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贓
片刻后,一張圖紙攤開在幾人面前。上面勾勒了簡易的地形,尸體倒地的形態(tài),以及四周地表及尸體上的劍痕。 “楚殿主請看,”徐明溪伸手指著說道,“虧了淼兒細(xì)心,當(dāng)時便著人將兇案的模樣畫了下來?!?/br> “這劍法的確是我旭陽劍派的招數(shù),”他面露愧色,“掌門得知消息時便大怒,徹查了劍派上下,只是至今……派內(nèi)尚未尋出賊人?!?/br> 楚言接過圖紙來看了片刻,也沒看出什么特殊的。正欲將圖紙還給人家,卻忽然察覺到墨刃向他這邊側(cè)身,抿唇遞來一個眼色。 楚言心下一動,道:“阿刃可有話說?” 墨刃低聲道:“主上容稟?!?/br> 這人剛剛讓他說話都不肯說,這時卻主動開口,那想必是真有要事。饒是如此還要這般謹(jǐn)慎地再三請求,楚言不禁心口一酸,低聲道:“說就是了?!?/br> 墨刃輕輕頷首,以食指輕點那張圖紙,咬字清晰: “殺人,不這樣用劍。” “這是栽贓。” 這話語調(diào)冷靜,落于徐、水二人耳中卻不亞于平地驚雷! 尤其是徐明溪早已焦頭爛額多日,此時眼中不禁綻出驚喜的光芒:“墨公子此言可當(dāng)真???” 楚言唇角無法抑制地往上揚,悠悠然瞇著眼道:“以水樓主之能,想必也知曉阿刃乃九重殿暗衛(wèi)出身,自幼跟隨孤多年。論及刺殺偵敵,莫說孤不如他,當(dāng)下這江湖上……” ——結(jié)果一句話沒說完,墨刃那邊先利索地翻身跪下: “主上謬贊,屬下區(qū)區(qū)一介殺器,豈敢與主上攀比!” “……” 楚言那叫一個氣啊…… 他頃刻長眸怒睜,砰地一掌砸在桌案上:“什么謬贊,怎么你就一口一個主上英明夸得,孤想夸夸你就夸不得?你還管孤夸你???” 墨刃無言以對,許久才道:“……屬、屬下不敢?!?/br> 楚言探袖過去,揪著墨刃衣衫把人揪起來:“還跪著?給孤滾起來!” “……” 徐明溪與水淼兒愕然對視,都在對方眼里看到了茫茫然的迷惑。 這個楚殿主……到底怎么回事?? 剛剛提及白華連眉毛都不皺一下的,怎么現(xiàn)在突然發(fā)火,居然是為了——他家侍衛(wèi)不給夸?? 這對九重殿來的主仆倆,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未免也太詭異了些…… 墨刃反而淡定很多,他又利索地聽令起身,坐回椅子上,然后繼續(xù)低頭沉默。 這么些天下來……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習(xí)慣了。 跟主上跟久了,從只會殺人的暗衛(wèi)到端茶倒水哄主上查jian細(xì)的貼身侍衛(wèi),從殿主一人之下再到被貶成人盡可辱的奴仆,重生之后又心緒大起大落…… 墨侍衛(wèi)覺得自己的適應(yīng)能力比什么刺殺偵敵還要強上一截。 果然,楚殿主很快就自己把炸起來的火給熄了,悶頭灌了兩口涼茶,又好言好語地皺眉哄他:“罷了罷了,不嚇你就是了……再多說說?” ——這簡直快成了這對主仆的相處模式。具體來說,就是墨刃自認(rèn)為話說的好好的,主上自己就會莫名其妙地生氣。 然后莫名其妙地消氣,最后莫名其妙地湊來哄他。 而在這個過程中,墨刃只需要告罪后保持沉默就行了。等主上自己消氣了,他再把剛剛講到一半的話講下去。 此時墨刃便繼續(xù)講了下去:“兇手殺人,挑在月黑風(fēng)高之夜,是為隱蔽。若求隱蔽,首選該是毒殺,毒殺可不露行跡,不泄武功路數(shù),甚至可以做到并不親自下手投毒,而是假借旁人之手。” “箭矢飛刀次之,高明者亦無需露面,而親自持劍短兵相接,乃是下選。兇手明明懷有毒物,卻仍舊選擇使劍,不合常理?!?/br> 墨刃說著抬起臉,這黑衣沉默的青年侍衛(wèi)在殿主身旁時總將自己的氣息克制得近乎不存在。直到此時,他從殿主的陰影下抬起臉來,才叫外人瞥見一副清冷眉目。 ……仿佛是歷盡了滄桑,又被幾番煙雨洗滌過的一把古劍。長風(fēng)吹拂,塵埃飛散,出鞘時依舊鋒芒磊落。 “縱使執(zhí)劍,”墨刃不緩不急地陳述,手指劃過圖紙,“也該隱于暗處,伺機一劍必殺,免生枝節(jié)。這些旭陽劍招大開大合,光明正大,于尸身及周圍地表均留下痕跡,顯然意在栽贓嫁禍……就如出現(xiàn)在兇案處的九云玉牌一樣?!?/br> 不知何時,里廳內(nèi)只有黑衣侍衛(wèi)的嗓音在講述。 楚言上身后倚,屈起手指撐著額角,目光深深地凝在墨刃的臉上,齒間無意地瀉出一聲嘆息。 ……前世他沒能聽取阿刃的諫言,真就是腦子進了水了。 墨刃卻猝然驚覺,他還以為自己哪里判斷有誤,立刻垂首道:“屬下妄言了,求主上指正?!?/br> 楚言抬手撫他肩膀,無奈嘆道:“孤是覺得阿刃厲害,你不叫孤夸你,感嘆一聲都不行了?” 墨刃沉默一息,又小聲道:“如今毒藥成分尚未查清,上述種種也不過屬下私自猜測?!?/br> 楚言又嘆一口氣,把墨刃的略涼的手拉過來,包在自己合攏的雙掌之間,也不說話了。 徐明溪與水淼兒漸漸回神,這才重新將墨刃上下打量,目光已經(jīng)全然不同。 九重殿暗堂出身,殿主自幼的貼身侍衛(wèi),九重殿第一把利刃……也是,能得楚言偏寵至此,該說果然不是一般人么? 隨后幾人又敞開談了不少,就連晚膳都是直接在水鏡樓用的。 終是暫定以不變應(yīng)萬變,倘若白華身后之人與盟主府的使者當(dāng)真有所勾結(jié),打草驚蛇反而不好尋找證據(jù)。不如暫時按兵不動,且看那盟主府這一趟來,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到了晚間,楚言終于帶著墨刃告辭離去。出了水鏡樓,只見外面云開風(fēng)止,月上枝頭,小城內(nèi)一派安然夜色。 徐明溪與水淼兒送他二人出了樓,隨后又目送著兩道背影消失在小巷盡頭。 晚風(fēng)吹動著藍(lán)衫與紫裙。片刻后,徐明溪沉聲問道:“淼兒,對這位楚殿主……你如何看?” 水淼兒咬了咬下唇,猶豫著道:“似乎……與我樓內(nèi)所得的消息有些偏差,不,偏差太大了。我本以為此人會更加……” “更加怎么?”徐明溪笑了笑,眼底深邃,“貪戀美色,御下專橫,喜怒無常?這來來回回的,你也光明正大地試探了人家好幾番了,就不怕楚殿主動怒?” 水淼兒偷著掩唇,眼底秋波流轉(zhuǎn):“哪兒會,人家不是只會因為墨公子不給夸而動怒么?” 幾息后又搖了搖頭,幽然道:“其實呢,我本沒想過九重殿主會親自來的?!?/br> “畢竟九重殿這一樁嫌疑,還不比你旭陽劍派,你們家那是實打?qū)嵉亓粝铝藙φ小墒悄募覛⑹謿⑷?,會把自家門派的最高信物隨身攜帶著,還給丟在作案現(xiàn)場?這連嫁禍都不像,倒更像侮辱或者嘲弄?!?/br> 水淼兒慢悠悠說著,揉了揉久坐發(fā)酸的腰,“我本想著九重殿主要氣個半死,沒想到這位居然有這個度量親自出山追查……” “不過這樣,”她忽的含笑回眸,親昵地點了點徐明溪的胸膛,“才更像你同我說過的……那個少年時一柄劍挑翻了旭陽劍派一眾青年才俊的天之驕子,不是么?” 徐明溪低聲道:“的確如此。” “至于那位墨侍衛(wèi)……” 水淼兒抬起頭看了看那輪懸在頭頂?shù)膹澰?。她輕輕說:“或許,那是一把鞘中之劍?!?/br> “而在這個世上,能讓劍刃真正出鞘染血的,或許只有劍親自認(rèn)下的主上罷?!?/br> …… 卻說楚言與墨刃兩人離了水鏡樓,就此一路走回客棧去。 今兒發(fā)生的事情著實太多,楚言心頭事重,他邊思量邊走,腳步無意識地就慢下來了。 盟主府突然插手……思來想去,這份前世沒有過的變故,大約九成還是出在白華身上。 他臨行前曾刻意囑托過楊一方,松緩殿內(nèi)明面上的戒備。想來那小jian細(xì)是趁他與阿刃一同離殿時傳了什么消息,居然輾轉(zhuǎn)推動得黃天佑這個武林盟主有了動作。 也不知白華背后的勢力,又與盟主府有什么牽扯……也不知影電何時能到,來看一看令水鏡樓長老致死的毒藥…… 楚言想著想著,腳下駐足。忽然某一刻回頭,看到墨刃正在后頭端端正正地跟著,恰落后兩步。 主上慢行,他就也慢;主上一停,他就跟著停下,抬眸以眼神詢問。 明明是一張無甚表情的臉,卻從頭到腳都乖得不像話。 楚言心頭軟得一塌糊涂,又思及白日里的種種,忽的眼前浮現(xiàn)一道舊影。 那是個清冷凜然的黑衣少年的側(cè)影,長發(fā)高束,腰間玄劍,常年落后他兩步站著,彎腰就可付在他耳畔說話。 那是曾經(jīng)年少的,尚未被催折過的,足可擔(dān)一句意氣風(fēng)發(fā)的……墨刃。 畢竟有層身份橫著,少年時的墨刃話也不多,但那時他是真的很得楚言的寵,其實少有什么額外的顧忌。 但凡有所察覺,就輕飄飄地湊上小主上耳畔說話,嗓音也是真好聽,涼涼的,淡淡的,卻很堅定,有股銳利的鋒芒。 ——“主上,阿刃覺得……” ——“主上不可,還請聽阿刃一言?!?/br> ——“主上!您怎可如此亂來……” ——“謝主上掛念,小傷而已,阿刃無礙。” 散落在回憶里,一聲聲的“主上”和“阿刃”。 楚言猛地咬了咬牙,胸口酸脹欲裂。他竟然已經(jīng)記不得,那般鮮明的嗓音是怎么在歲月中一點點被磨滅的了。 也記不得從前世什么時候開始,墨刃自稱“屬下”的時候多過自稱“阿刃”,直至再也聽不到后者…… 靜謐的小巷口,兩道影子交錯著投落在地。 墨刃忍不住地往前蹭了一步,去看楚言的臉色。 他不明白,為什么主上的神情會有一瞬間,變得那么地……悲傷。 好像眼睜睜看著什么珍貴之物,就在指尖流逝而去,怎么抓也留不住。 是為了白華么? 因為今日提及了白華? 畢竟是愛過十年的人,哪怕白華的愛是虛假的,可主上的愛卻是真的。 主上因此而難過么,為個叛徒,不,為個一開始就別有用心的jian細(xì)那樣地傷心么?白華不過是個只會利用真心的小人,如何值得…… 于是墨刃的胸口也鈍疼起來,他自是在心里恨然將白華剁碎了萬萬遍,面上卻小心翼翼地喚: “……主上?” 楚言一下子回神,面前黑衣侍衛(wèi)謹(jǐn)小慎微的神情便落入眼簾。 他一時又是疼惜又是悔恨,沖侍衛(wèi)招招手,強笑道:“沒什么,孤走神兒了。阿刃,來孤身邊?!?/br> 墨刃聽話地走到楚言身側(cè),果然手腕又被溫柔地牽起來了。 侍衛(wèi)想了想,還是決定難得地也識趣兒一次,不多追問罷了。 卻萬萬不料,主上狀若不經(jīng)意地移開目光,嘆息開口道:“你呀……做孤的貼身侍衛(wèi),實在是委屈了你。” “等此事了結(jié),孤立一個副殿主給你做如何?” ※※※※※※※※※※※※※※※※※※※※ 楚殿主又要踩雷了…… . 補?。盒靫水其實是隱含的bg線,友情以上戀人未滿,并沒什么戲份所以不算副cp了 感謝在2020-07-12 17:37:56~2020-07-14 00:35: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琉璃透、矛修、貓腔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云水逸 20瓶;洛煙瑤 10瓶;疏雨未歇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