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相逢
內(nèi)力一探之下,楚言不由得心驚。饒是猜到了墨刃如今狀況定然不好,卻也未想到竟會嚴重至此。 他自己其實也還未能徹底平復逆沖的內(nèi)息,此刻卻也顧不得,忙將內(nèi)力緩緩送入墨刃體內(nèi),護住已有耗竭之兆的肺腑經(jīng)絡。 夜風習習,兩人對坐在狼藉的梨林之內(nèi)。片刻后,墨刃眉宇一皺,臉上涌起一陣不正常的潮紅。 楚言神色一沉,開口道:“吐出來?!?/br> 墨刃忽的睜眼看了殿主一眼,卻不肯動。楚言心下急惱,一掌拍在他前胸。墨刃悶哼一聲,上身不由自主地前傾,張口噴出一口暗色瘀血,“噗”地全灑在楚言衣襟之上。 “咳,咳咳……” 墨刃捂著唇連連嗆咳,卻恐慌地抬頭望去。殿主的衣袍上那一攤刺眼的血色,還在濡濕著滲往周圍,哪怕是在黑暗的夜幕下也是清晰得要命。 好臟…… 他怎么把主上的衣裳弄的這樣臟?。?/br> 可他還未來得及告罪,虛軟的身體就被一雙手臂攬了過去。楚言把墨刃半摟在懷里拍著他的背,助他把殘血咳出來,口中輕輕地道,“好了好了……這樣就沒事兒了,莫怕?!?/br> “……” 墨刃整個人又僵了。他掙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只能不可置信地轉頭盯著主上看。 主上怎么又抱他。 怎么又是這樣的親昵之舉。 他不明白…… “沒事了,”楚言不忍看墨刃那樣的目光,褪下外袍往他清瘦的肩上裹,“孤帶你回殿,其余諸事,回去后再同你解釋?!?/br> 卻不料這下墨刃更是驚懼至極。楚言今兒穿的不是尋常衣服,分明是綴了九重暗金流云的殿主尊袍,唯有殿主才能著上身。其余人若是敢擅動,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主上明鑒,屬下萬萬不敢!”頃刻間墨刃臉都雪白了,惶然往后一縮,背就結結實實地撞上樹干,“這不可……” 楚言堅持:“披上!你內(nèi)腑已經(jīng)有損,再受了寒可不是鬧著玩的……你聽話,孤不怪罪?!?/br> 可這回墨刃卻說什么也不肯,他又不敢真的出言違逆主子,只是驚惶地連連搖頭說著使不得,身子緊繃得像弓。 “你……”楚言心疼的都要碎了,見人嚇成這樣實在不忍逼下去,素來說一不二的九重殿主也只好投降退讓,“好好好,這么不想穿便不穿罷。那……” 楚言無奈地將外袍披回自己身上,朝墨刃伸出雙手,“那孤抱著你,這總可以吧?” “……?” 墨刃茫然抬著眼。 這一年的侍衛(wèi)還很年輕,還沒有被催折得憔悴不堪,眉清目秀煞是好看。周身那令人膽寒的冰冷氣勢乍一消去,竟很有幾分令人心動的顏色。 楚言不知為何心弦一動,緩了緩,再次慢慢地將人摟進懷里。不含任何旖旎的意味,只是沉默地將至陽的內(nèi)力運行于自己的四肢百骸,再抱著他,暖著他。 墨刃腦海中一片空白,他被迫貼著楚言的胸膛,一動都不敢動,怔忡之間只覺得頭暈目眩,喘息發(fā)堵。 為何,為何……他真的不明白。 楚言予他的溫度實在太溫暖,凍得有些麻木了的手足一點點化軟了,連五臟六腑也熨帖起來。 接著便是神智,那一層強撐著冷硬的堅冰正一滴滴化成水珠。墨刃開始覺得有些困倦,他仿佛沉在一譚柔軟的春水里,嗅著梨花的香,沉沉地往下落…… 鋒利的牙尖咬一下舌,刺痛換回些許清醒——果然人太舒服了就是不成的,他竟幾乎要在主上面前失態(tài)。 墨刃強打精神,正欲開口對楚言說話,卻忽然眼前陰影籠下來。他一顫,是主上抬掌蓋在自己雙眼上,低聲道:“阿刃累了,安心歇會兒,孤帶你回去?!?/br> 喉口一窒,墨刃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是夢么? 墨刃眼眶悄然濕了,他竟開始懷疑起這幾日是否只是幻夢一場,是否根本就沒有什么匪夷所思的重生,也根本沒有一個如此愛惜他的主上。 他是否,此刻仍然被扔在九重殿外荒涼的雪地里冷得顫抖痙攣,然后呼吸漸漸困難,意識漸漸朦朧,軀體漸漸僵直…… 他是不是實在太冷了,冷的真的熬不住了,才給自己幻想出這樣一個大逆不道的好夢。 如若不然,為何會溫暖至此。 難道說在他心底深處,竟是渴望著被主上這樣疼愛的么? 多么骯臟的心思啊…… 他不過一介低賤侍衛(wèi),平平無奇,命如草芥,怎配神明般尊貴的主上俯身來暖…… 他果然……不是一把好劍…… 墨刃實在是累極了,竟就這么胡思亂想著神智顛倒,人也逐漸迷蒙起來,任意識一點點落入黑暗深處。 見懷中人漸漸平靜,楚言雙手抱著墨刃站了起來。他開始往九重殿的方向走回去,腳下沙沙踩過長草。 “參見殿主。”有幾道黑影落在楚言身后,是九重殿的暗衛(wèi),“墨侍衛(wèi)……可需屬下來……” 楚言瞧見暗衛(wèi)便已猜到了七七八八。墨刃雖然名義上只是殿主貼身侍衛(wèi),卻在九重殿內(nèi)地位特殊,楚言曾予過他非常時刻替主行令的大權,此回調動暗衛(wèi),大約也是墨刃的主意。 “不必,”楚言低聲拒了,他的人,合該自己抱著,“你等速速回殿告知你堂主,孤無事?!?/br> ……心中卻想,如今阿刃還肯這樣乖乖地任他施為,大約是心中還以為自己是那個二十來歲的,年少無辜的楚言。 而待他知道自己也是從前世而來,待他徹底寒了心,或許自己便再也抱不得這人了…… 沉默持續(xù)半晌,楚言神色復雜地望著天邊月,緊了緊雙臂喃喃道:“阿刃,你聽著,孤有話要……” 聲音一頓,楚言若有所覺地目光下移。卻見墨刃頭倚著自己的肩,面色冰白,疲倦地闔著眼,已經(jīng)睡過去了。 “……” 楚言臉色黯了黯,忽然又想到,方才他神智失控時,是墨刃不顧危險地上前來阻他。 可那柄鋒利的長劍,卻一直沒有出鞘。阿刃寧可自己受傷,也始終不肯對他拔劍……多傻啊。 楚言搖了搖頭,已到口邊的話語還是咽回了肚子里,暗暗心道:罷了,罷了……這可不是孤故意不言明,是你不肯聽。 既如此,那便允了孤再抱你這最后一程罷。待明日晨光初上,再將一切坦白,絕不會為孤一己之私束縛著你…… 楚言深深地望了望懷里的侍衛(wèi),心中卻忽然有了種很奇怪的——仿佛是死到臨頭看破了紅塵般的——釋然之意。 夜色很暗,涼風夾著幾枚碎花拂面而過。他竟自己笑了笑,就這么踏著一地婆娑樹影和燦明月輝,抱著墨刃走了回去。 …… 回了九重殿,眾人提燈圍上來,自然又是一番折騰。 其實這時楚言早已身心俱疲,若是以往他定然連認真解釋都懶得,只是重生一世后似乎心境變了不少,對九重殿這些下屬們也多了許多寬容和耐性。 他逐一安撫囑咐下去,只說自己曾經(jīng)修煉時根基不穩(wěn),一時行岔了內(nèi)息方至走火入魔的境地。這樣又耗了少許時間才抱著墨刃往他自己的寢殿里去。 秋槿小心翼翼地打著燈籠跟著,瞅著楚言的臉色問道:“主上,墨大哥他……可要奴婢派人送回他的屋子?” 她也不知墨刃和殿主之間究竟出了什么事兒,主上這可是把人抱了一路啊…… “不妨,今晚叫他睡在孤的寢殿?!背孕睦镒龊昧嗣魅站鸵桶⑷小皵偱啤钡拇蛩悖允遣簧岬萌鍪?,“派人問問藥堂情況如何,需要什么不必猶豫,用最好的藥?!?/br> “是?!鼻镩却故?,又遲疑道,“白華公子尚在刑堂,奴婢……去接公子出來?” 楚言自是已從暗衛(wèi)處知道了墨刃做的事兒,此刻略作思索,搖搖頭道:“今日時辰太晚了,你自去歇息便是,其余的明兒再說。先叫華兒在刑堂里頭……呆著。” “……” 秋槿目瞪口呆。 開什么玩笑,殿主若想刑堂放人,就一個口令的工夫足矣,怎的還和時辰晚不晚扯上關系了? 主上平常那么疼白華公子,今天這究竟是怎么了??? 可還未等秋槿在腦中理出個一二三四,就見她那位一本正經(jīng)胡說八道的好殿主已經(jīng)大踏步走入了寢殿,三兩語遣散了中乾殿內(nèi)伺候的小婢,把昏睡的墨刃抱上了自個兒的床…… “……”頃刻間小侍女心思百轉,木著臉在外頭一福禮,“……奴婢告退?!?/br> 之后便是一夜無話。 楚言睡得很沉,直到次日清晨,他迷糊間感覺到有人在輕輕地為他翻理身上皺巴的被褥。憑感覺伸手出去,果然捏住了一只體溫偏涼的手腕。 楚言半睡半醒,閉著眼把那人往懷里按,含糊道:“阿刃……陪孤……再睡會兒……” 可這一句話無意識地出口,反倒是自己把自己給驚醒過來。楚言驀地睜眼起身,撲入眼簾的是窗際天光大明。 墨刃正躬身在他床邊,氣色似乎好了些,清俊的臉上帶了訝色,與主上對視了個正著。 楚言一時分不清是夢還是現(xiàn)實,抓著墨刃的手愣愣道:“你……” 墨刃眨了一下眼,自窗欞灑進來的光就在他睫毛上一跳。侍衛(wèi)也似是剛醒,未曾束發(fā),只一件松散單衣站在床頭。 “屬下……”墨刃一時語塞,昨夜發(fā)生了太多亂事,他總覺得有太多話該說,結果弄的不知從何說起。 想了想,他終是覺得什么都比不了主上貴體重要,便先問候一句,“……敢問主上,可還有哪里不適么?” 楚言搖了搖頭,“孤已經(jīng)無事了?!?/br> ……還不肯松開墨刃的手。 這就弄的侍衛(wèi)有點尷尬,墨刃繼續(xù)道:“昨夜屬下擅自行事,還請主上賜罰?!?/br> 楚言微笑了笑,在床上重新坐好了,柔聲道:“孤何曾要怪你……來,坐?!闭f著拽了拽墨刃的手,順勢叫人坐在床頭了。 “屬、屬下昨晚失態(tài)……” 氣氛更加古怪,墨刃總覺得主上這笑容似乎含著什么不太好的意味。 他心中莫名地緊張起來,“主上恕罪。” 楚言直勾勾地瞧著他,口中喃喃道:“不妨事,不妨事……想想阿刃跟了孤那么久,孤還真沒怎么善待過你……” “……”墨刃被主上這視線盯得背后都毛了,更別提他從未想過素來傲性的楚言竟能說出這種言語。 雖說實在大逆不道,可侍衛(wèi)還是忍不住想起那句“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老話…… 楚言清了清嗓子,溫和問道:“阿刃……沒有別的話問孤了么?” “……”墨刃快被自己的亂想給嚇住了。他倒是想問白華,可哪兒還敢再多嘴,只是輕輕搖頭,等著主上的后文。 “那孤來問你一句?!背缘粏⒋?,“昨夜……你為何不拔劍?” 墨刃沉默一瞬,他忍不住覺得主上這問題問的……簡直廢話,沒過腦子就自然而然地答到道:“屬下豈敢。” 楚言便無聲地笑。 ……他這么笑,別提多詭異了。 直笑的素來冷靜沉穩(wěn)的墨刃都不寒而栗。 楚言以手加額,輕聲嘆道:“你啊?!?/br> 他聲音突然低啞的叫人幾乎聽不見:“阿刃,你就該痛快地一劍殺了孤……怎么就不敢呢?能有什么不敢?” 墨刃:“……” 楚言悵然道:“昨晚你若是趁亂殺了孤再逃離,想必暗衛(wèi)也攔你不住。你沿南下山,過了長青城再往南行,渡了江便不在九重殿轄內(nèi),從此無人能找你的麻煩?!?/br> “以你這等天賦武功心性,放眼江湖也是罕見。只要離了孤的身邊兒,想要榮華富貴可求得,想要自在瀟灑可求得,乃至想要美人良配亦可求得……” “那多好啊。再怎么著,也比你如今這么站在孤的床邊伺候人要舒坦罷……” 最后,楚殿主誠摯地撫掌嘆道:“可惜你不肯。好可惜。” 墨刃:“……” 這一通話聽下來……不,其實根本不需聽完。侍衛(wèi)早在半途就徹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僵硬了許久,墨刃冷著臉,有些踉蹌地站起來,“主上稍歇,容屬下……去傳藥堂主。” 楚言在后頭喊他:“站住,孤沒瘋。” 墨刃還沒來得及思索究竟要不要站住,忽然身后熟悉的氣息一籠。 楚言赤足下床,他雙眼微微泛著紅絲,三步并作兩步地上前,攀住墨刃的雙肩就把人抵在了墻上。 墨刃慌了:“……主上,您……” 楚言死死盯著墨刃,逼問的話從牙縫里冒出來:“你說實話,阿刃。孤是當真想不明白才來問你……你為何,不肯對孤拔劍?” “你為何不肯……”楚言的唇附在墨刃耳畔,聲音沙啞而眸光陰冷,“將接下來的七年委屈、苦楚、屈辱、病痛……親手一劍斬卻了它?” “——!?。俊?/br> 墨刃如同當頭遭了一道霹靂砸下。他雙腿一軟,直直地在楚言面前跪坐下去,喘息猝然紊亂,卻說不出話。 腦中仿佛有雷火炸開,炸得茫茫然一片。 主上方才,說……什么? 接下來的……七年?接下來的?。?/br> 這…… 這…… 墨刃只大睜著眼,怔怔瞧著楚言,渾身卻已經(jīng)開始發(fā)起抖來。 “你難道真的甘心么!?” 楚言的話語卻仿佛不給侍衛(wèi)自我懷疑的余地。一字字如重錘落下,是狠戾的,也是痛苦的,“孤負盡了你,孤把你傷成那般??!難道你竟心甘情愿再嘗一遍那種滋味!?” 墨刃面色慘白,跪在那里仰頭看著楚言,顫聲道:“主……主上……” “明明已經(jīng)重生一世,你卻為何,還能這么若無其事地留在孤身邊兒……”楚言眼眶通紅,聲線抖的不像樣,“你為何,為何……” 終于,楚言再次艱澀地笑了,素來涼薄的唇角抻出一個自嘲的弧度,“為何還要這樣……” “……跪在孤的面前吶?” 痛悔的情緒排山倒海,再也壓抑不住。 楚言唇角苦笑的弧度終是扭曲了。 他閉眼咬牙側過臉去。一滴淚,打濕了烏黑的眼睫又沿著臉頰滑落下來,在殿主俊美的臉上拖出一道明晰的水痕。 ※※※※※※※※※※※※※※※※※※※※ 相認戲我每次翻新都要重新碼個場景,可能是太帶感了想嘗試一下各種刺激的掉馬方式吧。新劇情希望能得到評論! . 今天開始試用晉江的一鍵生成感謝功能,蟹蟹肯給小破免費文投雷的天使們呀qwq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卡可樂、最后一只小鹿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陳陳 10瓶;哈哈哈哈這是只仙居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