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br>
    穆琰聞言失笑，從薄唇中吐出一個字，然后抬手輕輕拍她的后背，幫她順氣。

    “臣妾傻，也只對陛下您一個人傻?！?/br>
    沈瑾萱終于抬起頭來，自己胡亂用衣袖將淚水擦干凈，然后又揪著袖口去擦穆琰的衣領(lǐng)，她好像蹭上鼻涕了。

    她終于不哭了，他頓時感到一陣放心，看到她說好聽點(diǎn)是不拘小節(jié)，說難聽點(diǎn)是粗魯?shù)膭幼?，穆琰啞然失笑，帶著些許無奈縱容的意味兒，他任由她給他擦衣領(lǐng)。

    現(xiàn)在，她在他的眼中，怎么看都是可愛的，又怎么會覺得粗魯呢？

    **……**

    當(dāng)最后一抹殘陽被黑色的夜幕完全吞噬時，永安宮派人來說皇后娘娘請韓貴人去一趟。

    秋棠宮離著永安宮有著一段距離，韓貴人品級低，沒有轎輦，只得走著，趁著這行當(dāng)，她問那傳話的那個小太監(jiān)：“不知皇后娘娘有何要事？”

    小太監(jiān)朝著她服了服身子，并不仔細(xì)回答，語氣甚是敷衍：“回娘娘，奴才不知?！?/br>
    韓貴人不得寵也不是一天半天了，受人冷言冷語受的早就習(xí)慣了，在家里時受，進(jìn)宮中還是受，可她如今到底也是皇帝陛下的女人，無論高低都是個主子，哪有奴才這么對主子講話的？

    她心中騰起火，卻忍耐著不發(fā)作，也不再說什么，畢竟這太監(jiān)是皇后宮里的太監(jiān)。

    燈籠的火光將人影照得頗長，半折在宮墻上，韓貴人看著她自己的影子，想起了傍晚時分她的貼身宮女跟她說過的話，心里突然就緊張起來。

    但轉(zhuǎn)念一想葦楚有多么孝順?biāo)智宄?，便受了自己的安慰，漸漸又放心起來，可是隱約的，內(nèi)心深處卻有什么一直在瑟縮著、恐懼著，一股腦兒都被她兀自壓了下來。

    “娘娘，到了，您快進(jìn)去吧?！币恢备陧n貴人身后的宮女見她家娘娘久站在永安宮門口不動，便出聲提醒道。

    韓貴人這才回過神來，直了直腰背，抬腳走進(jìn)永安宮。

    永安宮正殿內(nèi)，眼眶還有些微紅的沈瑾萱等人可是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而葦楚，她虛弱不已的跪在殿中央，儀態(tài)翩翩的韓貴人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正經(jīng)給皇帝皇后行禮，然而就在此時，跪伏在地上的葦楚突然爆發(fā)，她表情猙獰的撲向韓貴人——

    韓貴人始料不及，被她撲個正著，兩人齊齊倒在地上，皇后的寢宮里都鋪著厚厚的地毯，想必摔得并不疼，卻見葦楚的雙手已經(jīng)轉(zhuǎn)瞬間掐在韓貴人的脖間，手上拼命用力——

    “為什么、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我都按照你說的去做了，我沒有背叛你，在酷刑司無論怎么被折磨我都沒有把你供出來，可你為什么、到底為什么要?dú)⒘怂麄?？??！?/br>
    憤恨刺骨的話語響徹屋內(nèi)，字字都帶著顫抖，她的語速極快，明明連呼吸都不順暢了，她的力氣好大，韓貴人都掙扎不開，直被她掐的翻白眼，可她明明已經(jīng)體無完膚了。

    葦楚好痛，她渾身上下都好痛，她的腳趾指甲被拔了，十根手指每一根都被扎了數(shù)不清的細(xì)細(xì)小小的針眼，她的背上被帶有倒鉤的鞭子抽打，她的胸口被燒得通紅的鐵片烙字，她生不如死，求死不能，她差點(diǎn)殺了婉容華與大皇子，她已經(jīng)害死了無辜癡傻的桔枼，只是為了她至親至愛的那七個人，然而身體再痛，也比不過心痛，她現(xiàn)在真的好痛??！

    葦楚流著淚，眼里都是恨意。

    沈瑾萱鼻頭猛然泛酸，眼淚迅速溢出眼眶，順著她如玉的面頰無聲滾落，她在心中輕輕喚呼喚：葦楚……

    她在葦楚的身上看到了前世的自己，雖然她們兩人的性質(zhì)和所為完全不同，甚至根本就不搭邊兒，可是她們都是為了所愛的人付出了自己的一切，不惜拋棄自己的道德，不惜手染無辜人的鮮血，不惜親手殺死曾經(jīng)最最純真的自己……

    她哭的無聲無息，穆琰不經(jīng)意間一撇，頓覺心痛。

    那樣破碎不堪的表情呈現(xiàn)于她的臉上，有一瞬間他以為她對這個世界已經(jīng)深感絕望，就要死去，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便想起身走到她的身邊，將她狠狠揉進(jìn)他的懷里，他想感受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的體溫！

    可是他卻一動未動。

    “把她拉開。”眼看韓貴人就要被活活掐死了，高位上的皇帝才悠悠出口。

    底下兩個心驚不已的小太監(jiān)趕緊上前一邊一個架住葦楚，將葦楚從韓貴人身上拉了起來，又唯恐她重新?lián)溥^去惹陛下不悅，他們也就不松手，箍住她的胳膊。

    隔著葦楚身上并不算厚實(shí)的衣服，兩個小太監(jiān)都知道手中被粘上的濕意是什么，不由悄悄松了些力氣。

    葦楚如今也沒有多余的力氣去再使，她知道韓貴人肯定要死的，就算不是被她親手殺死，也肯定會死，這樣想一點(diǎn)都不能將她心中的恨意減少絲毫，可她確實(shí)是一點(diǎn)力氣都沒有了，只能被人架著。

    身上壓著的人被拖走，狼狽不堪的韓貴人連忙縮起身子猛烈咳嗽起來，她也流了淚，不過只是身體瀕死的本能反應(yīng)罷了，她在心中想到：完了！

    她正了正身體的方向，看著穆琰就想要說話，然而卻咳嗽不止，一直沉默在穆琰身旁的劉皇后忽然開口向下吩咐道：“將韓貴人的嘴堵上?！?/br>
    皇帝見底下終于安靜了，他用余光瞥了沈瑾萱一眼，見她只是呆愣愣的看著葦楚，也沒再哭，便命令葦楚將事情始末仔細(xì)道來。

    事情要從半個月前說起——

    葦楚原是韓婕妤宮中的一位并不怎么起眼的小宮女，韓婕妤雖然大小姐脾氣重，但是活潑肆意，并不算十分嚴(yán)厲的主子，也不會經(jīng)?？链氯?，葦楚還是挺喜歡這份差事的。

    直到有一晚，本來已經(jīng)入睡的她忽然覺得肚子痛，便出去如廁了，回房間時，看到婕妤娘娘房間的忽然亮起燭光來，她不禁好奇，以為娘娘可能有什么事，鬼使神差她走了過去，就聽到里面?zhèn)鞒稣f話聲，她停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韓貴人居然在勸說韓婕妤催生！

    事關(guān)皇嗣，她真的嚇了一跳，捂住嘴站在窗邊繼續(xù)偷聽，心里想著明天一定要把這件事兒告訴炎安公公。

    卻在此時，聽得里面韓貴人呵斥一聲：“誰！”

    原來燭光打在將葦楚的影子打在窗子上，明顯得很，她再想跑，已經(jīng)是來不及了，韓貴人疾步走了出來將她捉住，奇怪的是她并沒有被發(fā)落，接下去的幾天她心驚膽戰(zhàn)，可一直無事發(fā)生，就在她僥幸的以為只要她不把催生的事情說出去，一向溫婉善良的韓貴人就會放過她的時候，她忽然被叫到了韓貴人的房中，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她的人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韓貴人突然以葦楚家里人的性命威脅她，要她不僅對催生的事情保密，還要她過幾天依韓婕妤的話乖乖去長春宮伺候，并且去了之后每天都得帶長春宮的消息回稟于她。

    也是這時葦楚才知道，原來幾天來的風(fēng)平浪靜都是暴風(fēng)雨來之前的征兆，韓貴人只不過是趁著這些天的時間查探清楚她的弱點(diǎn)，然后找到了她的家。

    葦楚是個非常非常孝順的孩子，她就是為了她的家人們才入宮的，她頗感無奈，卻也只能含著眼淚答應(yīng)。

    為了她的家人們，她不得不做一些令她自己都唾棄的事情。

    “婕妤娘娘也是被韓貴人蠱惑的昏了腦子?！比敵€在講述。

    “韓貴人說如果皇后娘娘一直不孕，那么長子就最有可能被立為太子，那樣的話，婕妤娘娘將來就是太后。”她說到此處時，高位上的劉皇后捏緊了拳頭，眼利如刀片一般掃向嘴里塞著團(tuán)布無法出聲的韓貴人，直把韓貴人掃得哆嗦一下。

    “起初，催生之事婕妤娘娘并不肯答應(yīng)，幾乎是斷然拒絕了，她不上報陛下，無疑是念著韓貴人是她親meimei的份上，可婕妤娘娘到底沒經(jīng)受住韓貴人每天都去她耳邊念叨，催眠一樣，時間久了，就那么答應(yīng)了?！?/br>
    葦楚終究是累極了，她越說聲音越輕，但是好歹都把事情仔細(xì)交代了一遍。

    至于那個腦子有些癡傻的宮女桔枼，完全是葦楚在驚慌失措求生的本能下胡扯的，卻沒想到害了她一命，她悔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