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姐夫,你看看那口井!” 顏博縱身一躍,跳進了另一口古井。 片刻后,兩父子,齊齊爬了上來,表情……史無前例的陰郁! 沒有! 兩口井內,一個人影都沒有! 紅菱呆住了,睜大滿是淚水的眸子道:“不會的,我明明看見三奶奶掉進去了!” 顏恒之點頭,表示他也看見了。 華珠蹲下身,撿了一跟樹枝,就地畫上“一井”和“二井”。 顏寬所站的位置是一井。 冷柔所站的位置是二井。 冷柔掉進去后,顏寬飛奔過來,跳入二井救人,卻只發(fā)現(xiàn)一灘血跡和一堆碎裂的骨片。 顏博以最快的速度檢查了一井,一井內空無一物,根本沒有誰呆過的痕跡。而由于之前顏寬一直守著一井,也能確定紅菱與顏旭之的證詞沒錯,冷柔掉進的是他正對面的二井。 尤氏用帕子按住口鼻,忍著胃里的翻滾和心底的驚悚,顫聲道:“哎呀,落花洞女的詛咒應驗了!三弟妹她……她真的……遭受了血光之災……”何止血光之災?簡直是化成了一灘血水,天啦!太可怕了! 華珠學醫(yī)多年,也見過不少腐蝕性極強的藥水,但要說把一個活生生的人,在那么短的時間內化成一灘血跡卻是不可能的。尤其,全身都化了,卻又單單留下一些好像屬于頭顱的骨片,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三嫂她……”顏博癱在草地上,滿眼的不可置信,“怎么會這樣?眾目睽睽之下,她怎么就……化成了一灘血水?” “你應該問,眾目睽睽之下,她如何不翼而飛?!?/br> “你的意思是……這攤血水和骨頭不是我三嫂?” “你知道嗎?一個活生生的人,即使掉入巖漿,也不是化成血水和一點點的碎骨。”華珠指著布帛上的骨頭,拿起其中一片,以手指輕輕擦過它邊緣,說道,“你看,邊緣光滑齊整,很顯然,是被某種削鐵如泥的利器切割而成。你可別告訴我,三奶奶在化成血水之前,先把自己腦袋摘下來,用利器切成了碎片?!?/br> 顏博的脊背漫過一層嚴寒,真要這么做了,那……那還是人嗎? 華珠又不疾不徐道:“就算她真這么做了,但作案工具呢?總不會也化成鐵水了吧?那得需要多高的溫度?真達到那種溫度了,井內的血跡和斗篷也已經(jīng)被烤成渣了?!?/br> 顏博似有頓悟:“這么說好像挺有道理,可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倒是告訴我,三嫂她究竟怎么了?人呢?” “不知道。”她不是神仙,這種狀況,說實在的,比滿月案和柳昭昭的案子更令她驚奇。不是她非得往自己臉上貼金,但她的觀察力向來是不錯的。她真的親眼看見冷柔掉下去了,若只有斗篷她還不會如此確定,可她分明還看見了斗篷外的一雙手和一雙腳。冷柔應該是頭暈,倒退幾步,腿腹碰到井,身體失衡,朝后落下。出于求生的本能,她高舉了雙手,這樣,導致她的身體折成v字形、臀部朝下落入井口。 華珠確定,自己沒有看走眼。 就算她看走眼了,那么紅菱和顏旭之呢? “井底有地道?有機關?”華珠突發(fā)奇想,比如,柳昭昭換掉李婉的尸體,就是挖了地道,會不會這次也…… 不待華珠思量完畢,顏寬就很肯定地搖頭:“省親別墅的每一處都是在風水大師的嚴格監(jiān)管下筑造的,紫竹林以太極八卦圖為原形,古井做卦眼,是別墅內最具寶氣的地方,你看到的只是兩口古井,可你看不到的地方,卻有一整個用花崗巖圍成的‘地宮’,就是為了保護兩處卦眼不受任何外界的干擾。想要鑿開花崗巖,必會發(fā)出極大的聲響,府里的人不可能發(fā)現(xiàn)不了?!?/br> 華珠點了點頭,墳場無人,夜里怎么挖都成,而且鋸開木頭的聲音埋在地底,也不算太大,巖石則不同了。 顏寬叫余氏帶著女眷們回正殿歇息,又叫來劉管家,帶護衛(wèi)封鎖了省親別墅:“從此刻起,沒有我的允許,連一只蒼蠅也別放出去!” 劉管家張了張嘴,面露難色道:“老爺……我剛剛進省親別墅的時候,戲班子正好撤了臺離去,您看……” 顏寬眉色一厲:“給我截住他們!所有人、所有道具必須接受盤查!顏博,你檢查省親別墅,不許漏掉任何一個地方!” “是,父親!” 顏寬邁開步子:“華珠跟我來。” * 顏府大門口,年絳珠拿著戲班子的名單,一一點名,又叫丫鬟婆子打開他們的箱籠,仔細檢查。 班主是個身材矮胖的中年人,慈眉善目,一臉喜色:“勞煩四奶奶快些,我們還得趕錢家的場子?!?/br> “錢家有什么喜事兒,這么晚了還聽戲?”年絳珠嘴里笑著問,手里卻揚了揚帕子,示意銀杏她們動作加快。 班主笑呵呵地道:“每行有每行的規(guī)矩,咱只管唱戲,不包打聽?!痹捖洌瑓s借著拿花名冊的功夫,在年絳珠耳邊小聲道,“太子要回京了,各家各戶都忙著給太子餞行呢?!?/br> 年絳珠笑了笑:“太子一走,你們的生意怕是要更上一層樓了吧?” 班主一點兒也不謙虛:“不滿您說,若非太子來了瑯琊,您今兒這一場,咱們可未必有空兒來。” “你就吹吧!”年絳珠嗔笑,姣好的面龐籠了一股渾然天成的嫵媚,像月夜下最美的幽曇。 班主有些失神,但并無褻瀆之意,只覺這樣的女子經(jīng)得起歲月沉淀,如一杯醇香美酒,隨著時光流逝,越發(fā)惹人陶醉。班主扶了扶腦袋瓜子,笑道:“四奶奶是明白人兒,會聽不懂我話里的意思?” 年絳珠先是一愣,隨即了然,看了一眼忙著檢查與忙著接受檢查的人,唇角慢慢揚起了意味深長的弧度:“那咱們……就盼著太子趕緊走吧!” 銀杏前來復命:“班主、樂師與戲子一起二十七人,全部查過了,行禮也檢查了?!?/br> “行,查過了,那咱走吧。班主莫覺著顏府是故意爭對你們,實在是老祖宗定下的規(guī)矩,我也沒轍。你們慢走,下次有機會再請你們唱大戲!”客套地說完,年絳珠轉身,回院子。 “行了,大家伙兒上車!還有下個場子呢!” 在班主的催促下,另外二十六人包括花旦、武生、老生、樂師等,簇擁成團,跨過年府大門。 突然,一道黑影一閃,差點兒撞上年絳珠的后背。 班主眉頭一皺,回頭對著那人呵斥道:“六幺兒!你又想干嘛?給我回來!” 被喚作六幺兒的男子武生打扮,臉上涂著油彩,看不清本來面目,但一雙狹長的眼睛賊亮,聽了這話微微瞇成兩條細縫兒,笑了笑,乖乖地朝大門口的班主走去。 年絳珠拍了拍胸口,“那么大聲,嚇我一跳。” “站?。 ?/br> 一聲男子的厲喝,年絳珠又是一驚,手里的帕子掉了下來,正欲開口斥責一頓,就看見顏寬與華珠火急火燎地迎面而來。 “父親?!蹦杲{珠詫異地行了一禮。 顏寬沒理她,徑自走向大門,站在門口與班主正面相對,班主忙拱了拱手,語氣謙卑:“顏大人!” 顏寬粗略地看了一眼街上的馬車與尚未卸妝的戲子,沉聲問道:“把所有了都叫過來,給我卸妝!我要檢查!” 華珠凝了凝眸,顏寬是懷疑冷柔混在了戲子里,或有人強迫冷柔混在了戲子里,這樣的猜測不無道理。畢竟就目前而言,戲班子是唯一能夠離開顏府的人群。 心思轉過,華珠發(fā)現(xiàn)那名哈著腰、身高與冷柔相仿的武生,眼眸一瞇,行至他跟前,推了他一把。 沒胸,不是冷柔。 六幺兒古怪地睨了華珠一眼! 另一邊,班主很是為難地說道:“顏大人,我們還要趕錢家的場子,卸妝之后再上妝,怕是來不及呀!四奶奶,您剛剛不是已經(jīng)檢查過了嗎?還要檢查什么?” 年絳珠的心里不大舒服,公公這么做有些打她的臉了,她想替班主講幾句,卻被華珠制止。 華珠朝她搖了搖頭。 年絳珠會意,怕是府里出了什么大事兒! 顏寬不怒而威道:“這是命令,必須給我卸妝檢查!把外面的人,統(tǒng)統(tǒng)叫進來!” “什么呀,這是?” “還讓不讓人活了?” “卸妝上妝最麻煩了,又得來一遍,皮膚受不受得了?” …… 樂師與雜役尚可,戲子們卻是怨氣橫生地嘀咕開了。 但嘀咕歸嘀咕,他們仍舊不得不乖乖就范,用顏府的熱水卸了妝,整齊劃一地站在顏寬面前,等候他的檢閱。 顏寬犀利的眸光掃過二十七張陌生的臉,大概是記起了柳昭昭的案子,又對華珠說道:“查一下他們,看是否有易容?!?/br> “好?!?/br> 從班主開始,到六幺兒結束。 華珠認認真真地檢查了每個人的臉、脖子和耳朵,最終搖了搖頭:“一切正常。” 顏寬又與華珠逐一清查了他們的箱籠,百分百確定,沒有藏人! “省親別墅丟了一只玉麒麟,丫鬟看到小偷的左臉有一顆黑痣,所以才對你們進行了排查。”顏寬臉不紅心不跳地歪了一個由頭,又轉而輕聲吩咐年絳珠,“每人給二兩銀子壓驚。” 二兩?這么多? 年絳珠眼神一閃,暗自扣下了一兩! 顏寬命最精良的侍衛(wèi)搜尋了省親別墅,也搜尋了府邸的其它角落,依然用的是丟失玉麒麟的借口,但令他們失望的是,沒有絲毫發(fā)現(xiàn)。整個過程,他都將華珠帶在身邊,連顏博都沒這等待遇。 末了,顏寬雙手負于身后,站在碧水涼亭里,舉眸望月:“你怎么看?” 華珠的腦子里一團漿糊,若說柳昭昭一案是千頭萬緒,這個就是毫無頭緒了:“實不相瞞,這是我見過的最棘手、最詭異的案子。明明所有人都親眼目睹三奶奶出現(xiàn)在了紫竹林,而我、紅菱、顏旭之又全都看見她落了井……在這種情況下,不到半刻鐘的功夫,她化成了一灘血水和一堆碎骨。實在……太令人匪夷所思!” 顏寬面色凝重地望向微波粼粼的湖面,夜風自側面而來,吹起他衣擺,露出褐色長褲與黑色素面短靴,一如他的性格,剛正、堅毅、厚重:“聽你口氣,似乎……不太相信她化成血水了,但除了這種解釋,還有別的可能嗎?” “有?!?/br> 顏寬轉身看向她,只見她稚嫩的小臉、清澈的眼,寫滿了孩童一般的固執(zhí)。 華珠緩緩抬眸,迎上顏寬探究的眼神,篤定道:“她消失了,像一縷青煙一樣,從我們眼皮子底下消失了?!?/br> 顏寬一掌拍上亭子里的廊柱,闔眸,隱忍住某種不安與難過的情緒,嘆道:“早些休息,真相如何我會查明的?!?/br> 華珠行了一禮,輕聲道:“那我先走了,舅舅安。” * 回到清荷院,顏博在書房內拼骨。 銀杏抱著褥子入內,為顏博鋪好床,然后給了個自求多福的眼神,轉身出了房間。 華珠進來,看了一眼鋪著褥子的單人床,疑惑地問:“你打算拼一夜?” 顏博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可憐兮兮道:“你姐夫我啊,被趕出來了?!?/br> 活該! 誰讓你跟年絳珠吵架的? 又誰讓你娘得罪了年絳珠的? 婆婆啊,千萬別給兒媳氣受,因為這氣最后一定會轉撒到你兒子身上。 華珠伸了個懶腰,走到桌邊,納悶地問:“你干嘛拼得這么認真?” 顏博的眼眶有些發(fā)紅,捧著一排牙齒哽咽道:“三嫂全身被毀,只剩這么一個腦袋,我說什么也得給她拼湊完整,不然,我怎么向九泉之下的三哥交代?” 華珠扶額:“說了它不是三奶奶的,你怎么就是不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