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封氏就想起燕王妃的信,似笑非笑地一嘆:“孩子是個好孩子,可是誰讓她太鋒芒畢露、太招人喜歡了呢?我雖舍不得,可說到底,也是為了她好?!?/br> 羅mama聞言,沒有接話,只是深深地低下了頭。 封氏又道:“馬公子那邊你費點心,婳兒這頭也別叫人逮住把柄,傳出去名聲不好?!?/br> “什么把柄?。俊?/br> 顏寬邁步走了進來,臉上有著不用以往的嚴肅,細細分辨,似一絲少有的興奮。 封氏的眼神閃了閃,穿上鞋子行至顏寬跟前,笑道:“婳兒做了縣主,我叫羅mama平日里多盯著她,一言一行都要比以往更加注意,切莫出錯兒。” 語畢,探出手為顏寬寬衣,“王妃來了信,今年她與王爺又不回來過年了,叫咱們多替她在母親跟前盡孝。自打王妃嫁到京城,才回了一次門,我都快不記得她長什么樣了。” “皇室中人,不得隨意離京,你當他們兩個是城兒,才十七八歲,玩瘋了圣上也不說什么?”顏寬輕輕撥開她的手。 封氏的目光暗了暗,倒了一杯茶給他:“我這不是思念大meimei嗎?兒子們還好,總算見過姑姑姑父一、兩回,婳兒姝兒連他們一面都沒見過。好歹是親戚,他們不能回來,咱們……是不是可以上京走動走動?” 走動?走出個謀反的罪名怎么辦?顏寬蹙眉看了封氏一眼,婦人! “老爺?!狈馐蠈㈩亴捄冗^的杯子拿在手中,“老爺大概什么時候回,我叫膳房的人熱一份宵夜。” “不用,你落鎖吧,我今晚興許不回了?!鳖亴掁D身行至書桌旁,打開密碼鎖,取了一份密封的卷宗,上面記錄了王三爺一案的始末,包括柳昭昭、董娘子、李婉以及月娥等等,一切一切的細節(jié)。 當然,封氏是不知道的。她若知道,一定會問,老爺拿這么機密的東西,想干什么? 封氏只是看著顏寬即將跨出門檻,抿了抿唇,啟聲道:“老爺,今日我們去寺里上香,碰到落花洞女了,她指著冷柔的鼻子說她有血光之災……” “無稽之談!”顏寬沉聲打斷了封氏的話,“你好歹也是朝廷封的誥命夫人,怎么能信那種妖言惑眾的東西?” 眼看著他的腳已經(jīng)邁了一只出去,封氏快走幾步追上,“還有啊,我在寺里抽到了下下簽,說我們顏府可能有滅頂之災,我心里怪害怕的……” 簽文的原意是福星、煞星都在,顏府命運如何,全看你怎么選擇。封氏卻把話講得非常嚴重,刻意省去了好的一面??杉幢闳绱?,顏寬依舊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燒燒香、拜拜佛,就能決定一個家族的存亡興衰,那還要我們這些大老爺們兒做什么?” 封氏胸口一悶,轉身回了房! …… 卻說顏寬出了琉景閣,悶著頭,一路疾步朝東側門走去,很顯然,他要出府,但又不想走大門。 正好,二房就在府東。 顏寬經(jīng)過一處開滿寒梅的園子時,碰到擰著籃子的顏姝,籃子里裝著新采摘的梅花花瓣。月輝清朗,照著她嬌麗容顏,也照著她粉紅色妝花織錦長襖,生生透出一股動人的靈秀來。 “父親?!鳖佹瓪g喜地打了招呼。 顏寬憐愛地摸了摸她鬢角,另一手下意識地將密函藏在背后:“這些事交給下人做便是,凍著自己了怎么辦?” 顏姝揚起美麗的笑臉道:“二哥最喜歡吃我腌的梅花臘rou,上次做的他已經(jīng)吃完了,我再給他做些。交給下人,怎么能體現(xiàn)我的心意?” 顏寬看著和睦共處的一家人,心中分外偎貼,封氏雖然性格有些刻板,但到底心腸不壞,從未在宅子里興風作浪,如此,他方無后顧之憂去料理朝廷的事。 顏寬決定,以后都對封氏好點。 顏姝清潤的眸光落在顏寬若有所思的面龐上,問道:“父親這么晚了……要出去?” “嗯?!?/br> “白云寺?” 顏寬眉頭一皺,眼神一閃,想反問顏姝為何這么說,顏姝卻搶先接過了話頭:“我們今天都去白云寺,就差父親和祖母!” 顏寬涌上的警惕緩緩消散,攏了攏女兒的發(fā)絲,和藹地道:“我約了朋友喝酒,快點回去吧,冷得很?!?/br> 顏姝行禮告別父親,轉身走向自己的院子,卻邊走邊回想自己在寺里看到的情景,并止不住地低聲呢喃:“不可能的,一定是我看錯了,怎么可能是他……” 清荷院 華珠盤腿坐在炕上,面前是一張四方茶幾,擺了筆墨紙硯,她在描紅。 對面的爐子里傳來誘人的香氣,是她的橙子烤熟了。 她能聽到植物油冒出來的咝咝聲,像一只不解風情的螞蟻,在她心頭爬來爬去。 好……癢癢! 好想吃! 砸了砸嘴,華珠放下毛筆,就要下地吃橙子。 年絳珠弱弱地瞪了她一眼,陰陽怪氣道:“描完了?” 華珠嘴角抽了抽,繼續(xù)提筆描紅,一邊描,一邊挑眉,年絳珠的心情她完全理解,被最信任的丫鬟擺了一道,無異于當眾打臉,面子里子都丟光了。偏又一時逮不到機會治對方,誰讓對方被大奶奶給領走了呢?大奶奶不可怕,可怕的是大爺?。?/br> 顏大爺,專業(yè)病嬌三十年,橫起來,連老太太的桌子都敢掀。誰敢到他的地盤兒去撒野,不是自討苦吃么? 封氏這招,真毒啊! 年絳珠就是想明白個中厲害,又氣又委屈,眼淚都冒出來了:“好一個賤蹄子!故意偷了我孔雀釵,引我調查,然后裝可憐跪在大門口,把太太引來!還好巧不巧地暈倒!現(xiàn)在,太太肯定認為是我明知晴兒懷孕,卻故意栽贓她、陷害他,想打死她和顏博的孩子!” 不,應該是太太明知晴兒懷孕,與晴兒里應外合,演了一出好戲給余氏,叫余氏收留了晴兒。今日在寺廟里被羅mama換上的簽,八成也與這事兒有關。 華珠心中這樣猜想,卻不敢真的講出來,不然,一個弄不好,變成挑撥封氏與年絳珠的婆媳關系就不妙了。 但,也不能看著自己jiejie被人當了猴兒耍。 加上,那伙人,似乎也打算把她一塊兒耍進去。 她都不好意思告訴她們,她也不爽她們很久了。 瞧瞧年絳珠這六年都過的什么日子?除了顏博,誰真把她捧在掌心里疼過? 難怪她第一天過府時,年絳珠一看到她,眼淚就嘩啦啦地流了下來,怕是心里苦得不行。 這回既然她們要往槍口上撞,可真別怪她不客氣。 華珠的唇角浮現(xiàn)起一抹冷笑,認認真真地描完字,遞給年絳珠檢查。 年絳珠氣歸氣,對華珠的教育卻一刻也沒松懈,寫得好的用朱砂畫了圈,寫得不盡人意地,又叫華珠再練了幾遍。 華珠將桌上的筆墨紙硯收拾到小書房,回來時聽到年絳珠在問銀杏“有人說三奶奶有血光之災?”銀杏答了句“奴婢也是聽說”,爾后,又問,“晴兒走得急,東西沒收拾,四奶奶看,是給她送去,還是……” 直接丟掉? 開什么玩笑,現(xiàn)在人家是大奶奶跟前兒的人,丟她東西,不是在打大奶奶的臉嗎? 年絳珠忍住火氣,冷冷一哼:“你把東西收拾好了給她送去!叫她再也別在我面前晃悠!” 銀杏得了令,卻仍有些遲疑:“四奶奶要不……去看看?” 言外之意是,剛出了盜竊的事故,她也怕惹一身sao。 華珠緩緩走來,微笑著道:“我跟你去收拾吧?!?/br> 銀杏握著裙裾的手緊了緊,領著華珠去了晴兒房間。 晴兒入府這么多年,東西不少,銀杏收拾了滿滿兩大箱子:“我屋里還有些她的東西,有時候我們在一起刺繡?!?/br> 華珠跟她進了隔壁房間,看她累得滿頭大汗的樣子,偶爾也搭把手,“你跟晴兒關系不錯吧?” 銀杏將晴兒的繡籃用包袱裝好,點頭道:“我們是清荷院最早的一批人了,平日里關系不錯,沒想到,她會做出這種事來,真是……唉!四奶奶待她不薄的?!?/br> “聽你的口氣,似乎確定金釵是晴兒偷的。很奇怪,你們兩個不是好朋友嗎?她自始至終都在喊冤,你為何不信她?”華珠走到床邊,四下打量。 銀杏的眼神猛地一閃,訕笑道:“我信晴兒,可我更信四奶奶。做奴婢的,怎么能做出背主的事來?” 華珠的小手摸過疊得光滑平整的被子,按了按后,指尖挑開棉線,抽出一本賬薄,翻了翻后,冷冷一笑:“不背主,這高利貸又是誰許了你膽子放的?” 銀杏轉身,看清華珠手中的冊子時勃然變色:“表……表……表小姐……這……” 華珠翻開,仔細看著上面的字跡:“別說不是你的,上頭白字黑字簽著你的名字呢!最早的一筆居然在三年前!三年高利貸,呵,銀杏,你肚子里可沒踹個護身符,你說,太太會不會把你杖斃?” 銀杏的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許是驚訝或驚嚇過度,竟一句完整的話也將不出來。 華珠翻動著冊子,余光瞟向銀杏嚇得慘白的臉,說道:“我和你無冤無仇,也不是非得為難你不可。這樣,我們做筆交易,只要你幫我辦件事,我就當一切都沒發(fā)生過。但同時,你必須保證,停止在府里放高利貸的行為?!?/br> 銀杏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表……表小姐想要奴婢做什么?如果太難的話……” “太難的話,你就主動找四奶奶坦白罪狀了,不是?”華珠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放心,我沒那么傻。只是讓你幫我盯著晴兒而已,她這人看起來老實,暗地里卻懷了我四爺?shù)暮⒆樱膊恢酥?,她還有沒有旁的心思。萬一她跟那個什么落花洞女一樣,弄點兒什么邪術詛咒我們可就不好了,你說呢?” 銀杏的臉一白,急忙辯駁道:“她懷四爺?shù)暮⒆?,也是真心喜歡四爺,她不會做出傷害四爺、傷害四奶奶的事來的!” “看來,晴兒懷孕的事,你一早知道?!比A珠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眼底難掩一瞥寒芒。 銀杏低著頭,不敢迎接華珠的目光,也不敢再為自己辯駁什么。 “晴兒家中都有些什么人?”按理說,晴兒是大夫人選給年絳珠的,各方面應該拿捏妥當了才是,晴兒怎么敢背著年絳珠耍陰招? 銀杏低頭,輕聲道:“她和我差不多,家中有兄長和娘親,但多個小侄兒。她娘身子不大好,去年辭了年府的活計,與她兄長一并來瑯琊投奔她?!?/br> “知道她住哪兒嗎?”華珠問。 “具體位置奴婢不清楚,她與奴婢雖情同姐妹,但極少談及她的家人,這些,都還是奴婢從四奶奶那兒聽來的?!?/br> “她兄長是做什么的?” “聽說是個秀才,在考科舉。” 應該加一句“屢試不中”。 “好了,你可以把東西給晴兒送去了,擦掉眼淚,別叫人看出異樣。”華珠懶洋洋地交代了幾句,將冊子放入寬袖中,走出房間。 路過年絳珠那邊時,丫鬟交代年絳珠和顏博歇下了。 華珠沒什么睡意,就也沒回院子,而是在顏府的夜色中徐徐漫步。 顏家作為數(shù)百年簪纓世家,不說富可敵國,也一定是富甲一方的。單單是燕王妃的那處省親別墅,聽聞就耗費了數(shù)十萬兩白銀打造。黃金為壁,白玉為磚,一樹一木一花一草全都是北齊可遇而不可求的稀有物種。而且里邊后花園采用了陰陽八卦圖設計,兩口翡翠砌成的深井遙遙相望,分別形成陰陽兩個卦眼,它們身后,又以完全對稱的手法栽種了一圈茂密的紫竹。 華珠前世有幸進去過一次,差點兒沒找準方位迷在里頭。 也有不少人轉悠著轉悠著掉進井里的,索性井里并沒有裝水,單純是好看的裝飾而已,否則,非得鬧出人命來。 但最叫華珠喜歡的,是八卦林前方的溫泉。 可惜除了老太太與封氏,連余氏都沒資格進去泡,華珠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了。 回到院子,臥室內是亙古不變的旋律:秀云與香荷為某一段布匹爭得面紅耳赤,巧兒時不時呵斥幾句,偶爾她倆會聽巧兒的,偶爾置若罔聞。但今天,她倆聯(lián)起手來反罵巧兒了。 “我們倆搶東西關你屁事?你不要狗咬呂洞賓??!”是香荷嬌滴滴的聲音。 “你知不知道狗咬呂洞賓什么意思?”是巧兒又好氣又好笑的聲音。 “就是你多管閑事的意思!” 華珠以前聽著這些聲音覺得聒噪,眼下卻有種淡淡的安心。 至少說明,她們幾個,都還與她是一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