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頭過后，莫問轉(zhuǎn)身向西走去，走過幾步回望將軍府，這才發(fā)現(xiàn)先前現(xiàn)身之處距慕容振雄所在的房舍足有兩里，遠遠超出了此前瞬移的百丈極限。

    心中疑惑，再度嘗試，立刻出現(xiàn)于晉國街頭，晉身金仙之后雖然未曾受封，不得使用仙家法術(shù)，在強大元神的支撐之下本體亦可瞬移，只是耗損靈氣較騰云要多上數(shù)倍，而且元嬰不得離體。

    次日，慕容振雄殺人了，殺的是軍中兵卒，罪名是惰于練兵，親自行刑，只是未曾吞食，隨后數(shù)日，慕容振雄將獄中囚犯提出，不是大辟斬首，就是五馬分尸，極盡血腥之能事。

    莫問雖然氣怒卻無計可施，他先前只是恐嚇之言，慕容振雄再度妄殺，他也不能沖其動手。

    而那代國的祝君夢仍然往屋下埋藏黃金，這些黃金是自其村西一處薄田里挖出的，而黃金的真實來源則是孔雀王自代國金庫移來的。

    第七日，午后，孔雀王現(xiàn)身于莫問旁側(cè)，“佛法平和，日久見功，七日之期太過短暫，不若延至三年?！?/br>
    “太極陰陽，賞善罰惡，不可使用武力，如何能夠震懾人心。”莫問提出了交換條件。

    “人死便為輸。”孔雀王說道。

    “那是自然……”

    第五百七十一章 根源所在

    孔雀王點了點頭，轉(zhuǎn)而消失了身影。

    孔雀王的延期在他意料之中，度化需要改變一個人的心性甚至是天性，這不是朝夕之功，當日他之所以要定下七日之期，乃是為了在遇到事先不曾想到的困難時，有一個與孔雀王交換的牙籌。

    雖然可以使用武力，莫問卻并沒有立刻前去懲治慕容振雄，動手是下策，會引起慕容振雄的厭惡和抗拒，若是慕容振雄氣怒發(fā)狂，他只能嚴懲，不能真的取其性命，倘若慕容振雄察覺到這一點就會有恃無恐，更加不會知錯改過。

    沉吟良久，莫問決定繼續(xù)勸說，暫不動手。

    慕容振雄午后便去了城外，親自執(zhí)刀砍殺囚犯，本該秋后問斬的罪犯在這幾日之中被其斬殺了大半。

    莫問現(xiàn)身于城東法場，此時十幾位囚犯盡數(shù)斃命，尸身不全，暴尸野外。

    慕容振雄見莫問來到，大為緊張，抬手命令下屬先行回返，獨自一人向莫問所在的岸邊走來。

    法場通常設(shè)在河岸，這是因為河水和沙子能夠消減死者戾氣，慕容振雄到得莫問身前先行拱手，“真人?！?/br>
    莫問聞言挑眉看了慕容振雄一眼，慕容振雄雖然年紀較莫問要長，在莫問面前卻如同膽怯孩童，見莫問眉宇之間透著不滿，懦懦低頭，這幾日他差人打聽過莫問的情況，知道莫問已經(jīng)得道成仙，面對仙人，他不敢發(fā)狠放肆。

    莫問見慕容振雄低頭，便沒有出言訓(xùn)斥，而是坐到了岸邊的山丘上，慕容振雄見他坐了下來，知道他不會動手，心中大輕，拱手說道，“真人，這些人都是死囚?！?/br>
    “我此番前來并不為懲戒于你，你坦言相告，為何心中殺念難平。”莫問問道。

    慕容振雄聞言微微皺眉，并不答話。

    莫問看的真切，慕容振雄皺眉并不是抗拒和厭惡，而是心存疑惑，表明他并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殘暴。

    “你自何時開始喜歡殺生害命?！蹦獑枂柕?，慕容振雄的表情表明此人并非沒有悔過之心，只是因為某種原因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殺念。

    慕容振雄若有所思，并未答話。

    莫問亦未催促，耐心等待，仙人與道人不同，道人在凡人眼中還是人，但仙人在凡人眼中已經(jīng)不是人了，是一種強大的可以改變一切的神圣存在，面對著仙人，凡人都會產(chǎn)生敬畏之心。

    慕容振雄沉吟良久，出言說道，“三十年前我便統(tǒng)軍為帥了?！?/br>
    “戰(zhàn)場殺敵不在此列，你喜食人rou自何時開始?！蹦獑枂柕馈?/br>
    “九年之前。”慕容振雄說道。

    “因何而起?！蹦獑栍謫?，慕容振雄駐守臥馬郡已有八年，換言之他好殺和喜食人rou的惡習(xí)是在前來臥馬郡一年前開始的，慕容振雄年近五十，前四十多年都沒有吃人，表明他并非天生如此，而是后天發(fā)生的什么事情導(dǎo)致了他心性的扭曲。

    慕容振雄搖了搖頭。

    莫問沒有再追問，慕容振雄搖頭時的神情顯得很是茫然，這表明他并非刻意隱瞞，而是自己亦不知道因何而起。

    “九年之前你身在何處。”莫問問道。

    “龍城?！蹦饺菡裥鄞鸬?。

    “做過何事?！蹦獑枂柕溃埑鞘茄鄧亩汲?。

    “先皇駕崩，新皇即位，我等皇親皆在忙碌喪葬事宜?！蹦饺菡裥壅f道。

    “慕容紅妝是你何人?！蹦獑栐賳枺饺菁t妝是燕國公主，也就是燕國已故皇帝的女兒。

    “堂妹。”慕容振雄答道。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慕容振雄的父親是皇帝的兄弟，當今皇帝是他的堂兄弟。

    “皇帝駕崩是在幾月?！蹦獑栍謫?。

    “年初?！蹦饺菡裥鄞鸬?。

    “你首次吃人是在幾月?！蹦獑栍謫枺饺菡裥廴羰侵朗呛问麓偈顾兊萌绱藲埍┰缇驼f了，既然他自己不知道，那就只能詳加詢問。

    慕容振雄看了莫問一眼，沒有答話。

    莫問亦沒有催促，慕容振雄的神情表明他清楚的記得第一次吃人的日期，只是不愿說出來。

    又是良久的沉默，此番足足有一炷香的工夫，慕容振雄都沒有說話。

    莫問仍然沒有催促，慕容振雄知道他在等待答案，亦知道不說出答案他是不會罷休的。

    “先皇駕崩百日，我殺了傳旨的閹人，烹而食之?！蹦饺菡裥劢K于說出了首次吃人的日期。

    莫問聞言心中大亮，雖然尚不知道具體原因，卻有了重要的線索，很多國家在皇帝駕崩之后都會有百日齋戒，為先皇積德并表達對先皇的祭奠，確切的說也算不得齋戒，齋戒是佛教傳入中土之后才有的詞匯，但皇帝駕崩，百姓吃素百日的規(guī)矩早在佛教傳入中土之前就已經(jīng)有了。

    在最不該吃葷的時期，慕容振雄破壞了規(guī)矩，而且吃的是傳旨的內(nèi)侍，這表明慕容振雄對皇帝非常的不滿。

    “你先回府。”莫問沖慕容振雄說道。

    慕容振雄聞言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向西走去。

    有些話可以直接問慕容振雄，而有些話則不能直接問他，待得慕容振雄走后，莫問瞬移來到燕國的都城，尋到城隍廟，靜坐天黑，捏訣召出龍城城隍。

    城隍的地位較土地要高，若以陽間官員品級論定，城隍在陰司屬于四品到五品陰官，地位不比黑白無常低，不過此人對莫問禮數(shù)異常周全，原因很簡單，莫問是陰司婕妤的夫君。

    “不知真人喚下官前來所為何事。”見禮過后城隍問道。

    “貧道與一佛門高僧比較道佛度人之能，有一惡人乃燕國皇帝堂秦，此人名為慕容振雄，貧道要度化此人，不知靈公對此人作何看法。”莫問直涉正題。

    莫問言罷，城隍搖頭嘆氣，莫問見狀暗道問對了人，城隍亦是仙人，對所轄范圍內(nèi)的人和事了如指掌。

    城隍嘆氣過后出言說道，“若不是殺孽深重，此人亦可算得上忠義之士?！?/br>
    莫問聞言大感驚詫，“靈公為何有此一言。”

    “此人勇武非常，深得先皇器重，二十歲便官拜上將軍，統(tǒng)兵戍邊，常年駐守燕國寒關(guān)，先皇駕崩，十三位本姓諸侯起兵謀反，違逆遺詔，試圖推舉公主慕容紅妝登基為女帝，太子發(fā)下詔書命三方上將回師勤王，東西兩位上將借故拖延，只有慕容振雄統(tǒng)領(lǐng)三萬鐵騎星夜回返，連番血戰(zhàn)大敗反賊，如此這般，太子方才得以順利登基?！背勤蛘f到此處停了下來。

    “后事如何?！蹦獑枂柕?，慕容紅妝雖是女流，卻一直手握重兵，守燕國南方門戶，雖然多次敗于他手，自燕國威望卻高。

    “慕容振雄年逾花甲的父親亦在謀反之列?！背勤蛘f道。

    “慕容振雄弒父。”莫問皺眉問道，諸侯個持節(jié)都督不同，諸侯多為本姓，有自己的封地，而上將軍是朝廷官職，沒有封地。

    城隍聞言搖了搖頭，“當日慕容振雄將其父和一干諸侯拿下，押解殿前交由皇上發(fā)落，皇上下旨，將眾人盡數(shù)斬首，其父亦未能幸免，其母本就身患重病，經(jīng)此變故很快過世?！?/br>
    莫問聞言眉頭大皺，此事燕國皇帝做的欠妥，其他人可以殺，慕容振雄的父親不該殺，沒有人能夠真正做到大義滅親，慕容振雄也不希望自己的父親被斬首，之所以捆父上殿也只不過是做做樣子，他本以為皇帝會饒恕他的父親，結(jié)果令他沒想到的是皇帝并沒有那么做。

    “皇帝斬殺叛逆之后重賞慕容振雄，加官進爵，委以重任，派往西關(guān)戍邊駐防，不過皇帝并不信任此人，將他兩個孩兒留于都城，名為內(nèi)吏實為質(zhì)子?！背勤驌u頭說道。

    “這燕國皇帝當真昏庸，若是不斬其父，慕容振雄焉能不效死力?！蹦獑枔u頭說道。

    “真人有所不知啊，皇帝之心不可以常人之心揣度，事后皇帝與皇后密語，道出了其中玄機，他之所以斬殺慕容谷乃是擔心慕容谷事后攛掇慕容振雄謀反?！背勤蚩嘈u頭。

    “還是昏庸，試想慕容振雄若真有謀反之心，當年便不會回師勤王?！蹦獑栐俣葥u頭，到得此時他終于找到了慕容振雄的病根所在，他一念之差害死了自己的父親，而今兩個兒子又在皇帝手中，若是起兵謀反，兩個兒子必死，若不謀反，心中又極度抑郁，這種憋悶和抑郁令他始終處于一種極度的壓抑狀態(tài)。

    城隍聞言搖頭苦笑，未置可否。

    “多謝靈公解惑?！蹦獑枦_城隍稽首道謝。

    城隍回禮，莫問瞬移離去。

    回到臥馬郡，慕容振雄正獨坐書房，批閱卷宗，此人對公事并不攜帶，每晚都會批閱府衙和軍營送來的卷宗。

    見莫問現(xiàn)身，慕容振雄放下毛筆直身站起，“見過真人?！?/br>
    “慕容將軍，若你思念令郎，貧道隨時能將他們帶至此處?！蹦獑栒f道。

    慕容振雄聞言面露疑惑，猶豫片刻搖了搖頭，“此處乃邊關(guān)之地，常有戰(zhàn)事，犬子不宜來此?！?/br>
    “貧道早些時候去過龍城，見過那里的城隍，知道九年之前發(fā)生過何事，若你愿意，隨時可以整軍起兵?！蹦獑栒f道。

    慕容振雄聞言直視莫問，良久過后搖了搖頭，“身為臣子，豈能行那謀反之事?！?/br>
    “你不想為父報仇?！蹦獑柎蟾幸苫?。

    慕容振雄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

    第五百七十二章 釜底抽薪

    “究竟想是不想?！蹦獑柼裘紗柕?。

    “我不是沒有想過，但先父所為確有過錯，此事怪不得皇上?！蹦饺菡裥蹞u了搖頭。

    “貧道不曾問你是非對錯，只問你有無為令尊報仇之心?！蹦獑栕搅松鲜啄疽?。

    “自古忠孝不得兩全?！蹦饺菡裥劬従彄u頭。

    莫問聞言徹底了然，這次算是真正找到了慕容振雄的病根所在，慕容振雄認為忠大于孝乃天經(jīng)地義，但潛意識里又對其父的死耿耿于懷，隨時想要起兵造反，但每次又被理智壓制了下來，這是后天養(yǎng)成的人性與與生俱來的天性之間的劇烈沖突。

    世人在受到傷害之后通常會先行忍耐，這是人類趨吉避兇的本能導(dǎo)致的，因為反抗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倘若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除了少數(shù)懦夫，大部分人都會進行不顧后果的反抗，這種反抗雖然吉兇難料卻可以化解心中的壓力，說的直白一些就是能不能揚眉不好說，吐氣卻是一定可以的。

    是忍耐還是反抗，是每個人都有的選擇，有選擇就有余地，怕的是沒有選擇，慕容振雄心中存有強烈的效忠之心，而殺死他父親的恰恰是他效忠的皇上，他想反抗卻無法進行反抗，若是他的顧慮是外在原因，還可以想方設(shè)法的化解掉，但問題出在他自身，他認為皇上是不可以冒犯的，冒犯皇上就是不忠。

    慕容振雄的這種心理在此時并不少見，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三綱五常是孔子提出的，倡導(dǎo)和推崇的就是這種無條件的愚忠，三綱五常在很大程度上壓抑了人性，培育了奴性，但孔子被推為孔圣，為儒家先師，世人從未想過他的理論也會有不足之處，對其論述無不推崇遵行，不敢有絲毫的質(zhì)疑。

    若是遇到此事的不是慕容振雄而是一個尋常農(nóng)夫，亦不會如此糾結(jié)，因為能力有大小，他們沒有能力為父報仇，但慕容振雄有能力為他父親報仇，有能力去做而不做，令他心中更加糾結(jié)矛盾。

    倘若心中巨大的壓力常年不得宣泄，會引起諸多不良后果，出現(xiàn)何種后果因人而異，各不相同，慕容振雄的殘暴好殺只是其中一種，當年他烹食了傳旨的閹人，此舉雖然不曾為父報仇，卻向皇上表達了自己的不滿，多多少少能夠消解些許怨氣，隨后他便記住了烹食閹人時的心境，他潛意識里可能是希望能夠利用這種心境來緩解自己心中的苦悶，也可能是他想通過別人的痛苦來獲得某種扭曲的陪伴和慰藉。

    “慕容將軍，若是異位而處，貧道絕不會坐視父親被斬?！蹦獑枔u頭說道。

    慕容振雄聞言大感驚訝，若是尋常人有這種想法算不得什么，但莫問是仙人，他以為仙人都是忠字當頭。

    “萬惡yin為首，百善孝為先，養(yǎng)大你的是父母雙親，不是燕國皇帝?！蹦獑栔鄙碚酒鹣蛲庾呷ィ业搅藛栴}的根源，他并未試圖勸說開解慕容振雄，事發(fā)之時慕容振雄已經(jīng)四十多歲，在其父被斬首的時候他沒有反叛，此時更不會反叛，古人云四十不惑，慕容振雄雖然殘暴卻并不迷惑，他不需要開解，開解毫無用處。

    “真人要往何處去?！蹦饺菡裥蹎柕馈?/br>
    “日后貧道不會再來?！蹦獑柕降瞄T口瞬移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