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霍季恩的嗓音并不重,卻仿佛沉在這嘈雜世界的最底端,哪怕是耳畔呼嘯的風聲都不散吹,以至于老林的腳步狠狠一頓,腳下像是被鐵鏈鎖住一般,一步也邁不開。 就是他這一愣神,霍季恩長臂一撈,便把他拽回自己面前。他低垂眼眸,仔仔細細地審視這老頭。歲月浸染、飽經(jīng)風霜,老林的神態(tài)和外表無一不透著比實際年齡更老邁的滄桑感,和昨晚照片中那位意氣風發(fā)的夏父分明不似一個人,但只有那雙眼——沒變。 亦是那雙眼,讓霍季恩認出了他。 也難怪上次在劉家鎮(zhèn)這老頭能夠及時幫他和姜平解圍,畢竟只有見過世面、歷經(jīng)人事的人才會有那樣沉穩(wěn)的性子和手段。關(guān)起回憶的閘門,此時此刻,霍季恩尚有許多疑惑未解。 但一開口,是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冷清口吻:“夏振遠,你知道你把子若害得多慘嗎?你拍拍屁股躲債去了,你可想過子若要怎么面對她的人生?你……” 夏振遠不吭聲,他低下頭,顫抖著手從兜里摸出煙盒,點上根煙,狠狠吸了一口又一口,連干涸的嘴唇都有些發(fā)抖。 對方這番凌厲的指責,像是打開記憶牢籠的鑰匙,忽地一下把當事人卷回五年前。又或者說,霍季恩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正是夏振遠明明知道卻又不敢去面對的現(xiàn)實。他堵住耳朵、蒙住眼睛把自己在這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鎖了五年,堅信逃避能讓自己好過一點??蛇@一刻,他的偽裝卻陡然被霍季恩如此直白的戳破,仿佛一下子把他所有自欺欺人的外衣都撕掉,終究他還是原形畢露。 不過,全部波瀾壯闊的晦澀心念只存在于一瞬間,一根煙抽完,夏振遠眼睛里的那抹痛色已被疏離取代,他抬眸看著霍季恩,反倒問他:“你來找我干什么?” “帶你回b市?!被艏径鲏合禄饸?,口吻頗為嚴肅:“你欠子若姐弟一個交待?!?/br> “我沒臉回去,你走吧?!闭f完這句,夏振遠佝僂著背轉(zhuǎn)身欲走。 霍季恩不走,執(zhí)拗地站在原地,目光是從未有過的堅毅,“我必須把你帶回去。如果子若對你有誤會,我可以……” “我不需要你幫我?!毕恼襁h一語打斷他。 “我不是幫你,而是請你幫我。”片刻的停頓,霍季恩深吸口氣,聲線平緩又堅定:“我不想看我愛的女人那么痛苦?!?/br> 夏振遠略顯蒼老的背影猛地一怔,緩緩轉(zhuǎn)回頭…… 第五一章 51. 翌日,晴空萬里,在常受霧霾籠罩的b市算是難得一見的好天氣。大片大片的白云漂浮在湛藍的天空中,像連綿的白銀錦緞?wù)谧≌麄€世界。 趁著下午店里不忙,夏子若給蘇啟發(fā)了條短信:你在律師事務(wù)所嗎? 蘇啟回得十分精簡:在,怎么了? 夏子若想繼續(xù)回復,卻是改了刪,刪了改,最終她把手機揣回兜里,決定直接去找一趟蘇啟。一千兩百萬不是小數(shù)目,夏子若知道這筆錢對蘇啟而言意味著什么。 賣房前,蘇啟的經(jīng)濟狀況相當不錯。畢竟能在b市這種寸土寸金的大都市置房產(chǎn),是許多人夢寐以求卻可望不可即的?,F(xiàn)在房沒了,蘇啟就只剩下一間律師事務(wù)所了。事務(wù)所是他跟朋友合開的,當時向銀行申請的創(chuàng)業(yè)貸款,算算年頭,應該尚未還完貸。默默替蘇啟算完這筆賬,夏子若越發(fā)坐不住了,這男人拼搏這么多年,似乎一切都回到原點了。她手頭的存款雖然不多,但好歹能先還蘇啟一點。 夏子若隔著小西裝外套捏了捏兜里的銀行/卡,快步走向員工電梯。孰料,電梯間門口立了個告示牌:例行養(yǎng)護,暫停使用。她懶得再繞道去搭乘客用電梯,索性悶頭走向樓梯間。 相差幾步的距離,她不由得放緩腳步,豎起耳朵,一陣窸窸窣窣的“啵啵”聲從樓梯間里傳出來。心里疑惑,她作勢嗽了下嗓子,伸手推開安全門—— 兩雙受驚的眼睛“唰”地望向她。 夏子若全身隱隱一僵,“姜特助,宋雅,你們……在這里做什么?” 姜平握在宋雅腰上的手急忙撤下來,“騰”一下彈開兩人緊貼的身體,他扶了扶臉上歪掉的眼睛,狼狽得說不出一句完整話:“咳咳,我們……” “我們在討論工作!”白熾光下,宋雅頂著大紅臉,腫著嘴唇,仍不忘滿嘴跑火車。 夏子若忍不住笑了,自動略過宋雅脖子上那片草莓吻痕,她隨口轉(zhuǎn)問姜平:“霍總的手機一直打不通,他出差回來了沒?” 姜平已從令人尷尬不已的那一幕中收回神思,他趕緊應道:“霍總今天上午回來的,但還沒進公司?!?/br> “……哦?!毕淖尤羝蚕履菍θ琊囁瓶实哪信?,若有所思地走下樓梯。 ** 啟明律師事務(wù)所。 蘇啟頎長的身影正埋首案間準備明天的開庭辯論詞,忽然聽見“咚咚”的敲門聲。 他本能地瞥了眼手機,幾乎是憑直覺,他已猜到來者是誰,“進來。” 殊不知,蘇啟剛從文件中抬眼看向門口,臉上那抹和煦的笑意便微微頓住。 對方將他這個微表情把握得很好,出言不善:“蘇律師,你好像不是很想看到我?” 拜先前幾次交手的不愉快經(jīng)歷所賜,蘇啟當真不想看到此人,他連身都沒起,“霍總,你找我有什么事?” 霍季恩也不羅嗦,目光平靜,動作沉穩(wěn),他從西裝內(nèi)兜里拿出張支票,扔在蘇啟桌上,“一千兩百萬你拿走?!?/br> 蘇啟不看、也不碰那張支票,只挑眉問:“你是專程來給我送錢的?” 霍季恩不置可否,明明有陽光照在他身上,可他的臉卻是冷的,嗓音亦然:“我順便來跟你說句話,這是你為子若做的最后一件事,因為從今以后她有我了?!?/br> 即使蘇啟再淡定,聽聞這番不客氣的對白,也控制不住怒意了。他眸光一黯,猛地站起身,聲線頓時低了八度:“霍總,這筆錢是我跟子若之間的事,與你這個外人無關(guān)?!?/br> 霍季恩的冷笑浮在唇邊,還沒來得及展開—— 大門“嚯”地被推開,一道發(fā)顫的女聲頃刻間灌進他的耳膜:“霍季恩,你夠了沒有?!” 他皺起眉的同時轉(zhuǎn)過身,目光瞬間沉下來,“子若……” 夏子若的眸光已經(jīng)越過霍季恩的肩頭,看向隔著張辦公桌站在他身后的蘇啟,就這么碰上對方那道被割傷的眼神,她連呼吸都不順暢了,飛快地轉(zhuǎn)身離開。 一路追到大堂,霍季恩才把怒不可遏的夏子若拽住,雙手扣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在身后的大理石柱子上。 “你冷靜點?!被艏径鞒谅暤?。 無意間聽到兩個男人的對話,夏子若哪里冷靜得下來。她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只覺身后的大理石柱子再冷,也冷不過她的心。 她就像炸毛的刺猬豎起渾身的刺,嘴上毫不留情地把新賬舊賬統(tǒng)統(tǒng)翻出來:“霍季恩,以前你給我一張支票,就想打發(fā)我跟我弟?,F(xiàn)在你故技重施,又丟給蘇啟一張支票,企圖抹滅我和他七年的友情。你是不是窮得除了錢,什么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