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變夜
雨還未停全的時候,和他的殿主一樣,墨刃也在倚在窗邊朝外看。 那身與九重殿主相襯的,玄底銀云紋勁裝已經(jīng)被他換下來了,如今他身上穿的只不過是自己慣穿的素凈黑衣。 他把那身楚言賞他的衣服疊好了,就默默地抱在懷里,像是貪戀上面殘存的什么溫柔。 其實說來,墨侍衛(wèi)自認容貌難堪,是個很偏頗的認知。 的確,他的五官與濃麗美艷此等字眼毫不沾邊,甚至有些寡淡。 可與其說這人不美,不如說“美麗”這等詞落在他身上,反倒折了他三分風骨。 大約因為他更像一把劍。 在主上面前再貼心,再溫順,他骨子里終究還是冷硬的劍。 劍刃可裂,可碎,卻不可彎。倘若劍鋒被打磨出柔美來,便失卻了刃尖上最攝人心魄的光。 他執(zhí)劍的時候,那副眉眼像冰冷到極處,也鋒銳到極處的刃鋒。 而他收斂了鋒芒的時候,那副眉眼沉默地低垂下來,就仿佛橫了一片蕭索的蒼山皚雪。 怎不惹人心動? 墨刃沉默地抱著衣裳,站在那里看著窗外的陰天出神。 雨停了,他的眼底卻似乎重新落滿一場煙雨,漸漸地,雨又成了雪。 ……如果。 倏然間,墨刃心口絞痛,他怔怔想:如果說,白華的幕后真與燕洛有關,甚至說燕洛就是一切的幕后黑手。 這意思不就是…… 不就是,主上是因為當年執(zhí)意護了他,才遭此一劫么? 是因為他?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居然是因為他? 手指抹過衣上尊貴的銀線流云重紋,又輕輕地碰了碰自己的唇角。 那里,似乎還殘留著巷口時纏綿的溫度。 而落得最后,得主上許諾了一生一世的,就要從貼身侍衛(wèi)飛上枝頭變成殿主夫人的,竟然還是他? 太可笑了。 可若是容得他選,他寧可沒有被主上愛過……不,他甚至寧可去死啊。 一片黑暗中,墨刃暗想:他寧可真的被主上扔了,凄慘地凍死在雪地里,未能重生。 他寧可早在少年時候被燕洛一劍封喉,尸體滾在野草間。 他寧可孩提時期未曾得遇主上,死在不知哪個犄角旮旯,都沒關系。 如果能把主上那段時光……還回來…… 他怎樣都甘愿。 可墨刃心里卻悲涼地知道,楚言自恃天驕狂傲的那段少年意氣的時光,大約是找不回來了。 既然殘暴無常并非本性,那親眼看著祖業(yè)覆滅、下屬喪命時,主上又是什么樣的感受? 他看得見,當?shù)钪鞯哪抗饴湎蚯镩鹊热说臅r候,偶爾眼底會藏著深深的痛悔。 而對他…… 主上對他說,是孤錯了。 主上對他說,是孤對不住你。 主上為他險些走火入魔,主上被他逼到以劍刺心。 醉生夢死被發(fā)覺的那一晚,主上自責地攬著他時渾身都在抖,然后便是吐血吐得停不下來。 主上口口聲聲說,欠他的償不盡。 可是誰又來補償他的殿主啊。 誰能為他的主上,補償那荒唐的十年,毒素的痛蝕,錯付的愛意和……無數(shù)橫亙的心上傷疤? 墨刃茫然地仰著臉,眼底倒映著窗外的天幕,視野內(nèi)一層水霧漫上又落,無聲的淚滴落在懷里新裁的衣上。 他把決心又打硬了一層:不行,真的不行……絕對不能讓主上守著自己這么個卑微侍衛(wèi)過一輩子。 更別提,是一個永遠汲取著主上的愧疚,如夢魘般折磨著主上內(nèi)心的侍衛(wèi)。 可卻就在這時,屋外傳來熟悉的氣息與腳步聲。 門被拍了兩下,楚言的聲音傳來:“阿刃?孤……咳,孤有話同你說。” 墨刃一慌,下意識地將懷里衣裳胡亂往桌案上一推,又抬起手掌遮了濕潤的眼角。 怎會是主上? 他這個樣子豈能面對主上? “阿刃?” 門外的聲音變得有些猶豫,低磁的嗓音慢慢地放得更柔和了:“好了,是孤不對,突然說那種話叫你兩下為難……你看,不是來給你賠罪了么?” “阿刃莫難過了,你在不在里頭,給孤開個門?” 大約是一時腦子發(fā)熱——神差鬼使地,墨侍衛(wèi)輕身往半敞的窗外一躲,悄么聲地出了客棧的屋子。 沒別的,拒絕了主上那么深厚的情意之后,他如今真的無法面對主上,更接受不了主上再來低聲下氣地哄他。 “阿刃?” 他房門沒掛栓,楚言又叫了兩聲,見里頭沒人應就伸手推門:“阿刃,孤進了。” “……”窗外檐角下,墨侍衛(wèi)將氣息壓得近乎無有,只求主上快點走了得了。 屋子里空無一人,楚言四下看了看,忽然目光落在案角上那一件被疊得工整的衣裳上。 墨刃心里叫了聲糟,臉頰已經(jīng)無措地燒燙起來。 他,他剛剛抱那衣裳那么久…… 果然,楚言伸手一摸就摸到了衣上的余溫,不禁無奈又愛憐地搖頭:“這人……拒絕了孤,自己進屋子里抱著衣服算什么。” 他四下瞧了瞧,若有所思地自語:“莫不是躲起來了?” 楚言不禁又笑,他被秋槿一語點醒,懷著滿心的悸動來尋墨刃,可這時候瞧見清冷的空屋子,腦子又稍微冷靜下來一點。 以墨刃那性子,這種事怎么也急不得的。 他不舍得緊逼太狠,便也不找人,只在這黑燈瞎火里摸了紙筆,很隨意地寫了個四字的吩咐:過來見孤。 再將這紙折了一折,放在衣裳旁邊,自己眷戀地在屋內(nèi)踱步兩圈,依依不舍地走出去了。 ……殊不知他要找的人就隱在窗口,默默看了全程。 這可如何是好。 墨刃身子懸空貼在墻上,輕得像一片無聲的黑羽。他皺起眉:主上都留字了叫他過來,那他…… 心理上再怎么想裝鴕鳥,對于墨刃來說,占第一位的到底還是楚言的命令。 只能去了。 然而,就在墨刃認命準備回屋出門,干脆緊趕兩步直接追上楚言的時候。 忽然間,他背后沒來由地一涼,一種敏銳的直覺如電閃般爬上脊骨,侍衛(wèi)倏然回頭望去—— 眼角余光處,一襲白衣一閃而過,在客棧外的小狹巷內(nèi)隱去了身影。 ——白華?。?/br> 他不是尚昏迷未醒么?。?/br> 墨刃心知不妙,神經(jīng)頓時緊繃,身體先于腦子動了起來,幾個騰落就翻至原本安置白華的那間房外,屏住呼息看去。 屋內(nèi),本應隱藏在房間外監(jiān)視白華的幾名九重殿的暗衛(wèi),無一例外都被放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墨刃心臟重重一跳:是了,如果他們所算不錯,白華乃是巫咸教出身,體質(zhì)對毒藥迷藥的有抗性……是他們疏忽了! 這人約莫早就醒了,只是一直裝暈讓所有人放松警惕,又知道殿主回來的時候秋槿必然抽身出去迎接,于是趁著這么一點間隙布下迷香,放倒了暗衛(wèi)。 墨刃心中頓時一陣后怕:幸好他叫秋槿去勸勸主上,若不然,這姑娘豈不是一回到白華這里來就中了毒招了。 他重新將視線投向白華身影消失的方向,心知這人如此冒險行事,想必是要去聯(lián)絡幕后黑手。 如果不追上,萬一出了變故,主上想要一網(wǎng)打盡的計劃怕是…… 殿主留下的四個字在腦中一閃而過,墨刃暗暗把牙一咬,事急從權,如今管不了這么多,只能等回來再請罪了。 他往懷中一摸,摸到一件熟悉的硬物。 下一刻,九云玉牌被他揮手擲出,“咯”地一聲插入客房那地板,入木三寸,牌面正指向白華離去的方向。 墨刃深深看了一眼,此物乃主上親賜,意義非凡。只要秋槿回來看到,必然能知道他的意思。 他便扭過頭去,身子如黑鷹般一翻,悄然隱于夜色之中,不落一點聲息地尾隨了上去。 …… 入夜了,雨氣盡散,月色間或從云間探出,小城間一派瀟瀟泠泠。 墨刃如一片暗夜中的掠影,借著樓閣房屋的遮蔽,無聲地滑過長青的低空。 白華換了一身長布袍子,戴了頂斗笠把臉深深埋住。他快步行走在雨后無人的街道上,趁著夜色摸到了長青城東門。 城門下早有兩個黑袍人在那兒立著,一見了他便迎了上來。 白華小步快走到了那兩人跟前,三人交頭接耳一陣。 墨刃不敢貿(mào)然靠近,謹慎地隱了氣息伏在一旁房瓦上,聽不清他們說的什么。 嘀咕了幾句之后,那兩個黑袍人走上前,一左一右,分別扶著白華的胳膊,同時縱身一躍,在城墻上連點數(shù)下借力,竟用輕功一路往上,躍過了數(shù)丈高的城樓,帶著白華消失在城墻的另一側(cè)。 墨刃看在眼里,暗暗心驚。這樣的輕功雖然還遠稱不上登峰造極,卻也不是凡俗武夫所能有的,沒想到這兩個黑袍竟有如此功夫。 而且,這里既然有人接應,看來對方是早就計劃得當。這長青城外,還不知道有什么在等著他。 他這回,說不定是要一個人扎到敵人窩里去了。 墨刃望了望城墻,一種直覺似的危機感沉甸甸地覆在他心頭。 他想起,他的直覺一向很準。 ※※※※※※※※※※※※※※※※※※※※ 我知道按套路來講這一章應該是糖,但……對不起了=w= 說實話楚殿主也老大不容易的,本來要不被白華搞那一下子也該是個傲嬌霸道又護短兒的優(yōu)質(zhì)攻,結(jié)果前世栽邪門歪道手里不自知,重生之后天天自己給自己燒火葬場的柴,現(xiàn)在給忠犬告白還告白失敗,好不容易看到苗頭結(jié)果一念之差又放心上人跑去作死……接下來還要吞刀,大寫的慘。 . 感謝在2020-10-06 23:51:59~2020-10-10 10:21: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貓腔 2個;45080944、瞎掉的魚、嘟嘟嚕嚕咔~、belphegor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三開戰(zhàn)獵薩 30瓶;繾綣 20瓶;疏雨未歇 10瓶;彼岸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