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父親的一生,總不得完全的聚與離
晚飯快要做好時,君生便來了房間喚奶奶和jiejie去客廳吃飯,奶奶又照例對著這姐弟倆叮嚀了一番要對他們的父親好的話,姐弟倆都默然應承著,老人家這才起了身,在一雙孫兒的攙扶下出了房間門。 回到客廳的云鋒見沙南通正幫著照料兩家人,在廚房和客廳里進進出出,額頭上都滲出了細密的汗,不由得朝他抿嘴一笑,他也與她含笑相望一眼,便又轉頭給大伙兒盛湯端飯了。 飯后做了一會兒,天色已晚,大家便開始散了,父親母親帶著君生一起送著李家的人,沙南通則幫著叔叔嬸嬸們收拾碗筷廚房,云鋒扶著奶奶,陪著老人說著話。 臨了,在云鋒一家也即將要離開回云城的家里時,奶奶攥著孫女的手復又低聲嘆道: “你爸估計時日也是多不了了呀!” “奶奶,您怎么這樣說呢?” 云鋒大吃一驚,以為奶奶是覺察出什么來了。 “哎呀,你爸都病了二三十年了,現(xiàn)在都五十多了,這命還能長到哪兒去?“ 父母心,始終是牽掛的,只是奶奶人老經事多,生命里好與不測,都比年輕人更敏銳吧。 ”你看你爸這次回來,精神明顯不如從前呢?!?/br> 老人家攥著云鋒的手不松開,但語氣卻有著歷經滄桑后的平靜,仿佛說起生死卻是平常事一般。 ”哎……如果能替代,拿我去頂他幾年的命,我也是愿意的?。 ?/br> 奶奶聽得孫女一直沉默,知道孫女是在認真傾聽自己說話,便又自言自語地感慨道: ”我都這么老了,活不活下去,都是一樣的。讓他多長些時候,也能讓你們好些?!?/br> ”奶奶,您都說什么呀,您和爸對我來說,都一樣重要。你們都得好好兒的。您在家,也得照顧好自己,別再干什么活了,多歇著的,少想事,吃好飯,睡好覺的?!?/br> 云鋒終于忍不住地開了腔,在她心里,生命沒法交換,她,都接受,但也期望自己的親人能更好。只不過是,她還不是很懂得細致入微地對這些親人做得周全。 ”好,好,好,乖孫女,別擔心,你看我晚飯時還能吃兩小碗呢,牙齒沒剩幾顆,但剩的都還頂力,剛剛能嚼飯,連吞帶咽的,能吃出味兒來?!?/br> 奶奶這么說的時候,云鋒心里仍是有些不可抑制的難受,只是這種衰老對于年輕的她來說,還是太遙遠,哪怕是在了她的面前,也是不能感同身受的,令她不可自抑地難受的,是親人的愛,將隨著衰老有一天最終地失去。這是她自小就憂心忡忡的。 得到的人,總是不愿意失去的。擁有的愛,亦復如是。 可,又有什么辦法呢?云鋒很想在這夏末的夜晚里面對不同命運的滾滾車輪笑一笑,但卻因為夜色的遮掩,反而在回去的路上縱情于眼淚在夜風中了。 她本是個積極的人,雖然安靜,雖然因為幼小時的父母創(chuàng)傷留給了她心底里的缺乏安全感的傷洞,但同樣地,她的親人也從未停止過在她心里播灑陽光,讓她擁有著同齡人一樣多的快樂。 是以,她比同齡人早熟,小小年紀便直覺出了生命終將殊途同歸,這樣不可更改的事實令她悲觀,但也更因此令她覺出每一寸光陰的可貴、每一位親人的珍貴和每一分愛的來之不易,讓她就這樣無意識地成了一個對生命樂觀的悲觀主義者,一位天生的生活哲學家,對著身邊人的一言一行都極盡思考,以尋找出個所以然來,也以尋找到一種平衡自我生命和周圍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通途來。 這樣的理性,潛藏在她的感性之下,令她在悲喜之間無論如何的不可自抑,也總是能最終面對來接納生命里漫長的失去,在失去中得到,在得到中平衡失去,不斷成長。這不得不說,是來自于生命本身的賦予,但同時,又何嘗不是她生養(yǎng)的這個家庭與親人在骨血里帶給她的呢? 盡管她的親人中,她的爺爺奶奶、叔叔姑姑嬸嬸們都是名符其實的農民,但這片熱土養(yǎng)活的不僅僅是他們的身體皮囊,還有著生生不息的精神,無論他們有知還是無知,這種精神,也都通過他們的生活行為有意無意地傳遞給了這個家庭里的其他人。或者,這種生生不息的精神來源于生命本身的生存與發(fā)展的要求中,但正直的鄉(xiāng)里人們,就是這樣靠自己的汗水和頭腦,繁衍后代,擴大家族,也同時承接著祖輩里流傳下來的土地和土地上的莊稼、和莊稼種植中辛勞付出里的自強不息,再傳了下來,成為這片土地上自然存在的無字之祖訓精神與文化。 她,和著一群的同輩人,又在社會更加開放中,將這片土地孕育的精神與文化,傳承了下來,傳播到更廣闊的地方,如同根系,深而廣地扎下后,便枝繁葉茂地成為一片廣闊的森林,又如同河流,滲透到看不見的深廣土地中,滋養(yǎng)著更寬廣世界里的更多人、更多的子孫后代。 這,也可以算是一個社會的根吧。他們,都既是根的延續(xù),又是根本身。 生命的更替,帶來悲喜的輪回。云鋒的心里,咀嚼著奶奶的叮嚀,也咀嚼著父親的言行心意。她在感受著親人長輩的那份心念,便在靈魂的某部分,正在變成他們。 沙南通開車,她坐在他旁邊的副駕駛位置上,后排坐著父母親和弟弟,一家人安靜在這夜風搖晃的山林路上,各有所思。 婚事的cao辦,其實以沙家為主,沙南通平日里忙著工作也忙著云鋒這邊的家事,云鋒不希望他的父母太累,但以父親現(xiàn)在的身體情況,自己也是脫不開身的,便催促他也要適當回家去幫助父母做些籌備。沙南通見她臉容憔悴,即使笑里也是掩不住的傷感與擔憂,心里很是不忍,便說自己會安排好的,她不必cao心。 他這次回來,也是要和君生好好交流一番的,公司里也要招人,君生又臨近畢業(yè),剛好可以到平臺里去實習,如果感興趣,再讓君生留在平臺,那便兩全其美。 云鋒原本是希望君生能自己去找實習單位,這樣能鍛煉得更獨立些,但想想廣州畢竟離家近,能相互有個照應,便也就點頭同意了。君生本來在大學里就有著一般大學生的迷茫,如今jiejie和姐夫的公司剛好能承接得上自己的需求,自然也就高興地答應了下來。 但云鋒還是叮囑君生不能將三人的關系在公司說出來,要從基層做起,當成一個毫無支援的陌生單位,點滴鍛煉。君生和沙南通相視一笑,便也點頭答應了。云爸云媽聽著兒女間的互助,也是欣慰和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