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竟是寶玉聲音,這可是意外得很。迎春順著聲音望過去,卻是寶玉合著賈蓉騎著馬,身后停著一輛騾車,正是迎春入宮時所乘。再有兩個熱淚盈眶丫頭花紅柳綠沖著迎春亂揮絲帕子跑過了:“姑娘,姑娘,您可出來了,咱們望的眼睛都穿了,只怕姑娘要出事兒呢?” 說話者是司棋,立馬就被綉橘一頓板栗扣在額頭上:“呸呸,童言無忌,烏鴉嘴,快點(diǎn)學(xué)我吐口水,說壞的不靈好的靈!” 司棋雖然火爆,卻也知道自己嘴快說錯話,竟然轉(zhuǎn)著圈圈呸呸,嘴里嘀嘀咕咕,活似個跳神的神婆子,逗得迎春寶玉幾個好一頓樂呵。 迎春撲哧一笑,伸手拉住司棋:“這傻丫頭,丟人現(xiàn)眼不害臊么!” “侄兒跟二姑姑請安!”賈蓉快步上前行禮,歡喜得緊:“禮部旨意早就進(jìn)服了,老祖宗,老爺太太都盼著呢,家里擺了酒宴,請了小戲子,史家,王家親戚都到了,等著二姑姑到家就開鑼呢!” 迎春一滯,這也太張揚(yáng)了。 只是,當(dāng)街之上也不能說什么。只得強(qiáng)笑一聲:“費(fèi)事了,上車吧!” 賈蓉原本以為這般一說,迎春必定高興,熟料竟然笑得這般高深莫測,叫人摸捕捉頭腦,巴望著寶玉直愣神。 寶玉對于迎春入選本不樂意,兩位jiejie都陷在宮里有什么好,偏生家里一個個吃了神仙丹似的樂得緊,如今見迎春似乎不高興,他倒歡喜了,也不管賈蓉愁眉苦臉,只顧追上迎春騾車,一般得得得跟著,他倒是不傻,等到邊上再沒別人,他才哧溜一聲溜下馬背,飛跑著爬上車轅,揭了簾子沖著迎春笑嘻嘻的道:“二jiejie敢是不樂意呢,這可是好,咱們回家去一起去求老祖宗去,讓大老爺上折子,就說咱們不進(jìn)宮,家里有個進(jìn)宮盡夠了,未必為了盡忠,咱們家有女兒都要進(jìn)宮服侍去?天下再沒這個道理啊!” 寶玉這話說的天真,迎春聽著卻窩心的緊,抿嘴笑道:“嗯,二jiejie今后就依靠寶兄弟撐腰了!” 寶玉這話在家說過,卻被他娘啐了,后來又被鳳姐笑話,回去還被襲人一陣絮叨,說是自己不會說話就別說,免得給太太奶奶添煩惱。就是二jiejie聽見了未必喜歡,卻不料迎春竟然跟自己一個心眼,頓時高興起來,手舞足蹈:“這何須二jiejie說的,我自然要替二jiejie撐腰的?!?/br> 一時車架到了榮寧街,早有小廝飛跑著回去報信兒:“二姑娘回來,二姑娘回來了。” 這邊賴大帶人親自守護(hù)大門,聞聽小廝通報,一聲高喊:“開門,點(diǎn)炮!” 榮府朱紅大門,在一陣鞭炮聲中緩緩開啟,迎春在門口下車,早有賴大家里,周瑞家里,王登新家里,張彩家里,旺兒家里這些得臉婆子拉起幔帳,護(hù)著迎春上了府里小轎子,顫顫巍巍抬進(jìn)大門,然后在二門換了一色年輕俊俏媳婦抬進(jìn)二門,直奔老太太榮慶堂。 一時進(jìn)了院門,自有小丫頭飛跑著進(jìn)去通報。及至迎春下轎,卻見鳳姐合著尤氏,再有王氏邢夫人簇?fù)碇Z母出現(xiàn)在門口。 迎春一見這個陣仗,再不敢等閑之態(tài),一陣連環(huán)步飛奔道賈母跟前握住賈母手:“孫女見過老祖宗,勞動老祖宗等候,是孫女不孝!” 賈母高興的眼淚花花,一把摟住迎春:“我的兒,說什么孝不孝,回來就好了,把老祖宗想壞了!” 邢夫人平日最是瞧不上王氏愛吹捧元春,此刻見了迎春長臉,得意非凡,見迎春跟鳳姐攙扶老太太,王氏意思想要上前挨著迎春,她頓時不樂意了,搶上一步擠開了王氏,自己挨著迎春,盯著迎春粉腮櫻唇,笑得眉開眼笑,與有榮焉。 回頭瞪眼落單王氏,一聲冷哼,趾高氣昂簇?fù)碇Z母進(jìn)去了。 那神情得意的跟王氏當(dāng)日送元春進(jìn)宮有得拼,似乎她就是皇上的丈母娘了! 第34章 迎春回府 一時間,迎春攙扶著賈母,眾人捧月一般圍著迎春祖孫,一路歡笑送進(jìn)大廳。迎春更是被鳳姐親自攙扶挨著賈母做了上坐。 滿堂丫頭婆子一體笑意盈盈,那與有榮焉笑意兒只要淌下來。就連王氏邢夫人這兩個平日瞅著迎春不埋汰幾句就不舒服之人,今日也是堆起滿臉笑臉。 邢夫人一句一句夸贊迎春,那語氣不知道跟迎春多親密:“我從前就跟咱們老爺說了,迎春這丫頭大小看著就跟老太太生得確,這不果然隨了老太太,是個有福氣的!” 這馬屁說到賈母心坎上,也說道:“嗯,二丫頭,打小就聰明靈巧,我說她是是好的,這不果然不錯?!?/br> 鳳姐忙著嬌笑:“這話很是,老太太何曾錯過呢!” 滿屋子熙熙攘攘都是人,憑是主子奴才,無不喜氣洋洋交口稱贊。只把迎春夸成一朵花兒。 這在迎春可是開天辟地頭一回,所謂趨紅踩黑,可見一斑。 迎春心里只是緊張,他日得知自己不會進(jìn)宮了,不知道這些人會不會換了嘴臉呢。 只是,伸手不打笑臉人,且顧著眼下要緊。迎春于是打疊起精神來,憑是誰來說話,一色笑盈盈應(yīng)承著。 對著邢夫人,迎春是惶恐的,怯怯的:“太太夸贊了,女兒能及得老太太一二分已經(jīng)是天大造化了!” 對著賈母,迎春則是羞紅了臉:“老祖宗,您這夸得孫女沒地兒站了!” ……… 眾人見了,越發(fā)歡喜,圍著迎春好一通關(guān)愛。 一時,迎春在宮中吃穿用度事無巨細(xì)都問遍了。 賈母這才一笑,揮手吩咐鴛鴦:“你們也累了,別跟這兒杵著了,都去后頭幫忙,有你們好處!” 鴛鴦知道賈母要問宮中機(jī)密事情,忙著清退了所有丫頭婆子。 賈母這才把憋了許久話兒問出來:“可曾見過你大jiejie呢?” 王夫人馬上豎立耳朵,顧不得賈母橫眉豎眼,插言道:“你大jiejie甚樣?可好呢,胖了還是瘦了,比家里可高些兒?” 元春對迎春卻是不錯,如今迎春再看王氏也沒那么厭惡了,既然不能撕把開去,大家將就著過日子唄,左不過自己頂多在家待上個三五年,大不了,哄著她,防著她,讓著她,也就熬過去了。 因此,迎春先回了賈母之言:“大jiejie好著呢,當(dāng)初見了我,首先問了老祖宗安好,又問了老祖宗這些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一體問個遍,直說了半個時辰呢!” 賈母就笑盈盈打起哈哈,得意的很:“這是自然呢,你大jiejie自落地就跟著我了!” 哄住了賈母,迎春回頭給王氏一個真誠笑臉:“大jiejie不胖也不瘦,面色紅潤,至于身高么,我道是說不準(zhǔn),我那時不大記數(shù),只記得大jiejie比我高,倒地是多高,我也不記得了?!?/br> 說著話,迎春站起身子來,將手比在自己頭上五寸高地方道:“我站在jiejie身邊,只起到大jiejie肩膀上一點(diǎn),夠不著大jiejie耳垂,我那時候拉著大jiejie比了下,大jiejie約莫比我高了這些兒!” 說著迎春直笑:“我當(dāng)時還跟大jiejie不依,說她,從前比我高些,如今我長了十年了,大jiejie還是比我高些,那一日才能趕得上呢。大jiejie只說我調(diào)皮,與我吃了板栗呢!” 王氏聞言高興了,一貫?zāi)驹G僵硬面頰終于炸開一道裂縫,然后綻出連歡喜笑意,眼眶也濕潤了:“我的元兒,這可是長高了不少呢!” 賈母聞聽兩個孫女這樣和睦,心中快樂得緊,伸手拉迎春坐下,笑著安慰道:“嗯,這個你無需著急,你好小呢,你大jiejie進(jìn)宮時候也就跟你現(xiàn)在差不多高矮,這紫禁城風(fēng)水養(yǎng)人呢!” 這話意思,迎春馬上可以進(jìn)宮養(yǎng)著去了,無需著急。 鳳姐聞音知雅意,忙著拍手一笑湊趣兒:“老祖宗這話很是呢!” 一時間,所有人都沖著迎春笑起來。 迎春如何看不來這里頭含義,卻不好說的什么,只得坐著裝愣,滿眼笑意,滿臉?gòu)尚摺?/br> 探春挨著迎春坐著,眼眸里盡是羨慕欽佩,心里卻有一個股道不明嫉妒,沒想到柔弱至此二jiejie竟比大jiejie有造化! 眾人正在笑得歡快,卻不防一直悶悶不樂,頭一次被人遺忘很久寶玉不高興了,幾步竄到賈母懷里只是蹭蹭:“老祖宗,紫禁城有什么好呢,大jiejie一去十年不見面,老祖宗每每想起都不快樂,何苦又把二jiejie送進(jìn)去呢?咱們這樣人家,金銀珠寶堆山填海,幾輩子也花不盡,何苦這般巴結(jié)主子呢?” 眾人正高興呢,不防頭寶玉嘩啦一盆冷水潑下來,眾人俱是一愣,歡樂氣氛頓時凝住。 賈母面色頓時一變。 鳳姐見狀,忙著一笑,欲要描補(bǔ)。 賈母這里瞇瞇眼,倒地疼愛十幾年金孫,不忍心責(zé)備他,遂哈哈一笑,摟著寶玉摩挲拍哄:“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個心底良善的好孩子,舍不得姐妹親情。這是你小兒家家,不怪你不懂,這女兒家就是這個命,娘家再好,她也不能住一輩子不是!” 寶玉撅嘴:“家里不愁吃不愁喝,也不是養(yǎng)不起,jiejiemeimei在家如何高興都成,何必飛去別人家,叫別人磋磨?” 賈母王氏邢夫人聞言,哭笑不得。鳳姐更是哈哈一笑:“哎喲,我的寶兄弟也,你們家女兒不去別人家,別人家女兒定然也不該來咱們家羅?還磋磨?哈哈哈,你小孩家家懂得什么磋磨?你見你二哥哥如何磋磨我了?還是見你珍大哥磋磨你大嫂子呢?” 這話李紈不敢接了,只是抿嘴裝傻。 尤氏打了鳳姐一下,笑道:“世上竟有你這樣嫂子,這樣調(diào)笑小叔子,你也不害臊呢?” 鳳姐癡癡笑:“你又多心,我縱愛逗趣小叔子,也不曾打你們家珍大哥滿前過呢,你道多嘴饒舌!往日道錯瞧了你,以為你是個賢惠人兒,卻原來是醋壇子里泡出來酸老婆呢!” 尤氏又羞又氣,把臉一紅,咬牙切齒指著鳳姐恨道:“我把你這嘴,我是老臉老皮不怕的,你也得瞅瞅你這些小姑子呢,就嚼舌起來?!?/br> 鳳姐聞言止住笑,把自己嘴巴打了幾下:“哎喲,真是該打。”沖著迎春探春一俯身:“我吃虧在不知書,原不識理兒,meimei們都是知書達(dá)理千金小姐,千萬諒解一二!” 探春羞紅了臉,只不理睬。 迎春前世今生歷練,前世比這個露骨多少倍笑話也聽過瞧過,她神情自若,故意抬眸瞅著鳳姐直是蹙眉:“鳳jiejie說的什么?我跟三meimei說話到?jīng)]聽清楚,不如你再說一遍,叫我聽聽妨礙不妨礙,那是再看看要不要諒解呢?” 鳳姐不妨熱熱鬧鬧一拳出去,結(jié)果軟綿綿把自己陷進(jìn)棉花里,頓時一愣。 尤氏撲哧一笑,把鳳姐粉頰捏一把:“好,我叫鳳辣子厲害,這回踢了鐵板呢!” 眾人哈哈一笑,寶玉被王氏瞪了好幾眼,暗地威脅說在胡說就要去叫賈政來,寶玉聽見賈政名字就哆嗦幾下,再不敢吱聲,一雙眼睛瞅著迎春,委屈的什么似的:“都是我沒用,不能上折子給jiejie撐腰?!?/br> 眾人又是一陣好笑,心里都道寶玉不識大體,嘴里一個個夸贊寶玉心地好。 這一章算是翻篇不提了。 一時賈母發(fā)話:“你史家嬸娘,王家舅母都來看你了,你過去見見,親香親香?!?/br> 迎春便在鳳姐探春陪伴下,先見老太太親眷保齡侯夫人見禮,順道問一句:“多謝舍娘罰步來瞧,給嬸娘請安,家里姐妹們都好!” 保齡侯眼見迎春肌膚賽雪,神情自然,姿態(tài)端方,說話聲音不急不緩,高低有度,禮儀話語無一點(diǎn)差錯,心里又是羞慚又是嫉妒。心里后悔當(dāng)初不敢那般擠兌迎春,到如今自己女兒成了廢人,真是活打嘴了。倒底是做了多年侯夫人,臉皮子夠厚,輸人不輸陣,強(qiáng)笑著起身攙扶迎春,絲帕子按按眼角:“好孩子,你是個有福的,你湘君jiejie可就,唉!” 迎春微笑:“嬸娘也別太著急,董太醫(yī)據(jù)說是后宮最好大夫之一,有他照顧,想來表姐必定康復(fù)!” 保齡侯夫人還要絮叨,鳳姐居中一插,笑道:“嬸娘您放心,天底下好大夫都在皇宮里呢,這個太醫(yī)不好,咱們換一個就是了,且別擔(dān)憂!” 也不等保齡侯夫人回答,自顧領(lǐng)著迎春往自家伯娘母親面前去了。 迎春自覺這戲進(jìn)宮能夠順利通過復(fù)選,大約王子騰也出了力了,再者,鳳姐是自己娘家嫂子,今后還要靠她給自己撐腰,是故對王家兩位太太分外親熱,不等二位太太起身,便摁住了:“我是小輩兒,給長輩行禮理所當(dāng)然,嬸娘何須客氣呢。” 兩位王太太笑得見眼不見牙,心知自己侄女兒真是能干,把小姑子拿捏得這般純善。 眾人倒不覺得,保齡侯夫人自己也沒覺得,賈母一雙眼睛啐了火一般,從這小小舉動中窺出了迎春似乎不喜歡自己史家親眷,一時間面色有些發(fā)沉。眼中意味不明起來。 迎春雖沒瞧見賈母神情,今日行動確是在就決定了,她道是深怕賈母動問呢。 正在迎春圈圈見禮,走到薛姨媽面前之時,外頭丫頭一聲通報:“寶姑娘來了!” 這一聲通稟來的突兀。 眾人笑顏一體頓住,齊齊看向門口。少時屏風(fēng)后面轉(zhuǎn)出一人來,但見她粉色衫子,體態(tài)豐盈,面如滿月,肌膚柔嫩,粉頰含笑,顧盼盈盈。正是四角俱全薛家大姐兒薛寶釵。 薛寶釵身子豐盈,身子雀羚巧的很,步履輕盈,快步上前,拉住迎春玉手,笑得親切和煦:“怪得老太太常說紫禁城風(fēng)水好,悄悄,二丫頭越發(fā)出息的好了?!?/br> 這話不好答對,迎春只有抿嘴不語。 眾人心照不宣,俱是笑盈盈看著。 王氏一笑伸手:“寶丫頭過來,榮禧堂后面小戲臺可搭好了?酒宴呢?” 寶釵一笑:“都好了,是我哥哥尋得城里有命三慶班,據(jù)說那旦角拌女兒惟妙惟肖呢。酒宴也好了,府里什么都補(bǔ)缺,我哥哥昨日剛巧新得了青藕,我有心留下些。東西不精貴,蓮藕生蓮花,是個好意境呢。” 回頭沖著迎春一福身:“jiejie祝愿二meimei步步生蓮,青云直上!” 迎春含笑福身:“承惠吉言!” 寶玉卻是一嗤:“青云直上,哼,誰稀罕呢!” 寶玉一貫對寶釵都是不假辭色,寶釵見慣不怪,反而一笑:“是,咱們都是祿蠹,現(xiàn)在我說個你喜歡的,據(jù)說柳兒郎今日有戲份,你瞧是不瞧?” 寶玉頓時眼眸晶亮起來:“真的呢,他不是出門游歷去了,幾曾回來呢?” 寶釵一嗔:“這我哪兒知道,卻是方才聽老大總管家里娘子說的,是他家哥兒賴尚榮約的他!” 寶玉急匆匆出去了:“這可是真的了,我瞧瞧去?!?/br> 寶玉這個反叛一走,眾人都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