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現(xiàn)實的現(xiàn)實,一個月
也許悲傷也是一種力量,知道父親病情真實情況的云鋒,在聽見父親和沙南通的腳步聲時,早已利落地擦干了滿臉的淚水,閉上了眼,裝出均勻的呼吸聲。 “爸,您要不歇一歇,云兒這會也睡著了,我先送您回家吧。” 她聽得沙南通對著她的父親勸道。 “哎,還能一起呆多長時間?能多呆一會就一會吧?!?/br> 她聽見了父親那忽然間倍加蒼老而又無奈中帶著不舍的聲音。父親的心里,因為病情已經(jīng)是放棄了對自己生命的挽留了吧,只是還是對著自己的子女依依不舍罷了。她在心里翻江倒海,高溫的淚水一陣又一陣地如同炭火燒灼著她的心,但她竟然依然如同安靜熟睡了的病人一樣,臉上紋絲不動,眼淚被壓抑在緊閉的眼皮底下,沒有滲出一絲水跡來。 “那我給您倒杯水去?!?/br> 她聽的沙南通說完這話后便出了病房門。 而后,便有熱淚掉到了她的手背上。她的父親,終于在得知自己的病情消息后,于這只有熟睡中的女兒的病房里,輕著腳步走過來握住了自己女兒的手,控制不住久久忍耐的傷懷情緒了吧。 他的痛苦,是無人可以承擔的。 因此,他寧可全部自己一個人擔當。 就正如他這一輩子為了這個家,擔當了很多生活中的為難與困窘,犧牲了自己個人很多的舒適與享受,讓女兒和兒子都憑借著他不過三千的微薄工資讀了大學。 女兒和兒子也是令他欣慰,沒有多cao什么心,尤其是女兒,更是自小便懂事自立,讀書升學,都是自己努力自己拿主意,便是畢業(yè)找工作,也一點心都沒讓他cao。 而今她也馬上有了自己的歸宿,他更是可以放心了。兒子雖然對英語頭疼,愛玩游戲,但也品質(zhì)優(yōu)良,總算上了大學,有了一塊進入社會的敲門磚。 尤為值得驕傲的是,兩個孩子都對長輩孝順,相互友愛,不像隔壁的老同事家,天天吵架打鬧,雞飛狗跳的,不知該不該算自己這一輩子辛苦付出的回報呢? 如今,自己為時不多了,早上他和老伴一起來做復(fù)診,明知結(jié)果不會有意外,可還是惴惴不安,擔心著最壞的結(jié)果。站在這醫(yī)院門口的那棵大榕樹下,他幾乎都看見了病魔惡作劇的獰笑。 可不是嘛,二十多年前,他就在那棵樹下焦急地等待著手術(shù)后的女兒的恢復(fù),沒過半年又在同一個位置受著妻子將不久于人世的煎熬,如今,如今卻是他自己,站在這榕樹冠蓋下巨大的陰影中等待著死神的到來。 但沒想到的是,幾乎是二十多年前的同一個時間點,他的女兒,在她當年生身母親的那個年紀,竟然又同樣地當著他的面如同二十多年前那樣暈倒了下來。 他無法描述當時看到女兒軟軟倒下的那一刻自己心里如在冰火兩重天中焚燒的恐懼與絕望。他真的害怕了,怕極了生活的悲劇再度重演!他走了就走了,這輩子,無論如何,也該過的日子都過了,可是他的女兒,人生才剛剛開始啊,幸福才剛敲了她的門,她怎么就就此如同她的母親當年那樣倒下呢? 他當時恐懼得雙手顫抖,繼而嘴唇、全身,都不可抑制地抖了起來,幸好醫(yī)生檢查后說就是重感冒高燒,中暑了。他才整個人如同虛脫了一樣癱軟在椅子上。 也就在那一刻,他才感謝老天待他也算不薄了,終究還是讓他的女兒平安了,那就算他這個父親再不稱職,從小忽略了女兒,那么此時他的病痛能抵消一些她的災(zāi)痛,也是值得了。 一時間,他對自己即將出來的復(fù)診報告反而坦然了下來,起身催促老伴快回家收拾做飯去,別讓女兒和準女婿回去吃不上飯。他,經(jīng)此一折騰,能勇敢地面對上天對自己的宣判了。 現(xiàn)在,在這難得的寂靜中,他想多看一眼女兒,有多久,他這個父親,沒有像一個父親一樣親近女兒,看著女兒熟睡的樣子了呢?這樣近距離地看著她的時候,應(yīng)該還是在她是個不滿周歲的嬰兒時候吧。 她剛出生時,自己因為工作,也因為她是個女孩而心有失落,丟下她們母女倆就去上班了,回來已是傍晚,路上啾啾的蟲鳴讓他感受到了自己成為一個父親的責任,于是踩著月光到了醫(yī)院她們母女倆的床前,那是他第一次以父親的身份看著她的存在,那時的她,緊閉雙眼,皮膚還沒褪去黃氣,瘦小得很,卻在他眼里逐漸地顯出可愛來了。 后來她生病做手術(shù)了,他和她的母親坐在手術(shù)室長廊外的長木椅上焦灼地等了將近五個小時,才見她從手術(shù)室推了出來,小小的她,白色被子下的小身子纏滿了雪白的紗布,一層層的,連帶著她的左肩膀,那時候的他,和著她淚眼婆娑的母親,一起跟著推車走,看著她小眼緊閉,不知她疼不疼,卻沒見她哭,只是一個勁兒地自顧自地裹在白紗布中如同酣睡。這是小小的她,第一次寬慰了他的心。 再后來,她的母親病重,他便將她移交給了自己的母親,她的奶奶,他的重心,便在了病中的妻子身上,直到妻子的最后時刻,抱著襁褓里的她,和她一起昏睡,他才再一次又看見了如此熟睡中的她,那是第二次,小小的她,牽動著她那即將離世的母親的心,也寬慰著他,他的愛妻走了,始終還是給他留了一個念想。此刻回憶起來,當時他的妻子的心,恐怕比現(xiàn)在的他對自己的女兒的不舍,多了百倍千倍吧。 再便是妻子終于撒手人寰,他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后來又回歸到自己的生活中,他再也沒有這樣近距離地仔細端詳過她,陪伴過她了。 想到這里,他的眼淚又如斷了線的珠子撲打在看起來酣睡的云鋒的手背上,也將他一張灰黑干瘦的臉,洗得如同一片逐漸失去生命力的土地終于獲得了一場喚醒生命力量的雨水,有了一些悲戚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