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頗有慈悲之心，見那老狗瘦骨嶙峋，便取了干糧喂它，那老狗一口吞掉干糧，沖著無名搖動尾巴再度乞食。

    “師父，我們……”

    “不成，日后我們會遇到很多這種情形，豈能盡數(shù)帶在身邊？”莫問打斷了無名的話頭。

    莫問不同意，無名也無可奈何，轉(zhuǎn)身跟隨莫問離去。

    那老狗跟著二人走到村口，見討不到食物，便調(diào)頭回到了村里。

    “師父，我們?nèi)羰遣还芩?，它早晚會餓死的?！睙o名于心不忍。

    莫問聞言止步，抬手將無名招到身旁，“時逢亂世，不管是狗還是人過的都很辛苦，相信為師，不久之后你會看到比它可憐十倍百倍之人，走吧，別帶它了，它想要守在主人身旁就遂了它的心意?！?/br>
    無名聞言點了點頭，沒有再堅持帶那老狗上路。

    如果只是一兩座村子是這樣，莫問也不會感覺驚訝，但一天之中經(jīng)過的一鎮(zhèn)四村都是這樣，一整天師徒二人都在趕路，走了近百里連一個活人都沒見到，這種情形令他不得不重新評估戰(zhàn)事的慘烈。

    日落之后二人沒有尋到合適的落腳之處，只能自路旁生了一堆火，坐下歇息。

    這方圓百里的人都死光了，人氣一弱，各種陰物就會趁著夜色出現(xiàn)。

    “師父，什么在叫？”遠(yuǎn)處傳來的一聲怪異叫聲令無名毛骨悚然。

    “南面村頭的大樹上有一只鬼梟。”莫問手指南方予以解釋，“這鬼梟乃是陰間之物，可勾魂引魄，那村子里有亡魂未曾下到地府，它在呼喊它們下去?！?/br>
    無名聞言悄然向莫問靠了靠，今晚雖然有月，但月光屬于寒光，雖可照明卻不能令人心安。

    “無名，將這道符咒貼到那鬼梟所在的大樹?！蹦獑柈嬃艘坏阑鸱溥f向無名，道人做的就是降妖除魔的事情，膽子小可不成。

    無名猜到莫問此舉是在鍛煉他的膽量，只能硬著頭皮捏著符紙忐忑的向南走去，一想到南側(cè)村莊遍地的腐尸他就忍不住雙腿打顫，更別提那村頭的樹上還站著一只咯咯怪笑的鬼梟。

    “害怕并不丟人，為師當(dāng)年也曾被嚇的魂不附體，勇敢并非不害怕，而是雖然害怕仍然強(qiáng)迫自己克制恐懼大膽的去做，你是男子，男子當(dāng)有陽剛之氣，去，大膽的去。”莫問授徒用的完全是教子的方法。

    聽得莫問鼓勵，無名膽氣大盛，快步南行，到得百丈之外那樹上的鬼梟再度發(fā)出了一連串如同鬼哭的怪笑，無名膽氣又餒，回身反望，發(fā)現(xiàn)火堆離自己已經(jīng)很遠(yuǎn)了，心中越發(fā)害怕。

    “去，為師在看著你?！蹦獑栐俣瘸鲅怨膭睢?/br>
    “我不怕你，我是男人，我不怕你?！睙o名高喊著向南沖去，到得樹下徑直將那火符貼到了樹上，此時那鬼梟所發(fā)出的怪叫就在耳旁，極度的恐懼令無名后背發(fā)冷，腦后發(fā)麻。

    火符發(fā)出之后引燃了大樹，樹上的勾魂鬼梟受驚，振翅離開大樹向南飛去。

    “再敢鬼叫，看我不扒光你的鳥毛?！睙o名拔出桃木劍，揮舞叫嚷。

    嚇跑了鬼梟，無名大感自豪，提著桃木劍邁步回返。

    “甚好，陰魂鬼魅能夠感覺到到陽氣，與它們動手絕不能輸了氣勢，氣勢越盛陽氣越足。若是心中害怕，氣勢就弱，它們會越發(fā)猖狂?！蹦獑栒f道。

    “是，師父，我記住了，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妖魔鬼怪我都不會害怕?！睙o名重重點頭。

    “此話當(dāng)真？”莫問笑問。

    “師父，您又想干嘛？”無名咧嘴問道。

    “鬼魂和異類你都見過了，還有一種陰物你不曾見過，離此不遠(yuǎn)恰好有一只，你可想看上一看？”莫問問道。

    “師父，您說的是不是僵尸？”無名剛剛伏下的汗毛再度豎起。

    “對，今日月圓，正是僵尸破土吸納月精之時，走，我?guī)闱叭タ瓷弦豢础！蹦獑栒酒鹕韥怼?/br>
    “師父，您看我都沒受箓，什么法術(shù)都不會，現(xiàn)在看了也是白看。”無名心存怯意。

    莫問焉能不知無名心中想的什么，聞言莞爾一笑邁步向北。無名眼見莫問鐵了心，只能抓起包袱硬著頭皮跟他趕路。

    “師父，僵尸長什么樣子？”無名忐忑的問道。

    “與入殮的尸體相似，只是面目漆黑，由于尸氣催使，其牙齒會外露，指甲會變長，若被其咬中或者抓到需要以糯米拔毒，或以雄黃配鴉膽去毒，倘若拖延太久，尸毒侵入靈竅就會成為行尸?！蹦獑栒f道。

    “師父，我聽大師父說僵尸都是怨氣滋生的，是嗎？”無名緊緊的跟著莫問。

    “確實如此，臨死之前心存怨氣，且下葬于陰寒之地就有可能尸身不腐變成僵尸?！蹦獑栒f道。

    “得多大的怨氣才能變成僵尸？什么是陰寒之地?！睙o名緊張的環(huán)視左右。

    “先前你我見到的被人冤枉的那戶富足人家，他們一直行善卻被人冤枉，曾經(jīng)幫助過的人反過來傷害他們，那樣的怨氣就足以令他們變成僵尸，但前提是下葬在陰寒之地，所謂陰寒之地就是水氣偏重，且一年四季不見陽光的地方?！蹦獑柍鲅越忉尅?/br>
    “太陽能照到的地方就不會有僵尸？”無名又問。

    “然，太陽所發(fā)陽氣是此類陰物的克星，它們見不得陽光，卻喜納太陰之氣，月圓之夜通常會破土現(xiàn)身，對月吸收太陰寒氣。若是不曾被道人降服，百年之后體生黑毛，千年之后生白毛，到得那時它的心智就得以齊全，亦有了道行，周身堅硬如鐵，可一躍數(shù)丈，很難降服?！蹦獑栒f道。

    師徒二人邊說邊走，一刻鐘之后莫問走上了通往山中的小路。山中草木旺盛，林間禽鳴獸嚎，行于窄道，無名越發(fā)緊張。

    自山腳行到山腰，自山腰繞到山東。

    莫問居高臨下抬手指著東側(cè)山下一處破舊庭院，“那陰物就在其中，你若害怕可等到明日天亮再去?！?/br>
    “不怕。”無名正色說道。

    “既然不怕就離我遠(yuǎn)些，為師的鞋跟都要被你踩爛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末世降臨

    無名聽得莫問言語馬上后跨三步，說不怕是假的，在此之前他曾經(jīng)自馬老道口中聽過關(guān)于僵尸的一些傳聞，僵尸的可怕之處不是它們嗜血咬人，而是一旦被其咬到就有可能喪失神智變成怪物。

    莫問帶著無名繞到了那處破舊庭院的東北南側(cè)，自南側(cè)山中尋了一處天然石臺坐了下來，自此處可以居高臨下的眺望北側(cè)的那處院落。

    坐下之后莫問指著北面百步外的那處庭院沖無名說道，“這處宅院當(dāng)年想必是富貴人家避暑的別院，建在了北側(cè)山峰陽麓，離地幾十丈，下面的山路即便過水也不會淹到宅子。你我所在的這座山峰可以擋住陽光，令那座宅院始終保持陰涼，這種宅子陰氣較重，只適合夏日居住，其他時間不宜住人?！?/br>
    “師父，僵尸呢？”無名此時嚇得要死，哪有心思聽莫問講道理。

    “在正房，時辰不到，尚未出現(xiàn)?！蹦獑栯S口說道，轉(zhuǎn)而繼續(xù)傳授風(fēng)水道理，“院內(nèi)種樹乃風(fēng)水大忌，樹木會影響主家運勢，桃棗桂椿亦不例外，尤其不可種植松柏槐楊，松柏雖為陽木，卻多種于墓地，槐楊太過高大，會遮擋太陽，令宅院陽氣不足，這處舊宅院內(nèi)的那棵槐樹高出院墻太多，遮蔽了大半個院落，槐者，木之鬼也，極易吸陰召邪，老槐更是如此，這棵老……你有沒有在聽為師說話？”

    “在聽，在聽，師父，咱們離那座破舊的院子是不是太近了？”無名轉(zhuǎn)頭問道。

    “若是離的太遠(yuǎn)，你還能看到僵尸真容？”莫問無奈嘆氣，聽者無意，說者便會興致寡然。

    “師父，僵尸什么時候出來？”無名抬頭看天，陰冷的月光，荒郊野地，老舊宅院，即將出現(xiàn)的僵尸，所有的這些都令他大為緊張。

    “快了?！蹦獑柼绞秩霊讶×朔挟媽戨[陽符一道遞給無名，“僵尸靠感知陽氣尋找目標(biāo)，此乃隱陽符，握于手心可隱去陽氣?！?/br>
    無名聞言伸手接過，剛剛?cè)胧志桶l(fā)出了一聲驚呼，手指西方山路面無人色，“師父，有鬼?！?/br>
    “它跟了我們已有半個時辰了，想必有求于我?！蹦獑栒f道，道人與普通人最大的區(qū)別就是道人可以明辨陰陽，普通人看到的是陽間的事物，而道人能夠遍察陰陽兩界。

    一個尚未出現(xiàn)的僵尸已然令無名很是害怕，此時又加上一個七竅流血的女鬼，若不是有莫問在旁，他怕是已經(jīng)被嚇暈了過去。

    “出來了?！蹦獑栒f道。

    無名聞言將視線挪回北方的那處院落，只見一只周身黢黑的男性僵尸出現(xiàn)在了老宅正屋的門口，由于死去時間太長，僵尸身上的衣物已經(jīng)腐爛殆盡，五官脫水枯干，犬齒出唇外露，雙臂前伸，尖銳的指甲長達(dá)兩寸。

    “僵尸，顧名思義身體很是僵硬，只有少許大筋可以伸縮，故此它們只能蹦跳前行，行動不如人類靈活，傷人之時通常以咬，抓，戳，揮為主，由于神智不曾健全，它們動手之時無所畏懼，哪怕不敵也不會逃走?！蹦獑栐俅维F(xiàn)場授藝。

    “師父，它好像在聞咱們的氣味?！睙o名緊緊的握著手里的桃木劍，那僵尸站立門口左右環(huán)視，搖頭之時鼻孔張合，很是詭異。

    莫問見無名心不在焉，便抬手將其夾起縱身北掠，到得老宅上空將無名放到了屋頂，自己縱身落到了院內(nèi)，與此同時將自身氣息散出。

    修行中人陽氣遠(yuǎn)遠(yuǎn)重于普通人，那僵尸感覺到陽氣的存在，喉頭發(fā)出了沙啞低吼，原地起跳直撲莫問。

    莫問不躲不閃，等那僵尸到得近前，左手催出靈氣將其壓落地面，側(cè)身上前，伸出右手碰觸僵尸前胸，“它們的雙臂一直前伸，指甲很長，我們的手臂在攻到它前胸之前，它們已然傷到了我們，故此不能與此物正面相搏，需繞至其身后或者兩側(cè)再出手克之?！?/br>
    “師父，小心啊，它要咬你?！睙o名緊張的喊道。

    “你再看。”莫問將那僵尸摔倒在地，踏背揪發(fā)，“這兩只犬齒呈倒鉤形狀，若是被其咬到，會撕下一片血rou，且其口中的尸毒也會趁機(jī)入體?！?/br>
    無名見那僵尸自莫問手中如同玩偶，恐懼之心大減，縱身躍下站到莫問身旁，“師父，該怎么對付它？”

    “方法有很多?！蹦獑査墒肿詰阎腥〕龇校媽戞?zhèn)尸符一道，起腳放開僵尸，僵尸脫離了束縛直挺站起，莫問反手將那鎮(zhèn)尸符貼到了僵尸額頭，僵尸瞬時站立不動。

    “這是鎮(zhèn)尸符，克制僵尸很有效果，也最為常用，但貼符之時千萬記住自兩側(cè)出手，且一定要貼于印堂，不然鎮(zhèn)它不住。”

    無名聞言連連點頭，僵尸這種怪物是道人最為忌憚的，誰遇到了都會如臨大敵，可是到了莫問手下它們竟然毫無反抗之力，任憑莫問從容教導(dǎo)，隨意演示，這是其他道人的弟子享受不到的待遇。

    莫問說完，抬手揭下了鎮(zhèn)尸符，鎮(zhèn)尸符一去，那僵尸再度恢復(fù)了行動，雙臂急刺莫問前胸。

    莫問抽劍出鞘，將那僵尸雙臂齊齊斬斷，“若有神兵利器在手，可斷去它們的頭顱或四肢?！?/br>
    得隱陽符助力，無名視物很是清晰，“師父，它怎么不流血？”

    “它們雖然能夠行動卻無有生命，血氣不得運行，體內(nèi)鮮血早已干枯。若是讓其吸食新鮮血液，其行動會更加迅速，亦更難降服?！蹦獑栒f話之時手上并不停頓，將那僵尸翻轉(zhuǎn)過來，以長劍指著僵尸后背，“但凡僵尸，死前必定心存怨氣，這口怨氣并非存于心房，亦非存于肺臟，而是滯于天突，自后背取鎖骨中位予以重創(chuàng)，可將其怨氣震散，怨氣一散，尸氣亦會隨之消散?！?/br>
    莫問言罷，長劍下刺，一股黑色濁氣自傷口飄出，僵尸伏地不動。

    “師父，僵尸心存怨氣，是不是都是冤死的好人？”無名看著那又死了一次的僵尸有些兔死狐悲。

    “亦不盡然，怨氣并非只有冤屈才會生出，怨天尤人也會生出怨氣，對它們無需留情?！蹦獑柈嬃嘶鸱麑⒛墙┦倩?。

    “師父，要不咱在這里歇一晚？”無名看著還算完整的房舍。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此處不潔不可久留?！蹦獑栟D(zhuǎn)身南行，到得門口拉開了自內(nèi)部反閂著的院門，邁步而出。

    見多識廣，見的越多，心中就越有數(shù)，也就越不容易驚訝慌亂，經(jīng)過了莫問的解釋，無名對僵尸有了大致的了解，恐懼之心大減。

    回到路旁，無名尋了柴火點起了篝火，二人自野外露宿，到得次日清晨衣物皆被露水打濕。

    北行半日，二人終于見到了有人的村莊，莫問本想尋人打聽一下眼下的情況，奈何村里的人對于外來者很是警惕，根本不與二人說話。

    十幾日過后，二人來到了遂州，這里是趙國西南的一處城池，在此之前曾被涼國攻破過，城墻還存留著修補(bǔ)的痕跡。

    這里已經(jīng)由漢人接管，莫問帶著無名進(jìn)城歇腳，趁機(jī)打聽消息，補(bǔ)充干糧。

    消息傳播最快的地方就是酒肆，莫問自酒肆里呆了一整天，聽的心驚無比，在他避世修行的這段時間外面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故，鄴城雖然被漢人占據(jù)，但各地胡人郡王仍手握重兵，戰(zhàn)事頻頻，死人無數(shù)，冉閔自封皇帝，大開國庫分發(fā)金銀米糧，此舉導(dǎo)致了國庫空虛，軍糧不續(xù)，人rou相食已經(jīng)不僅僅出現(xiàn)在胡人軍隊里。時逢亂世，趁機(jī)起事者大有人在，對于這些人冉閔一律予以大赦招攬，但眾人并不承情，各自為戰(zhàn)都不歸順。此外冉閔還發(fā)動了大規(guī)模的移民遷徙，將受胡人之災(zāi)而逃亡別處的百姓召回，這些百姓在回鄉(xiāng)的途中不時與被驅(qū)逐的胡人平民相遇，彼此廝殺搶奪，傷亡者甚多。

    聽了一天，莫問并沒有聽出頭緒，誰與誰交戰(zhàn)，誰與誰聯(lián)合，關(guān)系很是混亂，錯綜復(fù)雜，根本無法理順。莫問也無心自這上面分神，管不了那么多，隨他們鬧去吧。

    晚間，師徒二人自客棧住宿。

    “師父，您有沒有打聽一下這周圍哪兒有咱們上清宗的道觀？”無名端著洗好曬干的道袍來送。

    莫問知道無名是急于受箓，在此之前他曾經(jīng)自北方幾度往返，知道一些道觀的所在，回憶片刻出言說道，“北行兩百里有一處玄真觀，為上清叢林，我們可以前往?！?/br>
    無名聞言大喜，早早上床等候天明。

    次日清晨，二人早起趕路，無名走不快，一天之內(nèi)緊趕慢趕也不過走出了一百多里，由于急于趕路錯過了宿頭，只能再次自山中尋找破廟歇腳。

    一打仗人就窮，自己都吃不飽，也就沒有多余的糧米供養(yǎng)和尚，故此山中破廟眾多，尚未入更，二人就尋到了一處廢棄不久的寺院。

    接近寺院，莫問止步于門外。

    “師父，怎么了？”無名警覺的環(huán)視左右。

    “正殿有人，一個女子和一個嬰孩。”莫問說道。

    無名聞言看了一眼正殿，正殿里并無火光，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