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想到這兒,傅廿透過竹林微小的縫隙,向外窺探。 只能隱約看得見假山下有人影,衣著幾乎和黑夜融為一體,看不出是宮里的影衛(wèi)或是別的什么人。 不過如若是宮里的人查他,根本犯不著把他二半夜騙出來,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逼問,傅廿本事再大,到底也是人,面對鐵打的刑具總歸是招架不住。 又潛伏了好一會兒,傅廿思索著不管對面是什么人,既然對方并不想傷他,只是想試探他的出招習慣,還是先不還手微妙。總之,不能讓對面那么快達成目的。 傅廿看了一眼空中的明月,算著時辰差不多,這才故作淡定,從竹林里鉆出來后,大搖大擺的朝著鏡花池中心的亭子走去。 剛走上橋,傅廿就歸聽見后右側(cè)方有動靜朝他移動。 不能還手,不能還手,不能還手,傅廿如此默念道。 感覺到疾跑聲愈發(fā)將近,傅廿屏住呼吸。 突然,后腦勺偏下的位置,傳來一記痛擊,傅廿作勢直接倒在地上,盡量調(diào)整平穩(wěn)呼吸,緩解身后的疼痛。 趴在地上后,緊接著,傅廿感覺到頭發(fā)被揪了一下,對方打量了一會兒他的容貌,又把他放回地上。 “嘖,白激動了?!?/br> 雖然不知道偷襲的人是誰,但傅廿第一反應(yīng)就是待會兒起來,先把這個人砍了。 還沒想好怎么砍人的時候,傅廿又聽見身邊多了一雙腳步聲。 “不是說了,讓你不要傷他?”這次開口的聲音清冽沙啞,訓(xùn)斥的話語從這幅嗓子里說出來像是嗔怪似的,比湖面泛起的漣漪還要柔和幾分。 “我又不是故意的。他…壓根沒反應(yīng)過來,一下就打倒了?!?/br> “我看見了。不過也好,這樣也確認了,這幅憨態(tài),肯定不是我那師弟……他自幼聰明機靈,若是有人從背后突襲,斷然不會毫無察覺?!?/br> 傅廿:! 這個男聲,喊他師弟…… 傅廿腦海里,下意識便是兩個人分道揚鑣時,師兄將劍刺進他胸膛的那一瞬。 當時的事情傅廿還記得,是他為了楚朝頤……總之,這一劍是他罪有應(yīng)得,甚至當時死在師兄劍下,都是罪有應(yīng)得。 后來離開楚朝頤后,傅廿一直試圖打聽師兄的下落,只為謝罪道歉。不過到死,也沒打探到。 是師兄嗎? 傅廿很想睜開眼睛看看。 只是還沒思量好,就聽見那個男聲繼續(xù)開口,“把人拎起來,澤王也快到了?!?/br> 接著,傅廿感覺被抄了一把,似乎有人要抱他起來。 “拎著就行,抱著多費勁兒。已經(jīng)確定了不是他,動作不必那么溫柔。” 傅廿:? 方才傅廿對來者的身份將信將疑?,F(xiàn)在,傅廿幾乎可以確定,大概率就是師兄。 這幅語氣……和年少的時候一模一樣。 被拎著的時候,傅廿盡量忍住不咳嗽,保持呼吸平穩(wěn)。 到了湖心亭的時候,傅廿才感覺到被扔了下來。 臉著地的感覺,傅廿咬了咬牙。 “久等了。方才為了解決您的疑慮,路上稍微耽擱了一會兒。” 話音剛落,傅廿感覺到自己被踢了一腳,“我?guī)煹芸刹粫@么廢物,一打就倒,您的疑慮完全可以消除,還有什么事嗎?” 頓了好一會兒,才聽見澤王的聲音開口,“怎么沒見門主,就你一個?我記得,書信委托是請的是遙月門的門主……” “忘記介紹了,我現(xiàn)在叫傅楨,遙月門的新門主。您也知道,上任門主,姑且稱他為師父罷,師父天天在做些什么,相信澤王殿下有所耳聞……我向來不信這些,畢竟人死不能復(fù)生,既然師父那么想見到師弟,我就順手送他去見師弟了。”傅楨說完,爽朗的笑了兩聲。 “可真是個好徒弟?!?/br> “過獎過獎?!闭f話間,傅楨笑意不減。 傅廿在地上聽著,不禁稍微蹙眉。 殺師…嗎? 聽起來不像他的師兄會做出來的事情。 傅廿記得,當時師兄給他的那一劍,就是宣泄他背叛師門的憤恨。 想到這兒,傅廿不禁稍微睜開眼睛,朝著身側(cè)瞇了一眼。 只能看見有一個穿月白色長袍的青年站在那兒,視野有限,看不見臉。 沉默片刻,又聽見澤王說道,“既然你已經(jīng)驗證過,肯定不會出錯,也沒別的什么事情,麻煩你這么晚進宮回話。不過你已經(jīng)成為新的門主,擇日應(yīng)該入宮覲見陛下——” “那頭老狐貍嗎?他早知道了,前些日子還送來了賀信,祝賀我順利成為新門主,讓我不必再特意來覲見?!备禈E毫不猶豫的打斷,說完,目光一轉(zhuǎn),“對了,這個人我能挑走嗎?還真別說,背面乍一看還真挺像我那師弟——知道了知道了,開玩笑的,別這么看著我。我只是想把他搬回去,沒別的意思?!?/br> “原本就只讓你調(diào)查試探他是不是你那個師弟,沒人叫你把他也喊過來,把人搬回去本來就是你的職責?!睗赏跄呐聝雌饋?,聲音也兇不到哪兒去,“以后別做多余的事情,我去回陛下了。” “慢走!” 話音落后,傅廿聽到澤王的腳步聲走遠了。 果然楚朝頤開始懷疑他的身份了嗎……傅廿趴在地上還沒想完,突然,背后傳來一陣悶痛。 傅廿倒吸了一口涼氣。 “喂,準備裝暈到什么時候?” 傅廿沒吭聲。 他思索著他只是睜眼瞥了一眼,其余時候一動不動。裝暈裝死的技術(shù),傅廿從小訓(xùn)練……但轉(zhuǎn)念一想,這個人是他師兄,他們學(xué)的東西都是一樣的,自然能分辨出來。 “不說話?” 緊接著,傅廿聽到火石的摩擦聲,隨即聞到一陣嗆人的煙霧,再三忍耐之下,還是沒忍耐住咳嗽出聲。 這么一咳嗽,也裝不下去了,傅廿干脆從地上爬了起來,直視著眼前的青年。 他和師兄上次見面是許多年前,記憶中的容貌,聲音,性格,都很難和面前這位青年重疊上。 “不裝了?”傅楨顛了顛手上已經(jīng)不在冒煙的金屬鏤空球,問道。 傅廿如實回答,“裝不下去了。”回答完,傅廿頓了頓,干脆直接大膽的問道,“方才你們的談話,屬下幾乎全聽見了。敢問……澤王究竟疑慮屬下像誰?為何需要夜半三更把熟悉喊出來擊倒在地上?” 問完,傅廿攥緊拳頭。他并不指望面前的男人會乖乖回答,已經(jīng)做好了逃遁的準備。 “你不知道?。俊备禈E瞥了一眼面前的人,“那個姓楚的老狐貍身邊曾經(jīng)有條狗,也是我曾經(jīng)的師弟。和你一樣,缺了右手右腳,那狗雖然已經(jīng)死了很久,可耐不住老狐貍賊心不死??茨阋矓嗔酥皇謹嗔酥煌龋赡艽蛩惆涯汴P(guān)起來當做他原來的那條狗?勸你離他遠一點,當他的狗可沒什么好下場,cao勞一世曝尸荒野不算,到最后連個墓碑都沒有,死了還要承受老狐貍的瘋勁兒,真慘。” 傅廿:…… 果然隱瞞身份是對的。 想到上一世被關(guān)禁在承元殿里,義肢被沒收,連自由爬出去的資格都沒……楚朝頤的瘋勁兒他已經(jīng)嘗夠,不想再體會一世。 “至于把你約出來……實不相瞞,已經(jīng)觀察你好幾日,從背面看你長得還的確挺像我以前那個師弟。想到他給那個老狐貍當狗就煩,想到以前他不僅給人當狗最后還把命搭進去更煩,死了以后還鬧得師門不得安生,還有以前做過的那堆破事兒……嘖,可惜人死了,連墓都沒有,想掘墳解恨都做不到。看你長得像,就干脆把你叫出來,打兩下解解氣?!备禈E說的理所應(yīng)當,絲毫不覺得慚愧。 傅廿:…… 這個說話的語氣,的確是他師兄沒錯。 師門里最欠揍的男人果真名不虛傳,傅廿從小就沒聽這個師兄對別人說過幾句中聽的話,除了對他…口下會留些德,平日里也會多照顧幾分。 “看來您…挺恨這位師弟的,抱歉,多問了。” “倒也算不上恨,不過你的確多問了不止一點半點。但看在你像我?guī)煹艿姆萆稀喔嬖V你一點也無妨,這些話是宮里的禁忌,即便有老人知道也不敢告訴你。但是有一點——”傅楨說到這兒,故意停頓了一下,“別再在楚朝頤那頭老狐貍面前獻媚,只要做到這點,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給你打聽到?!?/br> 傅廿心說他這次回來,在楚朝頤面前說話的機會都沒,楚朝頤也懶得正眼看他,何談獻媚一說。 雖然這個要求令人摸不清頭腦,可對方說的條件的確誘人……傅廿知道,師兄雖然嘴欠了些,但承諾過的事情從未違約,如果有這么個人幫忙打聽誰替他種下的蠱,陛下寢宮里的皇后是誰,那便能剩下很多力氣,“好,屬下定當做到。不過屬下疑惑,何為獻媚?屬下只見過陛下幾次,連開口說話的機會都不曾有……” 聽到這兒,傅楨的語氣里更加不悅了幾分,“我既能幫你打聽到一切你想知道的,自然也能查清楚你的一切。知道陛下為何懷疑你像他身邊的狗嗎?” 傅廿心說應(yīng)該是出招的時候,暴露了他以前習慣的套路。 不過傅廿也不敢肯定,只能等待對方回答。 “雖說那頭老狐貍找的是別的借口,但不妨礙我觀察得到真實情況。和你說過,觀察你也有一段日子。前些天,浮光匕失蹤的時候,是老狐貍親自搜查你的,對嗎?” 此話不假,傅廿等著師兄繼續(xù)說下去。 “尋常人被陛下搜身,應(yīng)當是緊張才對。即便身正不怕影子斜,也最多是沉默著等待檢查完畢?!备禈E說完,努力呼吸了一口氣,試圖壓住怒火,繼續(xù)平淡的說下去。 傅廿愣住了。 原來…是這件事露出端倪了嗎? 的確,肢體接觸能比觀察外表要親密的多。尤其是曾經(jīng)同床共枕的關(guān)系,肯定對對方身上的觸感有所記憶。 “被搜身都能有生理反應(yīng),你還是第一個。別說陛下懷疑,我都懷疑你是不是陛下以前的那條狗。你還問我何為獻媚……” 傅廿低頭,不敢說話。一時間不知道是羞還是惱,就是說不上話。 雖然細節(jié)觀察的確是以前在師門里不可或缺的一課,但學(xué)的這么精細……也難怪,師兄能弒師取代門主之位。 沉默片刻,傅廿還是盡可能平靜的開口,“大約你看走眼了,莫須有的事情?!?/br> “是嗎?最好是我看走眼了?!备禈E順口接道。 “既然您答應(yīng)過屬下,那屬下可以開始提問了嗎?”傅廿思索著趁著這會兒還能和師兄說上幾句話,先物盡其用再說。 傅楨:“你問便是。” 傅廿組織了好一會兒語言,“有關(guān)一味藥材。名叫浸寒參,以前屬下記得雖說昂貴,但總歸是能買到的。結(jié)果前段時間問遍各大醫(yī)館,都說浸寒參已然絕跡。今日偶然在太醫(yī)院見到澤王殿下的侍女來取此藥,屬下好奇,澤王殿下究竟患有何疾,需要浸寒參入藥?”、 問完,傅廿低著頭,實則在偷瞟面前的青年。 等了好一會兒,傅廿才等到對方悠哉悠哉的開口道。 “嗯……好問題??梢詭湍愦蛱?,大概需要幾日,打探到我會通知你。還有別的問題嗎?” “暫時沒有?!备地ハ肓讼耄瑳Q定先保留一部分疑慮,看看師兄打探的事情是否靠譜,再決定要說多少,“屬下先行告退?!?/br> “好。慢走?!备禈E說完,揮了揮手。 傅廿行過禮,便走出亭子。 路上,傅廿開始捋了捋現(xiàn)在的情況,如若真如師兄所說,弒師奪得門主……那么他想要報仇的對象,已經(jīng)死了。 而且,師兄對他的恨意是能掘墳尋仇的那種,說明經(jīng)年往事師兄還牢記在心,現(xiàn)在如若暴露身份,無疑自尋死路。 正思考著,傅廿突然聽見身后傳來師兄的聲音。 大聲喊道:“傅廿!” 聽到有人喊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傅廿下意識頓了一下。 心里說不慌亂是假的,一時間,心跳的聲音震得耳膜都是疼的。 “不好意思,背影看出神了,不小心喊成我?guī)煹艿拿帧!彪S即,傅楨輕描淡寫的聲音又繼續(xù)道,“不過,我叫錯名字,你停下來做什么?” ※※※※※※※※※※※※※※※※※※※※ 感謝在2021-01-05 03:23:53~2021-01-06 22:02: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salt 10瓶;醒醒今天醒了嗎? 4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