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隋垣有些錯愕。

    作為一名出色的扮演者，隋垣已經(jīng)越來越擅長從一個人的舉手投足、表情眼神中看出對方所潛藏的含義、所遮掩的感情，除非是遇到如趙羲和那般比他還要高端的演技派。

    樂森雖然被稱為影帝，但是若論到演技和對自己感情的控制，顯然比隨緣差一個檔次，所以隋垣輕而易舉地判斷出了對方最初那一眼中所暗含的忐忑、惶惑、逃避，卻又對這樣情緒的產(chǎn)生百思不得其解。

    雖然瞞不過隋垣，但是忽悠一下其他人，樂森還是相當拿手的，所以，接下來樂森表現(xiàn)地相當正常，除了跟在他身邊的助理經(jīng)常用一種復(fù)雜和糾結(jié)的視線在隋垣和樂森身上徘徊以外，幾乎沒有任何的問題。

    但是，有些時候，太過正常也意味著一種不正常。

    當跟隋垣打招呼的時候，樂森非?！罢！钡匾灰曂?，而這份一視同仁在與劇組中無微不至的照顧對比之后，卻反倒成為了一種冷淡和排斥。

    隋垣覺得，自己大概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將這位“前輩”得罪了，雖然有些失落，卻也沒有太過在意，畢竟他不求著樂森什么，也并未想過要跟對方發(fā)展出一段親密（？）的友誼來。

    連遲鈍的隋垣都察覺到的事情，混娛樂圈的人個個是人精，又哪里能看不出來呢？

    對此，不少人暗中都有些幸災(zāi)樂禍，畢竟，在劇組的時候，樂森對隋垣的照顧實在令人眼紅，妒忌的情緒即使不會顯示在臉上，卻也深深地埋在了心底。如今看到隋垣和樂森“鬧翻”，即使不知道原因，卻也足夠令人喜大普奔了，甚至，即使明知道雙方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撕破臉，某些人也不由得有些暢想起這一幕的到來了。

    就連隋垣身邊的霍柯，對這一情況也有些高興?；艨孪矚g樂森，就算再圣母，當看到喜歡的人對另一個人比對自己更加溫柔照顧的時候，也會產(chǎn)生嫉妒和不甘。

    不管讓樂森改變態(tài)度的原因是什么，霍柯都希望這種改變能夠一直持續(xù)下去，直到他與樂森的關(guān)系更進一步為止。

    況且，這應(yīng)當也不是一件難事，畢竟在殺青宴之后，隋垣就基本上切斷了與影視圈的聯(lián)系，也沒有什么機會能跟樂森見面了。

    被幸災(zāi)樂禍著等待看好戲的視線所籠罩，就算隋垣好脾氣、對周圍土著們的態(tài)度向來不在意，也不由得感覺有點不愉快。

    能讓他放下身段去討好的，除了劇情規(guī)定的人物外，也就只有趙羲和一人了，不管怎么看，樂森都不在這一范圍之內(nèi)。于是，從來不會用熱臉貼別人冷屁股的隋垣相當自然地退出了以樂森為中心的圈子，走到了一邊，頗有種“你排斥我，我也懶得理你”的霸氣。

    因此，他也忽視了樂森看著他背影時候眼中隱晦的歉意、苦惱、掙扎和失落。

    當該打招呼地打了招呼，該聊的也聊了幾句后，樂森終于能夠松口氣，選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此時此刻，他的心情顯然不怎么好，就連臉上一貫維持的溫和笑容也有些掛不住了，整個人都散發(fā)著生人勿進的氣場。

    眾人紛紛很有眼色地散開，生怕這個時候觸到了樂森的霉頭。萬一想拍馬屁卻拍到了馬腿上，他們找誰哭去？！而這個時候，唯一還有膽子湊過來的，也就是導(dǎo)演鄭斌了。

    “到底怎么回事？”鄭斌拿著酒杯，用手肘頂了頂樂森，“誰惹你了？專訪不順利？”

    “不是?！睒飞瓝u了搖頭，語氣平淡，“一切都很好啊，怎么了？”

    “怎么了？這應(yīng)該我問你吧？你這情緒明顯就不對頭??？”鄭斌有些無奈。

    “我很好。”樂森看了鄭斌一眼，著重強調(diào)道，但是配著他此刻的表情，卻實在是欲蓋彌彰到不能再明顯。

    “好好好！你很好！”鄭斌妥協(xié)著擺了擺手。

    做了樂森這么長時間的朋友，鄭斌自然知道對方的口風(fēng)有多緊，如果他不想說，就是滿清十八酷刑也沒轍，絕對是當特務(wù)間諜的一把好手！

    “那么不談這個了，說說李堃吧——”鄭斌沒有發(fā)覺，當自己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樂森的表情瞬時間僵硬了一下，“李堃怎么得罪你了？為什么突然這么冷淡？”

    “冷淡？有嗎？”樂森垂下視線，搖晃著自己手中的酒杯，有些漫不經(jīng)心地回應(yīng)道，“我覺得我的態(tài)度很正常啊？對其他人都是這樣的?！?/br>
    “這倒也沒錯，但是跟你在片場比起來，就差太遠了?！编嵄舐柫寺柤?，“無論是人還是事，有時候就怕對比?！?/br>
    “我倒是覺得，我在片場里對他太熱情了，熱情的有些過。”樂森冷淡地回答，“所以打算改一改?！?/br>
    “……也對?！编嵄笃^想了想，覺得樂森對隋垣的態(tài)度的確熱情到不像初次合作的前輩和后輩，就連他也一樣，“小孩子性格好，挺可愛的，還有天賦、有前途、有感染力，不自覺得就想要照顧一下了——不過你的反應(yīng)也不至于這么大吧？”

    “只是突然不想照顧了罷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吧?！睒飞皖^喝了口酒，渾身上下都透出了拒絕繼續(xù)談?wù)撨@個話題的訊息。

    雖然沒有問出希望的答案，但是鄭斌也知道見好就收。

    無奈地看了一眼包廂另一邊似乎對樂森態(tài)度的改變毫不在意的隋垣，鄭斌在心里嘆了口氣，緊接著笑嘻嘻地轉(zhuǎn)移了話題。

    ——既然和事佬做不成……那他就純圍觀吧！雖然無辜被排斥的隋垣有點令人同情，但是鄭斌還是更加在乎自己老友樂森的情緒。

    ——只希望，樂森不要為了今天的所作所為而后悔……

    ……不對，奇怪？他為什么要說“后悔”呢？明明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完全不可能到能“后悔”的程度啊？鄭斌晃了晃腦袋，覺得自己今天大概喝的有點多……

    ☆、第九十五章 第九個世界（十一）

    殺青宴算是順順當當?shù)剡^來了,除了隋垣以外,其他人都對樂森與他之間突然降至“陌生人”的關(guān)系猜測紛繁,只可惜一個當事人根本不當回事兒,另一個當事人則是萬萬招惹不起的，眾人就算再好奇再八卦也挑不起什么風(fēng)浪來,只能留待后來再做手腳。

    于是，第二天的隋垣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

    介于eason幾乎對所有對隋垣“另眼相待”的生物都頗為排斥,所以樂森這個格外“照顧后輩”的前輩自然也是被警惕的重點對象。在隋垣決定去參加殺青宴后，eason的心情都不怎么明快，待到隋垣回來,自然要好好宣泄一番，這就導(dǎo)致了隋垣在第二天臨近中午的時候，還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

    被手機吵醒，腰酸背痛、睡眠不足的隋垣心情自然也有些糟糕，掙扎了半天才從被子里鉆出一只手，將手機拿過來。

    屏幕上顯示的號碼很陌生，記憶力還算不錯的隋垣思考了片刻，確定自己的確沒有見過這個手機號，一頭霧水地接了起來。

    “李堃？我是樂森?！甭牭剿逶脑儐?，電話那一頭的人回答，平緩的語氣中卻愣是讓隋垣聽出了幾分緊張，“你的嗓子怎么了？”

    “嗯？咳，沒事，大約是有點著涼，嗓子有點不舒服?！彼逶B忙清了清喉嚨，力圖找回自己原本清亮的音色，而不是現(xiàn)今低沉、似乎帶著些許勾人的靡靡的沙啞——都是昨晚eason鬧得！

    樂森沉默了片刻：“……那個，非常抱歉?！?/br>
    “什么？”對于這突如其來的致歉，隋垣莫名其妙。

    “沒人告訴你？你也還沒上網(wǎng)？”樂森顯然有些驚訝。

    隋垣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面頰：“昨晚鬧得太晚，我剛剛才起來……怎么了？”

    “抱歉，昨天的殺青宴……我對你有點冷淡，被好事者傳到了網(wǎng)上，鬧出了點風(fēng)波……”樂森有些艱澀地說道。

    隋垣一臉的茫然，卻也沒有樂森想象的焦急不安，只是接過聽到他醒來后走進屋的eason手里的手機，大略翻看了一下。

    并不是什么正經(jīng)的娛樂花邊新聞，不過是幾句微博上的捕風(fēng)捉影，明星們閑極無聊發(fā)了幾句模棱兩可的嘲諷，更加閑極無聊的粉絲們就開始扒皮，試圖找到嘲諷的對象，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瀾，隋垣耍大牌、恃寵而驕、表面一套暗里一套什么的都被扒了出來，說他得罪了業(yè)界大手，被當面吃了排頭——當然，這個業(yè)界大手沒人敢深扒，只是隱隱綽綽被聯(lián)想到了樂森。

    隋垣看得無語極了，他完全沒有自己已經(jīng)算是紅極一時的明星、于是各種遭人恨的自覺，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被黑，這感覺格外微妙。

    隋垣這里的沉默，聽在另一邊的樂森耳邊就格外忐忑了，等了片刻，實在有些無法承受這等待宣判前夕的壓抑，樂森主動開口道：“這件事情是我的責(zé)任，我那天心情不是太好，并不是針對你的，給你帶來了困擾，很抱歉。我已經(jīng)要求我的經(jīng)紀公司和公關(guān)團隊壓制這一條負面消息了，我想你的公司也會有所行動，不要擔心，事情很快就會過去的?！?/br>
    “沒事的。”其實已經(jīng)看八卦看得忘我，完全忘了樂森還在等回應(yīng)，隋垣連忙擺出白蓮花應(yīng)有的姿態(tài)，委屈卻強做堅強，“我知道這不是樂哥你的錯，是有心人看我不順眼罷了，跟你完全無關(guān)，請你一定不要介意！”

    滿心的歉意與懊惱被隋垣斬釘截鐵地頂了回去，樂森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得匆匆掛了電話。隋垣訕訕地抬頭看向抱胸冷冷睥睨著自己的eason，知道這家伙肯定又開始不爽了。

    隋垣果斷丟掉了電話，一手扶腰一手抓住eason的襯衣衣擺，可憐兮兮地抬起頭：“腰疼qaq”

    eason呼吸一滯，原本打算教育隋垣離樂森遠一點的話語頓時被丟到了九霄云外，緩和了表情彎下腰，將手放在隋垣纖細的腰部，緩緩揉按。

    隋垣在eason看不見的角度狡黠地挑了挑嘴角，隱晦地掃了一眼5237，暗想5237給他出的這個主意真是相當不錯，簡直是躲避責(zé)難的利器！

    會撒嬌的孩子有糖吃，一旦eason面色不愉，那就要撒嬌嘛！

    5237看著自家得意洋洋的蠢主人，簡直不知該如何評價對方的愚蠢，還有對危機臨近的茫然不覺。

    撒嬌也是要看場合的！你這個時候撒嬌，不是將自己往狼口里推嗎？！

    覺得自己完全無法直視接下來隋垣的慘狀，5237默默地扭過身子，飄然離開了房間，很快便聽到隋垣一聲短促地驚喘，隨后是拒絕的話被對方吞入口中的嗚咽，與被壓倒在床上的摩擦聲。

    5237：…………但愿蠢主人今天還下得了床【點蠟】。

    這廂隋垣又被迫來了一場熱情地晨練，那廂樂森握著被掛斷的手機，表情并不算好地微微發(fā)愣。

    一直在關(guān)注著他的助理連忙湊了過來，一臉的關(guān)心——還有隱藏的八卦——“怎么了？李堃不高興？鬧脾氣了？”

    “沒有?！睒飞钗艘豢跉?，抬手揉了揉臉，將臉上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表情揉掉，又恢復(fù)了以往面帶微笑的模樣，語氣卻與之不符地格外低沉壓抑，“他完全沒有責(zé)怪我，說是他的責(zé)任，還讓我不要介意?！?/br>
    “這不是很好嗎？本來就是有心人無事生非?！敝硗耆欢约疑纤具@一臉的沉重到底是怎么回事。

    樂森笑著搖了搖頭，也許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現(xiàn)在的感受。明明打電話之前忐忑不安于對方的不悅和疏離，現(xiàn)在卻寧愿對方多抱怨幾句、責(zé)備幾句，也好過如今滿懷愧疚，卻無從宣泄。

    自從被自己的經(jīng)紀人和助理點出自己對隋垣那一點不可告人的小心思，樂森先是吃驚、好笑，逐漸卻又有些不確定和游移。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身處局中的樂森原本沒有絲毫感覺，只是憑借本能地護著對方、對他好，卻從未想過這份照顧已經(jīng)超出了對一個有前途、有才華的后輩應(yīng)有的界限?；腥灰庾R到自己對隋垣的感覺的確是不同的，樂森的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克制和疏遠，力圖讓自己越界的感情回到應(yīng)有的限度內(nèi)，于是在殺青宴上，明明踏進包廂的第一個反應(yīng)是尋找隋垣，卻又在當真與他面對面的時候選擇了冷淡。

    雖然心里也并不舒服，但是如果后來沒有鬧出隋垣被黑的后續(xù)的話，樂森是絕對不會后悔自己的選擇，并會一直堅持下去的，畢竟，這種“緋聞”無論是對隋垣還是對他，都是難以承受的，更不用說對還尚未在娛樂圈站穩(wěn)腳跟的隋垣而言，足以葬送他的一生。

    只不過，當?shù)诙鞆闹砟抢锏弥宋⒉┥系膭邮幒螅瑯飞男睦矸谰€被瞬時間擊碎了。

    他是要疏遠隋垣，回到前輩與后輩應(yīng)有的界限，卻絕對不想要傷害他——盡管只是被別人擅自利用，完全不是出自他本心。

    隋垣在樂森心里單純無垢、稚嫩青澀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生怕對方經(jīng)受不起這樣的消息，更怕對方因此而懷恨于他，樂森完全顧不得自己之前定下的界限，饒了幾個圈子，才終于拿到了隋垣的電話，打了過去，完全沒想到這件事情跟他其實毫無關(guān)系，他根本用不著如此焦急、自責(zé)。

    結(jié)果不能說不好，畢竟隋垣的聲音一如既往的開朗——當然，也有可能是強顏歡笑——也并沒有責(zé)怪他，但是樂森卻完全無法感覺輕松。

    也許是因為對方太客氣了？客氣到僅僅是后輩對前輩的尊重？不過，這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嗎？

    “好了，別多想了，你現(xiàn)在很忙?！敝砜粗鴺飞l(fā)著愣、有些混游天外，連忙打斷他，將一邊的臺本塞到他手里，“還有半個小時就要開始錄制了，快點背背臺本，現(xiàn)在想太多也沒用！”

    樂森抓著臺本，笑著點了點頭，無聲地嘆了口氣，將臺本翻開。

    在樂森與eason兩個影壇與樂壇炙手可熱的大手的聯(lián)合壓制下，那條捕風(fēng)捉影的微博并沒有翻起什么太大的風(fēng)浪就平息了下來，原本被黑得慘兮兮的隋垣并未受到什么實質(zhì)性的傷害，反倒是發(fā)微博的博主和一些悄悄推波助瀾的小明星們遭了秧，明里暗里的被刁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