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嗯。如此看來,的確,竊賊并非是你?!背U毫無波瀾的說出了這句話。 只是這句話說完,傅廿并未感覺到那只手有離開的意思。 沉默對峙許久,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感覺,那只手似乎又向上攀附了幾分,抓握的動作也更緊了些。 傅廿努力忽略腿上異樣的觸感,調(diào)整好呼吸,盡可能冷靜的說道,“屬下傷未痊愈,只怕血污會臟了您的手……” 說完,沉默良久,傅廿突然感覺到腿部斷肢上覆著的溫度消失。 見楚朝頤沒說話,也沒開口追責,傅廿也不敢開口追問對方是否察覺到了什么。 ——換了別人把他全身觸碰遍,傅廿也能做到面不改色,但是換成楚朝頤的手……傅廿也是人,肌rou記憶并不會乖乖的受大腦控制。 昏暗間,他看見面前的男人頭也不回的轉(zhuǎn)身離開,到了門口,從公公手中接過帕子,反復擦了擦手,看不見表情是嫌惡或是別的。 傅廿這才從桌子上跳下來,匆忙穿上了靴子,撿起了束腕重新系好。 走出雜物室的時候,傅廿已經(jīng)收拾好了方才波瀾萬丈的思緒。 院內(nèi),幾乎所有的人都站在原地,一副驚魂未定的神色,小聲議論著剛才被拖下去的人的去向。 傅廿還沒向前走,就看見熟悉的身影蹦蹦跳跳的朝他跑來。 “你沒事吧?方才被拖進去的時候,陛下的神色……” 聽見忍冬焦急的聲音,傅廿平淡道到,“沒事?!蹦莻€男人開不開心都差不多一個表情,好像天生臉上的肌rou少了幾塊似的,傅廿心想。 “這么看著我做什么?” “我還以為你被打了。你的腰帶沒系好,束腕也反了,右褲腿也亂的很。方才公公挨個搜身也是隔著衣服摸的……”忍冬看了好一會兒,才把心中的疑慮說了出來,“最重要的是你的臉和耳垂好紅?!?/br> 傅廿輕微的蹙了下眉,攥緊了拳頭。 隨即,還是冷靜的編道,“沒有被打。可能覺得我嫌疑重,就讓我把衣服全脫了?!闭f到這兒,傅廿話鋒一轉(zhuǎn),故意咳嗽了兩聲,壓低聲音,“不過是個模樣好看的宮女jiejie替我搜查的……”后半句傅廿故意沒說完。 只見忍冬愣了好一會兒,倏地,白嫩的臉頰不知怎么的,紅的要命,像是知道了什么不該知道的事情,“這,這,這樣啊……” “是啊。不過不管怎么說,謝謝你今日在陛下面前替我解圍?!备地フf完,拍了拍面前面紅耳赤的小朋友的肩膀,大步流星的離開了院子。 回到自己房間,傅廿確保門栓卡死后,才脫下衣服。先是把貼身的褻衣褻褲換掉,再檢查義肢和斷肢的磨合情況。 意外的,斷肢的銜接處只是稍微磨得有些泛紅,皮rou都未爛,更別說見血。 看著楚朝頤離開時恨不得把手擦爛,傅廿還以為真的是血污臟了對方的手。 可能只是單純的厭惡吧,畢竟正常人摸到斷肢,第一反應(yīng)都是惡心。傅廿沒再去揣測,一頭栽在塌上,看著空空如也的手臂。 換一把刀也是一樣的。 . 和新侍衛(wèi)一起訓練,學習宮規(guī)的日子還算悠閑。 基礎(chǔ)武訓對傅廿而言沒什么難度,宮規(guī)禮儀傅廿適應(yīng)的也快。 一周下來,傅廿利用休息的時間,終于偷偷摸摸找到了一部分他當初在宮里藏的暗器和各類藥物,迷.藥和各類解藥最多,以及一些用于易容的物資。以后想出入承元殿,少不了這些禁物的幫助。 今日竇慎被調(diào)到御前,因為調(diào)的突然,新的教頭還沒來,就免了他們一日訓練。 所有人都在松氣的時候,只有傅廿站在校場的角落保持沉默。 在京當閑差的武官被突然調(diào)到御前,一般而言不是好事。 只不過現(xiàn)下傅廿的身份,朝堂上發(fā)生何事他也無權(quán)打聽,即便打聽到了……也沒開口的權(quán)利。 趁著休息,傅廿想了想,還是決定去趟太醫(yī)院。 之前安裝義肢的時候,徐太醫(yī)就和他說過,這幅義肢打造的過于匆忙,肯定有不合身之處,隔一段時間要找他進行檢查和調(diào)試。 進了太醫(yī)院前院,傅廿瞥見側(cè)院有女官在教藥童念書。傅廿安安靜靜的等了一會兒,等到他們下學,才攔住了一個落單的藥童,出示了腰牌,托藥童往里傳話,說是要見徐太醫(yī)。 過了好一會兒,傅廿才見到藥童出來,“我沒見到徐太醫(yī),只見到了我?guī)煾?,我求她幫忙通報,她說宮中普通侍衛(wèi)除非有特殊原因,不得求見太醫(yī),說您如若有不舒服可以先到前院的側(cè)室稍等,會有大夫去找您?!?/br> “有特殊原因?!备地ハ肓讼?,還沒想好怎么解釋,只見側(cè)院鉆出來了一個提著藥箱的女官,看了一眼藥童,又看了看傅廿。 “師父,就是他說要見徐太醫(yī)?!?/br> 傅廿連忙補充道,“前些日子安裝了義肢……” “是熙王府上來的嗎,姓連?” “正是在下。”傅廿回答道。 “跟我來吧?!迸倜寄课Ⅴ?,大步朝著內(nèi)院走去。 傅廿低著頭一步步跟在對方后面,來到了后院。 被領(lǐng)進屋,示意可以坐下后,傅廿還沒道謝,就聽見面前的女官又一次發(fā)話,“您下次直接來這兒等徐太醫(yī)便是,不必讓藥童傳話?!?/br> “好?!备地ヒ妼Ψ秸Z氣不善,道了謝之后,便沒再說話。 等女官帶著藥童出去了以后,傅廿才隱約聽見外面?zhèn)鱽碛柍獾穆曇簟?/br> “琴琴,這就是上次熙王府里,那個出了名傷風敗俗的侍衛(wèi)。以后這種侍衛(wèi)來找你傳話,你只當沒聽見,知道嗎?” 訓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傅廿還是聽的一清二楚。 出名的傷風敗俗……傅廿抽了抽嘴角。不過也是,侍衛(wèi)和王妃私奔這種事,自古以來只出現(xiàn)在那些低俗的風月畫本里。 難怪方才對方的語氣那么不善。 傅廿環(huán)顧了一圈,屋內(nèi)所有藥柜和抽屜都是上鎖的,桌子上也干凈,只有一些常用的瓶瓶罐罐。 原本這次來,傅廿還抱著能不能找出一些……是誰替他種蠱的線索。 傅廿嘆了口氣。 不一會兒,傅廿便見徐太醫(yī)來了。 “徐太醫(yī)?!备地ミB忙行禮。 “坐?!毙焯t(yī)連忙道,“聽聞您開始在宮里當差,應(yīng)當是已經(jīng)大好,這段時間義肢適應(yīng)的如何?” 傅廿在凳子上坐下,解開了系帶,露出義肢的部分,“大致都好。只是腿肢關(guān)節(jié)有時不是那么靈活遂意,手肢握東西容易不穩(wěn)?!?/br> 傅廿記得,他之前那副義肢,和身體幾乎是完美契合,除了石料好的原因,做工和現(xiàn)在這幅也不太一樣。 說完,傅廿耐心等著徐太醫(yī)細細打量了一番他身上的義肢,稍微擺弄了兩下,有些為難的開口。 “連侍衛(wèi),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狀態(tài)了,無法再進行調(diào)試。” 傅廿試了試,發(fā)現(xiàn)和以前并無區(qū)別,“這段日子連某無意閱讀過一本書籍…上面說,宮中曾有一位也是缺了右臂右腿。他使用的義肢,是可以做到和人體完美契合的。可現(xiàn)在……” 沉默了許久,末了,才見徐太醫(yī)有些為難的開口,“和您說實話罷。最開始這種義肢…的確是陛下身邊曾經(jīng)一位大人帶入宮的,之前整個京城的工匠,都沒見過這種工藝。后來宮里的工匠才開始研究那位大人的義肢,仿制出了一幅幅復制品,即便有那么幾副可以用于人體,但始終造不出那么精妙的義肢。只是那位大人死后,宮里研究的有關(guān)義肢制造的圖紙文獻全部付之一炬,連著那位大人的遺體一度都不翼而飛。前些日子,那位大人遺留下的義肢才被從外面找回來。” 傅廿聽著沒有說話。 他大概猜到是誰做的了。 當初替他用稀世石料打造義肢的石匠是唯一徹底參透了義肢的具體結(jié)構(gòu)的外人,只是替他造完義肢后,就再無音訊。 從那個時候起,傅廿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義肢的制作很有可能是師門里不外傳的東西。不過即便知道,已經(jīng)背叛師門的傅廿也只是提醒楚朝頤藏好這些工匠,切勿讓他們暴露于世。如今這些工匠還能活的原因,大抵也是沒能參透義肢的具體結(jié)構(gòu),只能復制出一些三腳貓的功夫,構(gòu)不成威脅。 “那副找回來的遺物……陛下一直私藏,別說用于研究,找回來后我們連見都沒見過。現(xiàn)在您身上的這幅,只是當初沒能燒毀的一副復制品,稍微修理后給您的,并非趕制,所以工藝上肯定有所缺陷,只能請您多適應(yīng)了。”徐太醫(yī)說完,頓了一下,“老夫也不知道您是從哪兒看到那些書籍的,只能說如若是在宮里見到的,勸您早些把書交到內(nèi)侍局,只當自己沒看過,別的老夫也不能多說?!?/br> 傅廿看了看通體黝黑的義肢。 原來是被熏黑的,并非石頭原本的顏色如此。 “多謝徐太醫(yī)指教。”看來他死后,師門的人還一直密切關(guān)注著他,或者說是他離開師門后,一直有人關(guān)注著他。 這么說來,如若想找到師父和師兄的線索,倒是可以想辦法從這兒入手。 傅廿剛想著是不是可以離開的時候,只聽見門突然響了。 “徐太醫(yī),奴婢來取澤王的……”緊接著,一個清脆的女聲隨著開門的聲音一同傳來,只是沒說完,就戛然而止。 傅廿轉(zhuǎn)頭。 看著面前的少女年紀不大,梳的也是侍女的發(fā)髻,可身上的首飾頭飾琳瑯滿目,加上這幅容貌,乍一看還真以為是哪家的小姐。 打量了半天,傅廿總覺得對方眼熟,還沒想起來是誰,就迎上對面兇狠銳利的目光。傅廿才想起來自己現(xiàn)在衣冠不整的樣子,趕忙轉(zhuǎn)移視線,迅速低頭穿鞋系著束腕。 衣冠不整出現(xiàn)在別人面前,的確不太禮貌。 “綠倚姑娘,您來的正好,老夫這就給您取藥?!毙焯t(yī)完全沒注意到年輕人這邊的尷尬場面,起身從袖子里摸出鑰匙,打開藥柜一片翻找。 綠倚…… 傅廿聽到名字,瞬間想起來了,好像是楚朝頤小皇叔身邊的。明面上說是侍女,但實際上似乎是類似好友托孤留下的孩子,當年楚朝頤去澤王府上的時候,傅廿還記得楚朝頤抱過她。 雖然那時綠倚年幼,楚朝頤抱她的也只是處于對孩童的親切,但是傅廿能記起這號人,也全憑她被楚朝頤抱過。 “找到了,這一包。拿去罷,替老夫問澤王殿下安?!?/br> 傅廿嘴里還叼著束腕的系帶沒系牢,突然,眼下掉了一個布包。 “老夫手抖,對不住,對不住……” 傅廿沒等徐太醫(yī)彎腰,先一步用義肢抄起了布包站了起來。 他原本對別人的隱私?jīng)]什么興趣,然而撿起來的時候,卻意外看見了露出來的藥材。 這是……九州已經(jīng)絕跡的,浸寒參? 傅廿記得他當初身上的怪毒,如若沒有別人替他種下承命蠱,那浸寒參可能就是他續(xù)命用的藥物。雖然知道此藥藥效奇特,還有別的用途,但傅廿很難不聯(lián)想到當初自己身上的怪毒和承命蠱。 尤其九州絕跡,這種藥材出現(xiàn)在宮里,而且,還是澤王的侍女來取—— “拿過來!” 傅廿還沒仔細看,就聽見面前姑娘暴跳如雷的聲音,上手就要奪。 雖然手上的包裹的確不是他的,但他還是下意識躲閃。 這么一躲倒好,剛沒系好的束腕,直接被扯了下來。 傅廿看著面前的姑娘面色從沾染紅暈,到逐漸滿臉通紅。 他沒說話,趁著對方生氣的時候,一面蹲下來裝作撿護腕,一面悄悄拆開包裹的一角,迅速看了一眼里面藥材。 還真是一小包全是浸寒參! 傅廿看的有些呆滯。 澤王就是替他種蠱的那個人的說服力,又增加了許多。 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個驚人的發(fā)現(xiàn),傅廿就看見眼前的包裹被撿走了。 抬頭,只見綠倚拿著藥包,惱羞成怒的瞪著他。 傅廿覺得對方大抵是誤會了什么,生硬的解釋了一句,“方才替您撿起來包裹…見您不高興。所以,連某特意不讓您搶到手,又趕忙放回地上了?!?/br> 解釋完,傅廿感覺到面前的姑娘好像更生氣了。 傅廿:…… 他不明所以,只見綠倚疾步跑開了。 回去的路上,傅廿一直在想浸寒參的事情。 雖然暫且未知澤王要浸寒參的用途,但傅廿心里,已經(jīng)差不多認定澤王是替他種蠱的人。 再找出一些確鑿的證據(jù)論證此事,傅廿就決定找澤王坦白……坦白他離奇的身份和經(jīng)歷,以及報恩的意愿。 一路上還沒有繼續(xù)尋找的頭緒,傅廿就聽見有人急匆匆跑了過來,“連念!連念!” 傅廿抬頭,發(fā)現(xiàn)是忍冬,“你怎么又來了?” 自從姜氏被拖下去之前一直喊著是忍冬誣陷他后,大家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是再也沒人敢欺負這個瘦瘦小小的忍冬,尤其以前欺負過他的,甚至見了還要敬三分。 忍冬還是一如既往的傻樂呵,和誰都能打鬧說笑,不過訓練的時候尤其喜歡粘著傅廿。 “你怎么又攤上事兒了?” 看見忍冬的焦急的表情,傅廿一頭霧水。 怎么叫又攤上事兒了? “怎么了?” “你不知道嗎?他們正滿世界找你呢,你快藏藏。” “?。俊备地ミ€是沒明白過來。 “他們都傳你在綠倚姑娘面前故意不穿好衣服…還特意讓她脫你衣服,之后還出言調(diào)/.戲她,把人都弄哭了。綠倚姑娘是澤王身邊的大侍女,誰敢…調(diào)/.戲她可真的攤上事兒了!” 傅廿:?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