人生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