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辭東并沒有把他的憤怒看在眼里。

    “我打算帶他回東城?！彼f。

    這是在剛剛那通電話掛掉的時候做下的決定。

    秦畢川眉頭能夾死蒼蠅：“……他不會跟你回去的，而且你憑什么把人帶走？”

    或者是因為賀辭東內(nèi)心對秦畢川抱有一份感激。

    所以他的容忍度很高。

    “蕓州氣候條件很好，但他的精神和身體狀態(tài)都不適合這里，我已經(jīng)問過他的主治醫(yī)師，他需要一個更適宜的環(huán)境?！?/br>
    賀辭東并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這個，沒有人知道這一天對他來說意味著什么。

    蕓州又意味著什么。

    短短不足二十四小時，他保證岑景沒有離開過自己視線的同時，在五分鐘前，果斷決定將人帶回。

    醫(yī)生的話很簡單，也很明白。

    岑景看起來很好，并且他也很盡力讓自己更好。

    但事實卻是相悖的。

    過去耗盡了他所有心力，賀辭東除了在房間見他情緒激動了短暫的時間外，他都能從那個冷靜面對他的人背后看出那種深倦。

    倦得讓賀辭東心驚。

    他在強(qiáng)撐。

    撐住過去揮之不去的影子，撐住他現(xiàn)如今一頓飯只能吃進(jìn)去一點點的殘破身體，撐住他看起來安好卻隨時垮塌的意志。

    蕓州沒能真的將他治愈。

    這里沒有歲月靜好。

    過去如影隨形，他沒能逃脫。

    賀辭東不介意耗在這里需要多長時間。

    但東城起碼有最頂尖的醫(yī)療條件，他甚至在短短時間內(nèi)，設(shè)想過無數(shù)種將人強(qiáng)制帶回的方式。

    最終，他只是看著他的背影。

    對旁邊的秦畢川說了句：“幫我個忙?！?/br>
    岑景沒想到一天過去了，賀辭東還跟著他。

    小樓下面是一段石子路，路邊暖光的矮燈將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岑景在門外終于停住了。

    冷眼回頭：“賀辭東，你到底想干什么？”

    隔著十米遠(yuǎn)的男人，和當(dāng)初那個冷酷的男人長得一般無二。

    但冷血不再，他背著光。

    “不干什么，看你上去我再走。”他說。

    岑景無言半晌，最后丟下一句：“隨便你?！?/br>
    然后打開門進(jìn)去。

    臥室的燈按亮的時候，上午打碎的一地狼藉全部都已經(jīng)收拾干凈。

    岑景站在門口的時候，恍惚了兩秒的時間。

    到現(xiàn)在這一刻，他才有了賀辭東再次出現(xiàn)的真實感。

    或許真的是孽緣。

    岑景五歲認(rèn)識他，忘記了，后來和他結(jié)婚，離了，好不容易賀辭東以為他死了，沒想到又在這么遙遠(yuǎn)的蕓州遇上。

    命運使然，岑景活了這么久，才相信這個。

    但現(xiàn)如今的賀辭東以一個和原來的態(tài)度完全背離的姿態(tài)重新出現(xiàn)。

    岑景發(fā)現(xiàn)自己的想法實際上是往后退。

    事業(yè)“如日中天”的時候，他跟賀辭東說不上幾句就能吵起來，句句帶刺。

    他一邊覺得這人冷心冷肺，一邊說服自己絕對不要栽在他手里。

    后來賀辭東明確說過對他有感覺，岑景同時想起幼時的事，他們還一起去了鄉(xiāng)下。現(xiàn)如今回想起來，岑景不愿意承認(rèn)他當(dāng)時對賀辭東的感覺很復(fù)雜，甚至帶了他自己都沒察覺的軟化和松動。

    世界修正，一切打回原形。

    一個人記得過往的感覺，也沒讓他多難受。

    他只是有些心灰意懶。

    那個再見說著希望他從此身體康健，有家可尋的賀辭東，是那個記得所有過去的人。

    但是岑景不無諷刺地想。

    現(xiàn)在的岑景早就冷透了，失去愛上一個人的能力。

    不會給他任何回應(yīng)。

    簡單洗了個澡，岑景穿著浴袍從臥室出來。

    他嘩啦一聲拉開窗簾，一眼就看見了路燈下的人。

    他靠著樁子，腳下一地?zé)燁^。

    似乎有感應(yīng)一般，抬頭和岑景四目相對。

    賀辭東突然低頭按了按手機(jī)，岑景放在床上的手機(jī)就隨之震動一聲。

    他回身拿起來。

    “頭發(fā)吹干，早點睡。”

    岑景按熄屏幕，再次把手里丟在床上。

    賀辭東想要拿到他號碼并不難。

    走到床頭柜拉開抽屜，里面整整齊齊擺了十幾罐藥品，岑景熟練地拿出要吃的，倒在手上有半把。

    倒了水，面無表情仰頭吞下。

    吹完頭發(fā)，關(guān)掉燈，很快就迷迷糊糊睡過去。

    被打雷聲吵醒的時候，發(fā)現(xiàn)外面已經(jīng)下雨了。

    他現(xiàn)在對雷雨天氣有些敏感，很容易入睡困難，醒來后翻來覆去都沒有睡著。

    拿過床頭的手機(jī)看了看。

    凌晨一點。

    頭稍微有點疼，所以干脆坐起來。

    他望著暗夜里的虛空發(fā)呆，任由一道道閃電閃過窗簾。

    雨聲越來越大。

    蕓州多雨，這樣的季節(jié)，半夜時有雷雨。

    到了第二天又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

    就是有些擾人好夢。

    岑景思維發(fā)散，不由就想到了賀辭東。

    那不是個會幼稚到在他樓下淋雨的人，所以當(dāng)岑景看見那個打著一把黑傘，繼續(xù)在路燈下抽煙的人時，也覺得無語。

    重點是幾米開外的路上，還有另外一個人一動不動也打著傘在那兒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