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他的外貌不提，他的舉動和其他坐在家中庭院里的正常老人一樣，細小又枯槁的雙手捧著一杯茶水，悠然地往嘴里送。

    “最近小蟲多了些，看來將會是多事之秋?！豹氀劾先丝谕氯搜?。

    莉奈仿佛沒有看到他一樣，也沒有應(yīng)聲，自顧自地打掃著神社前階。

    “小姑娘不來陪我喝杯茶嗎？”老人又言，這話是對莉奈說的。

    聽到少女發(fā)出細小的聲音，老人臉上那只巨大的眼睛眨了一下，平穩(wěn)又緩慢的側(cè)過頭。

    卻見這位巫女沒有看她，而是伸手扶了扶了被黑發(fā)遮住的耳后，無線耳機露出又很快被遮掩上。

    她嘴里發(fā)出了低聲的調(diào)調(diào)，正是伴隨著耳機里的聲音在輕哼。

    “……”獨眼老人沉默半晌，收回了視線，回到安詳喝茶的狀態(tài)，“看來是真的看不到我們。”

    莉奈從耳朵里默默摘下耳機，那里面根本沒有在放歌。

    只要她裝得夠像，就沒有詛咒可以威脅到她。

    “辛苦你了，莉奈?！鄙碇鴾\藍色神職長裝的老人從神殿后的社庭繞來，一眼就看到了在打掃的莉奈。

    “爺爺，晚上好”莉奈這一次回話了，她朝老人，這座神社的官司，也就是她的爺爺打招呼。

    老人走近，自顧自拿過莉奈手中的長帚，繼續(xù)莉奈的活。

    “莉奈呀，你有什么想做的就去做吧，不需要拘束于這里的。”

    “……”

    這句話和復(fù)讀機似的，莉奈聽到過千百遍了。

    她的爺爺總自責(zé)是因為他神官的身份，拘束了自己的孫女。

    其實不是這樣的，莉奈有自己的原因。

    “爺爺，我說過了，我愿意在神社工作的，而且我的同學(xué)們都很羨慕我呢?！崩蚰螐臓敔斒掷镏匦履没亻L帚。

    “神社供奉神明，而神明依附于人們的信仰?！痹谶@座神社生活了一輩子的神司，也跪坐在了紅木木廊上，和那位不知深淺的獨眼老人，只隔了一座階梯，發(fā)出了一聲惋惜，“近年來，神社成了一方旅游的圣地，真正信仰神明、參拜神社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更甚者，人們開始畏懼神明、畏懼自然，而這些負面情緒，終究會演變成意想不到的詛咒和災(zāi)禍的……”

    莉奈用看看爺爺，用余光瞥了一下獨眼老頭。

    不知道爺爺能看到，還有沒有勇氣在這里感慨……

    爺爺還說過，在舊時代，他們家族是降服詛咒的咒術(shù)師，他們能看到非自然的稱之為“咒靈”的怪物。

    后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們的祖輩就看不見那些怪物了，據(jù)說是古老又邪惡的咒靈們是人類愚昧的產(chǎn)物，后來在更新?lián)Q代咒術(shù)師的努力下，以及科學(xué)消除愚昧的引導(dǎo)，咒靈們?nèi)勘幌恕?/br>
    看不見？消除了？

    另一頭的獨眼老人怡然自得地抿茶。

    莉奈：“……”

    明明什么也看不到的爺爺繼續(xù)道：

    “你應(yīng)該和日暮神社那老頭的孫女學(xué)學(xué)。你喜歡這個工作是好事，但我也不希望你總一個人呆在神社里?！?/br>
    是了，日暮神社老神司的孫女，莉奈總聽爺爺說起。

    那位素未聞面的“孫女”，也曾經(jīng)是一名巫女，后來在遙遠的異鄉(xiāng)認識了自己的意中人，最后離開了神社，和自己的意中人生活在了一起。

    爺爺還總提及那位愛開玩笑的日暮神司，他總說自己的孫女去了另一個時代，和一個大妖怪生活在了一起。

    放在之前，莉奈只覺得爺爺在開玩笑。

    另一個時代？大妖怪？

    直至不久前，她也經(jīng)歷了另一個時代和妖怪。

    那個時代妖怪，更準(zhǔn)確說叫咒靈橫行，也有爺爺口中的咒術(shù)師，但是在那里更盛行另一種叫法——陰陽師。

    她在那里成為了除妖的陰陽師，還認識了大陰陽師晴明。在那個時代，通常普通人是看不到妖怪的，但是莉奈可以。

    或者說，莉奈一直都可以。

    “……莉奈呀，如果哪一天你突然改變了注意，想去做別的事情，爺爺也會支持你的?！崩先私Y(jié)束了今天的發(fā)言，慢慢地起身。

    “知道了爺爺。”莉奈也從回憶中淡出。

    “哦對了莉奈，你有沒有看到我那只陶瓷茶杯。”剛起身走了兩步的老神司停下了腳步。

    莉奈的余光在獨眼老人手中的茶杯上滑過，語氣流暢又自然，“沒有爺爺，我等下幫您找找看?！?/br>
    “哦那拜托你了?！?/br>
    獨眼老頭應(yīng)該也聽到了，他頓了頓，看似有些心虛地把茶杯放下，又往邊上推了推。

    目睹著一切的莉奈：“……”

    她的爺爺是看不到的。

    而她，也不可以看到。

    干完雜物的莉奈，先用手水舍的水清洗雙手，再重回拜神殿前，投幣，搖鈴，參拜。

    莉奈從很小開始就可以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怪物，后來她開始猜想，這些就是爺爺口中的“咒靈”。

    她從來都沒和任何說過這件事，因為在她的記憶里，有人在她很小的時候告訴她：

    “沒必要告訴任何人，你只要裝作它們不存在，神社會保護你的。”

    她不記得是誰告訴她的，只知道自從和神社的爺爺住在一起之后，確實很少見到那些令人悚然的怪物了。

    見到的一些，也都在神社邊緣徘徊，幾乎沒有接近神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