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柔在離他十幾步遠(yuǎn)的地方便停住了，只剩蔣明珠一人，穩(wěn)穩(wěn)地走到了他面前，微微仰起臉來看他。

    聶玄站在廊下，向她伸出一手，微不可查地彎了彎唇：“來?！?/br>
    修長有力，骨節(jié)分明，這是一雙翻云覆雨手，此刻卻顯得有些寂寥。蔣明珠心里溫暖而篤定，上前一步，牢牢地握住了，走到他身邊。

    永惠二十三年六月，盛興帝聶慎崩，太子聶玄繼位稱帝，史稱盛明帝。

    ☆、第七十九章 一后二嬪

    第七十九章一后二嬪

    聶慎的身后事辦得隆重而肅穆，雖是盛夏時節(jié)，但無論宮里的何皇后和其他妃嬪，還是宮外的群臣，都沒有半點懈怠，早晚齊集，素服了一個月。

    聶玄在聶慎賓天后就立即繼了皇位，新舊交替時最容易動蕩的事，反倒成了最沒有懸念和麻煩的。其實自聶慎病倒后，朝政大事實質(zhì)上本就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繼位后幾乎沒有任何變動，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jìn)行著。

    欽天監(jiān)也依著他的意思算好了登基大典的時間。

    聶玄靠坐在龍椅上，似是有些出神：“五日后？”

    欽天監(jiān)的官員在下面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知他的這一聲疑問是不是代表了不滿，小心道：“是……皇上受命在天，臣等……”

    “好了，朕知道了，”聶玄擺了擺手，不想聽他多說，只吩咐道：“你們自去準(zhǔn)備吧?！?/br>
    那官員自是諾諾應(yīng)了，趕忙擦了擦汗退出去。

    一旁的內(nèi)侍總管賀林奉上茶水，也安靜地退到了一邊。他是自小就在東宮伺候的老人了，聶玄對他也頗有點情分，加上身邊的幾個小內(nèi)監(jiān)都還不夠老成，便把他調(diào)來做了內(nèi)侍總管，賀林也確實老成穩(wěn)重，勤政殿里里外外都打理得不錯，見聶玄用過了茶，也放下了手里的折子，才輕聲道：“陛下，方才太后娘娘那邊派了人過來傳話，說娘娘請您閑下來后過去一趟?！?/br>
    聶玄點頭，聶慎去后，何皇后便成了何太后，她看著雖沒半點不妥，聶玄卻還是覺得她整個人都失了幾分精神。聽到她請自己過去，立刻就放下了手頭的事。

    登基大典和封后、晉太后的詔書都還沒有正式頒布，何太后暫時還在棲鳳宮住著，聶玄到的時候，蔣明珠和聶柔也在，正一左一右地陪在何太后身邊，和她說話。

    蔣明珠先瞧見了他，對他微微一笑，起身想要行禮。

    聶玄三兩步便走過去把人扶住了，又連忙免了聶柔的禮，讓下人退了出去，擺手道：“都是自家人，就別這么多禮了?；式阋部熳??！?/br>
    何太后也點頭：“正是。玄兒、柔兒，還有明珠，都坐下說話吧，今天叫你來，也就是和你們說點家常里短的閑話?！?/br>
    她既這么說了，眾人自然都坐了下來，聶玄坐了方才蔣明珠的位置，扶了蔣明珠在自己身邊坐著。

    何太后看他們小夫妻倆如膠似漆的，心里也是高興，溫和道：“我看欽天監(jiān)選的日子快到了，登基大典后，就到冊后封妃這些事了，你府里還有兩個人，我方才問明珠，她說你不讓她過問這個事兒，那你自己是個什么意思？打算給她們什么位份？”

    如今蔣明珠肚子里懷著孩子，聶慎去后，聶玄雖盡力把她的事攬了不少過去，這些日子她還是忙得腳不點地，整個人都清瘦了不少。

    屋里沒有外人，聶玄也就并不避諱，一手?jǐn)堅谒?，體貼地扶著她的腰，一邊道：“秦緋和蘇朵兒，我看就都給個嬪位吧，畢竟她們都沒有子嗣。”

    何太后皺了皺眉：“這不太好吧？秦家畢竟是給你出過力的，秦緋又一直是你的側(cè)妃，位份本就比蘇朵兒高著一級，都給嬪位，叫旁人瞧著……倒像是你有意壓著秦家，抬舉南越?！?/br>
    聶玄顯然是早就想過這個問題，絲毫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母后放心，我心里自有打算。南越那邊，蘇朵兒的長兄很是不錯，這幾年隱隱有一統(tǒng)百越的態(tài)勢，抬舉南越是應(yīng)當(dāng)?shù)?。?/br>
    他做事一貫有分寸，且沒有子嗣的側(cè)妃晉封為嬪也不算違背祖制，何太后看了一眼蔣明珠，到底也沒有多說，只點點頭：“你既拿定主意了，我也不多說。叫你過來，還有一個是宮室的事，這兩天我去清寧宮看了下，已經(jīng)差不多預(yù)備齊全了，過兩天你讓人上個請?zhí)笠茖m的折子，我就先搬過去，也好有時間把棲鳳宮按著明珠的意思收拾下，到時候不至于手忙腳亂的?！?/br>
    這話里的意思，便是贊同聶玄立蔣明珠為后了，聶玄看著蔣明珠笑笑，扶著她一道給何太后行禮，謝過了她。

    蔣明珠腹中孩子已有八個月了，肚子沉隆，下跪起身都不容易，何太后受了她這一禮，親手扶了她，拍了拍她的手。這些天蔣明珠的言行舉止都讓她很是滿意，她也覺得聶玄確實挑了個好妻子：“往后，這宮里頭的事就都交給你來管了，我也好躲個清閑，等著抱孫子，順道給柔兒caocao心。”

    見話題陡然轉(zhuǎn)到了自己身上，聶柔無奈道：“好好兒地說著話，母后怎么就繞到我身上了？”

    何太后展顏一笑，難得輕松地開了句玩笑：“你們姐弟兩個，眼光倒是都不錯。玄兒什么時候把那位宋小將軍叫來，哀家也給柔兒掌掌眼?！?/br>
    聶柔難得地紅了臉，嗔了一句“母后”。

    何太后有幾年未見過她這邊神色了，不由微微一怔，對他們笑笑：“玄兒和明珠先回去吧，家里的事也安頓一下，柔兒留下，陪我吃個飯吧?！?/br>
    夫妻兩人知道她是有話要和聶柔說，相視一笑，便告退出來，聶玄親手扶著蔣明珠，讓她一道上了御輦。

    蔣明珠有點好奇，疑道：“殿下，母后怎么知道皇姐和表哥的事？是殿下說的？”

    “皇姐的親事，一直在母后最自責(zé)的事，如今皇姐有了心上人，母后怎么可能不聞不問，多半是早就知道了，”聶玄搖了搖頭，給她解釋：“當(dāng)年皇姐和駙馬的親事，是母后大力促成的，結(jié)果卻是讓皇姐郁郁不樂了這么些年……所以，到后來，我要娶妃，母后就不再那么強(qiáng)勢，很快就應(yīng)了我們，這里頭，皇姐想必也為我們說了不少話。”

    蔣明珠恍然。

    聶玄一手?jǐn)堉?，拍了拍她的肩：“皇姐為我們做了許多……父皇賓天時，為了保我萬全，皇姐避開了去公主府宣旨的人，留在宮外周全，連父皇的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

    蔣明珠想起當(dāng)時聶柔蒼白的面色和堅定的神情，這才全然明白過來。輕輕嘆了口氣：“可惜表哥為舅舅守孝三年，如今還不到兩年，卻又遇上了國喪……”

    聶玄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臉頰：“有情不在朝暮。宋清早就和我求過恩典，他要堂堂正正地把皇姐娶回家。朕也早就應(yīng)了他，你急什么？這幾年功夫，正好讓他建些功業(yè)。否則怎么配得上我大盛的長公主……你啊，可少cao心些吧，瞧瞧，臉上都沒rou了?！?/br>
    蔣明珠想想也是別無他法，拍了下他的手：“哪有，整個人都圓了一圈。”

    “是都長在肚子上了吧？”到了勤政殿，聶玄嗤笑了一聲，親手把她抱下來：“在這兒歇會，我還得見一見京兆尹，一會兒陪你回府里去?！?/br>
    “算了，宮里一會兒一件事的，殿下也別來回跑了，還嫌不夠累的么，”蔣明珠雖說和他笑鬧，卻也沒忽略他眼下的一圈淺青，知道他本就很忙，又把自己的事攬了不少過去，心里既是甜蜜又心疼，溫柔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娘和嬸嬸也在府上，殿下別擔(dān)心我?！?/br>
    還沒正式立后封妃，蔣明珠暫時還住在太子府，夫妻兩人倒是第一次體會了分居兩地的感受。

    聶玄也不堅持，招手叫來幾個心腹侍從，讓他們把蔣明珠安全送回太子府。

    **************

    自聶玄住到勤政殿后，裴氏和蔣蓉蓉、蔣志遠(yuǎn)便也在太子府陪著宋薇住下。蔣明珠一回府，就聽到裴氏和宋薇正在和蘇朵兒說話。

    這三人竟會湊到一起，蔣明珠心里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進(jìn)屋后才聽出來她們正在聊繡工繡線的事。

    蘇朵兒在這方面顯然極有心得，和她們竟也很聊得來，見蔣明珠回來了，忙要行禮。

    自從上回蔣明珠堅信金絲線的事不是她做的，并為她洗脫嫌疑后，蘇朵兒對她的態(tài)度明顯好了起來。

    相處多了，蔣明珠便了解到她待人其實很不錯，看得清局勢，心思也干凈，既嫁了過來，就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兩人的關(guān)系也不再像剛開始那樣井水不犯河水，而是親近了很多。

    蔣明珠對她笑笑：“不必多禮了，都坐吧，我正好有事要和你說。素月，你去把秦妃也請過來?！?/br>
    宋薇和裴氏一聽就知她要說的是正經(jīng)事，兩人找了個由頭，便先出去了。

    待秦緋到了，蔣明珠把何太后的意思和她們說了，讓她們先收拾東西，準(zhǔn)備過幾日搬到宮里去：“咱們府里人不多，你們也都習(xí)慣了自在，皇上的意思，是先給你們嬪位，都能主一宮，西邊的幾處宮室，你們自挑一處，過兩天就先搬進(jìn)去?！?/br>
    這話說得十分巧妙，只說住的宮室，卻也透露了聶玄的意思。秦緋和蘇朵兒都低頭應(yīng)了，并無半點不滿的神色。

    蔣明珠對她們笑笑，讓蘇朵兒去了，只單單留下了秦緋，安慰道：“除了金秀以外，你是最早跟著皇上的，皇上這回的安排，是偏著南越一些，但這份臉面，是給百越的，并不是要下你的臉面，你心里也不要介懷……”

    雖然讓她們兩人同居嬪位是聶玄的意思，但她畢竟是府里的女主人，場面上的話不能不說。

    秦緋微微垂首，搖了搖頭：“是，皇上思慮周全?！?/br>
    蔣明珠心里雖對她不喜，卻并不因此怠慢她，又安撫了幾句，讓她明日隨自己一起進(jìn)宮挑選宮室，這才讓她回去了。

    府里眾人用過晚膳后宋薇就把裴氏母女送走了，見小書房還亮著燈，便推門進(jìn)去看看，正瞧見蔣明珠正低著頭翻看這個月的賬簿，眉頭微微蹙著，一手搭在腹上，似是有些不舒服。

    宋薇怕驚著她，輕手輕腳上前給她倒了杯熱水，低聲道：“怎么了？可要去叫阮太醫(yī)？”

    “別，”蔣明珠對她笑笑：“只是孩子有些鬧騰罷了，沒什么事，娘先去休息吧?！?/br>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把身子當(dāng)回事，”宋薇埋怨：“快些去睡吧，賬簿什么時候不都一樣看么？”

    蔣明珠拗不過她，看她這些天來為自己cao持府里內(nèi)務(wù)，也是十分疲憊，只得乖乖合上賬冊，去寢殿躺下歇著。

    她本意是想等一等聶玄的，聶玄方才雖沒有堅持送她回來，但她知道他今日多半是要回府看一看的，便想著邊看賬簿邊等等他。只是她懷了這個孩子后就一貫嗜睡，被宋薇壓著到床上歇下，不一會兒功夫，就當(dāng)真睡得迷糊了。

    聶玄回來時就看到她歪著身子靠在軟榻上，絲被只蓋到腰間，沉隆的肚子隨著呼吸輕輕起伏，偶爾還鼓起一個小包，顯然是孩子還在活動，鬧得她睡不安生。

    這一個月來他們幾乎都是匆匆忙忙地見面，聶玄很少有時間就這樣什么都不做地瞧著她，見她皺著眉按了按腰，心里不由一陣酸軟，換了衣裳坐在床邊，小心翼翼地把人抱了起來，一下一下地給她揉著腰。

    蔣明珠舒服地哼哼了一聲，一手抱著肚子在他懷里蹭了兩下，才睜開眼看了看：“殿下……你回來了?！?/br>
    聶玄“嗯”了一聲，和她一起安撫肚子里的孩子，溫柔道：“在等我？”

    “嗯，”許是還未完全清醒，蔣明珠很是坦率：“想著殿下今兒多半要回來的……”

    聶玄忍不住揚(yáng)了揚(yáng)唇角，俯身親了她一下：“明天就隨我一起回宮里住吧，先在勤政殿后面住兩天，等棲鳳宮收拾好再搬過去?！?/br>
    “好，”孩子被安撫了下來，蔣明珠身上好過了，便展顏對他笑笑：“我和娘說好了，明日就讓她到裴嬸嬸那兒住著，只說裴嬸嬸病了，請她去幫著照顧蓉蓉和小遠(yuǎn)。想來我爹也不好說什么?！?/br>
    裴氏和蔣志遠(yuǎn)畢竟是蔣云堂弟的寡妻幼子，宋薇照顧他們，于情于理都無不合。在外人眼里，也只會贊宋薇賢惠體貼。

    聶玄摟著她點頭：“嗯，皇后受封的朝服已經(jīng)做好了，明兒進(jìn)宮的時候記得去試試，有什么要改的再吩咐他們?nèi)ヅ！?/br>
    蔣明珠“哦”了一聲，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無奈道：“哎，殿下瞧瞧……一輩子就這么一回，還得帶著這個小家伙，路都走不穩(wěn)當(dāng)?！?/br>
    聶玄好笑地俯身，在她隆起的腹頂親了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輕笑道：“瞎說什么呢？有我在，一定讓你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br>
    ☆、第八十章 冊封大典

    第八十章冊封大典

    蔣明珠半醒不醒的，也沒弄明白他這話里的意思，只怕癢似的往他懷里縮了縮，兩臂環(huán)在他腰上：“殿下別鬧了，好困。”

    見她這般模樣，聶玄哪里舍得再與她玩笑，看著她睡下了，才在她身邊躺了下來合上眼歇了會。

    天蒙蒙亮的時候，他便在侍從和暗衛(wèi)的護(hù)送下回了宮，待蔣明珠醒來，接她們進(jìn)宮的旨意都已到了太子府。

    蔣明珠辭過宋薇、裴氏等人，看了看站在自己下首處的秦緋和蘇朵兒，對兩人點了點頭，便和她們一起上了軟轎。

    古樸雄偉的太子府大門漸漸落在身后，不遠(yuǎn)處已經(jīng)是御街了。蔣明珠想起自己與聶玄成親那日走過御街時的心境，不由心里泛甜。

    無論是當(dāng)時還是現(xiàn)在，她心里都是滿滿的踏實。

    今日群臣上奏，請何太后移宮，受群臣拜謁，何太后推辭一番，便受了禮，正式搬到了清寧宮。

    因此蔣明珠一進(jìn)宮，便有侍從迎候，奉了聶玄的旨意，分別引著秦緋和蘇朵兒去了西面的宮室。

    蔣明珠這里則是賀林親自帶了兩個大宮女過來，伺候她在勤政殿后堂用些茶點，等著聶玄下朝回來。

    尚衣局的女官大約也是早就得了命令，很快就將皇后受封的朝服送了過來。兩個大宮女并素和、素月，四人一起伺候她換上了繁復(fù)的朝服。

    聶玄下了朝過來，正趕上她們給蔣明珠帶鳳冠。

    蔣明珠身量比四人都要稍稍高出一些，身上又是繁復(fù)的大朝服，起坐都是麻煩事，只得微微彎下腰來。

    聶玄輕笑了一聲，一手挽著她的腰讓她站好，順手接過了鳳冠，沉聲道：“朕來?！?/br>
    四人自是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他們夫妻二人平日里相處就十分輕松，蔣明珠也不覺得讓他親手來給自己戴鳳冠有什么不對，還與他玩笑道：“殿下可別把她們好不容易梳好的發(fā)髻弄散了。”

    聶玄比她高出一頭，自然不需要她彎腰低頭，好笑地替她整了整發(fā)鬢，認(rèn)認(rèn)真真戴好鳳冠，才對她笑笑，親自牽了她到銅鏡前：“好了。挺好看的。”

    兩個大宮女都是第一次伺候蔣明珠，平日里見慣了聶玄正色威嚴(yán)的樣子，沒想到他待皇后竟是這樣溫柔親近，一時都有點愣神。

    尚衣局給蔣明珠量尺寸制衣還是一個月前，因為她懷著孩子，腰線上便特地預(yù)留了一些尺寸，加上朝服款式繁復(fù)，層層疊疊，穿戴齊整后，蔣明珠雖是頂著八個月的身孕，竟也并不笨重，反而顯得貴重莊嚴(yán)。

    聶玄上下看了看，滿意地點頭，讓賀林打賞尚衣局的一眾女官，并吩咐把另外兩套嬪妃朝服送去給秦緋和蘇朵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