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jié)
二人,二十箭,箭無虛發(fā),全都命中靶心。 而二人的駿馬也奇跡般地一直保持著齊頭并進的架勢,難以……分出勝負! 眼看著二人就要同時越過終點的白線,突然,雅歌小郡主的俊馬一聲長嘯,猛揚前蹄,用后蹄站了起來。 雅歌驚得尖聲大叫! 一切發(fā)生的太快,眾人根本沒明白怎么回事兒,雅歌的馬便驟然發(fā)狂,雅歌一個不穩(wěn),從馬背上掉了下來。 長樂公主離雅歌最近,可那也是相對觀眾而言,她們倆真正的距離超過一丈,當長樂公主勒緊韁繩停下奔跑時,雅歌已經(jīng)摔下地了。 但險情并未因此而結束,相反,它才剛剛開始。 駿馬狂躁發(fā)瘋,漫無目的地上躥下跳,前蹄,高高揚起,朝暈暈乎乎的雅歌狠狠地踏了下去。 “雅歌——” “雅歌——” 是榮王與榮王妃同時驚叫的聲音! 榮王施展輕功,赫連笙也施展輕功,朝雅歌飛了過去! 一道黑影,如極光閃電,掠過二人頭頂,又論劍一劈,“嘭”的一聲巨響,駿馬被劍氣轟成了兩半! 染千樺腳尖一點,滯空一頓,旋轉著落在了雅歌身邊。 “郡主,郡主!”染千樺將半閉著眼的雅歌抱入了懷中,一翻過雅歌的身子,才發(fā)現(xiàn)她落馬的一瞬,衣衫被馬鞍刮破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露出腰側一線嬌嫩的蜜色肌膚。染千樺想也沒想便脫了外袍給她披上,渾然不顧自己只剩下白色的中衣。 雖然,她整日男裝打扮,可到底是女子,是女子,就得注重名節(jié)。當眾脫衣,這是什么概念? 榮王與赫連笙目瞪口呆,也不知是呆兩個大老爺們兒連一個女人都比不過,還是呆這個女人竟失態(tài)地脫了衣裳給雅歌遮身。 雅歌咳嗽了幾聲,緩緩睜開道:“那個誰,你,弄疼我了。” 染千樺的神色一僵,松開了緊緊摟著雅歌的手臂,看了一眼一臉詫異的榮王與赫連笙,面無表情道:“找太醫(yī)給小郡主看看吧?!?/br> 榮王從染千樺手中接過了雅歌,神色復雜地說道:“多謝……染將軍?!?/br> 染千樺看了看僵硬的臂彎,還保持著抱姿的臂彎,眸光一暗,起身離開了。 王歆扯了扯華珠的袖子,看向事發(fā)現(xiàn)場,輕聲道:“好險,幸虧沒事!” 華珠凝了凝眸,沉思著沒說話。 王歆又道:“啊,我好像明白為什么雅歌小郡主面善了,你覺不覺得她有點兒像染將軍?” 華珠微微壓低視線,在心中仔細做了比對,若有所思地點頭:“的確有點兒像,都是蜜色肌膚,都有一雙比常人更深邃立體的眼眸。” 穎蘿也是蜜色肌膚,如果穎蘿在世,應該與雅歌小郡主一樣大了。也許,染千樺觸景生情,在雅歌小郡主的身上找到了穎蘿的影子? 又或者…… 那種猜測太大膽,華珠搖了搖頭。 榮王與赫連笙叫來太醫(yī)為雅歌檢查了一番,只是胳膊肘和膝蓋有輕微的淤青,并無大礙。赫連笙讓眾人散了場,雖二人都未抵達終點,可二人的騎射表現(xiàn)已經(jīng)叫所有人都大開眼界,也沒誰刻意追求什么結果了。 赫連笙叫來羅公公:“馬匹為何突然發(fā)狂?誰動了手腳?” 羅公公忍住惡心,跑到被砍成兩截兒的馬旁,仔細檢查了一番,沒查出個所以然,難為情地下了頭。 赫連笙幽怨地瞪了瞪遠處優(yōu)哉游哉品茶,美如水墨畫的男子,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把定國候叫來!” 廖子承眉梢一挑,遲疑了一會兒,來了。 習慣性地戴上薄皮手套,按照驗尸的手法把馬的外觀查了一遍,最后找赫連笙要了一把匕首,撬開了馬的馬掌。 榮王、榮王妃與雅歌就看著堂堂一等武侯,像個仵作一樣驗著馬尸,不因血腥的慘狀而有一絲一毫的不耐,三人齊齊瞪眼,難以置信。 檢查完馬掌,廖子承把匕首還給了赫連笙,神色淡淡地說道:“是右前蹄的馬掌釘子出了問題。釘子戳破馬蹄,到達皮rou之中,引起了馬的疼痛與狂躁?!?/br> 為了保護馬蹄以及達到防滑的效果,一般會給馬蹄釘上馬掌,但釘子的長短極富將就,不該長到足以戳到馬rou。赫連笙再傻,這點兒常識卻是沒忘,難道有人想趁機殺死小郡主? 赫連笙不高興了。 換好衣裳返回案發(fā)現(xiàn)場的染千樺避重就輕道:“怕是哪個奴才把釘子弄錯了。”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可不能爆出北齊有意破壞和談的消息。羅公公點頭應下:“將軍所言極是,奴才這就去馬棚盤問!” 榮王顯然對這樣的裁奪非常不滿:“哼!我女兒差點兒死在你們的馬蹄下!你們就推到奴才的頭上算了?哼!這是惡意謀殺!” 榮王妃把滿臉雜草的雅歌抱入懷中,關切地問:“摔疼了沒有?” 雅歌笑著搖了搖頭:“一點點疼,我沒事了,虛驚一場。” 染千樺看著母慈子孝的一幕,胸口一悶,撇過了臉。 榮王妃摟緊女兒,面色沉重地道:“太子殿下,我女兒跟你們的公主賽馬,完全是出于一番尊敬,用你北齊的話說,就是請公主多多指教,但為什么,你們北齊要做出這種事來?剛剛我女兒,只差一點點就沒命了!” “我們還沒這么傻,在大庭廣眾之下,自己牽出來的馬上動手腳?!遍L樂公主翻身下馬,目光深幽地看著榮王妃母女,“這件事我們會查清楚,給榮王、王妃和小郡主一個交代。” “最好能給本王一個滿意的交代,不然這次和談,不談也罷!”榮王冷冷一哼,翻了個白眼,拉著妻兒離開了原地。 赫連笙吹胡子瞪眼。 長樂公主幽幽一嘆,經(jīng)歷了那么多,她整個人成熟了不少,不再像個孩子一般咋咋呼呼了:“子承,你認為這是意外還是人為?” 廖子承拿起那個馬掌,指向中間的小孔和釘子道:“按理說,一個孔只能打一個釘子,這個孔卻打了兩個,每一次馬蹄狂奔,產(chǎn)生巨大的摩擦,就會將稍上一點的釘子頂入馬rou。這不是一個不小心就能完成的設計,對方非常用心地選了釘子的角度和長度?!?/br> “所以,是有人刻意為之了。”長樂公主陷入了沉默。 染千樺與赫連笙也一并沉默。 如果是有人刻意制造的事端,那么,對方的目的應該不僅僅是傷害小郡主這么簡單,很有可能是要蓄意破壞兩國和談。 也幸虧染千樺趕得快,要是再慢上一點,小郡主怕是要死在馬蹄之下。屆時,胡國內部一定會是一片聲討北齊的聲音。 染千樺的大拇指摩挲了一下腰間的佩劍,忽而想到了一個疑點:“我不明白,如果對方是要弄死雅歌郡主,那么他或者她,又怎么知道雅歌會選哪匹馬?” 廖子承點了點頭:“有道理。雅歌挑選的馬,在十匹之中,不算最嬌小,也不算最強壯?!?/br> 長樂公主冷冷地睨了染千樺一眼,似嘲似譏道:“該不會,是雅歌的苦rou計吧?” 染千樺眸色一厲:“她差點兒死了!有人用這種苦rou計?就算她要用,你告訴我,眾目睽睽之下,她怎么撬開馬掌,怎么把釘子放進去?” 雅歌頭一回入宮,之前不可能與宮里的人有過任何接觸,長樂公主的假設,在眾人聽來根本站不住腳跟。 王歆遙望著場地中央僵持不下的一伙兒,問華珠:“怎么了他們?” 華珠伸長了脖子,眺望著說道:“應該在查馬為何會發(fā)狂?!?/br> 長樂公主似笑非笑地哼了哼:“你這么激動做什么?她是你什么人嗎?呵呵,我不過是在例行一種假設,任何與馬有過接觸的人都不能被排除嫌疑,何況雅歌挑了半天才挑中,像是非它不可似的!” 染千樺渾身的冷意就在這一刻爆發(fā)了,如刀子般犀利的眸光狠狠地射向了長樂公主:“那你呢?會不會是你怕輸給雅歌,在接到挑戰(zhàn)書之后,立刻讓馬棚的人對馬動了手腳?” 長樂公主炸毛了:“我又不知道她挑哪匹馬!我動手有用嗎?” 染千樺冷道:“那我們也都看到了,她沒有對馬掌動手腳!要是說她提前買通宮人,這一點,長樂你的可能性更大!宮女太監(jiān)都是你們赫連家的人,她一個今天下午才到達皇宮的胡國郡主,怎么買通?長樂你以后要是被什么弄傷了,我也第一個懷疑你是使的苦rou計!” 長樂公主馬鞭一揮:“染千樺你敢?” 赫連笙要崩潰了:“我說你們兩個,從小吵到大,不累嗎?我的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了!” 長樂公主瞪了染千樺一眼:“哼?!?/br> 染千樺不理她了。 廖子承沉思片刻,說道:“把另外九匹馬的馬掌全都卸下來!” 赫連笙擺了擺手,羅公公帶上幾名得力太監(jiān),把馬掌全都卸下了,查過之后,驚人地發(fā)現(xiàn),每一匹馬的馬掌都被動了手腳。如此一來,不管小郡主怎么挑選,都還是會摔得“粉身碎骨”。 赫連笙火了:“馬棚的管事太監(jiān)呢?把他給本宮押入暴室審訊!” “是!”羅公公小跑著退了下去,兩刻鐘后折回,“殿下,朱太監(jiān)畏罪自殺了!” 赫連笙不耐煩地吸了口涼氣:“真是……唉,把他給我挫骨揚灰了!什么糟心事兒?真沒意思!”語畢,甩袖回了東宮。 隨后,皇帝派人將廖子承叫了過去,華珠陪王歆去御花園散心。 榮王與榮王妃又回了草場,同樣呆在草場的還有染千樺與雅歌。雅歌也換了衣裳,染千樺依舊一襲黑色男裝,只是再嚴肅的男裝也遮不住她魔鬼的身材和美麗的臉龐。 雅歌微微一笑,眉眼彎彎:“多謝你救了我。你的劍術好厲害,誰教的呀?” 誰教的……她好像不大記得了,反正不知從何時起,她知道如何出招、如何運氣、如何一劍致命,祖父說,也許是她習武多年,自己無意中悟出來的劍法。 染千樺就道:“自學的?!?/br> “哇!你真厲害!”雅歌毫不吝嗇地夸贊了一句,又道,“收我做徒弟好不好?” 染千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光一動:“你想學劍法?” “嗯!”雅歌笑瞇瞇地點頭,“我想跟你一樣厲害?。 ?/br> 染千樺望向了別處,仿佛隨口問道:“你多大了?” 雅歌繞了繞氈帽上的金色流蘇,俏皮地說道:“我快十四了,年底滿十四。你呢,染將軍?” “我啊,我年紀很大了。”染千樺低聲說完,淡淡地牽了牽唇角,似有一種苦澀的意味。 雅歌向前走了幾步,轉過身,面對著染千樺,一邊倒退著走,一邊問:“不會啊,你看起來很年輕,應該也就二十多歲吧!” 染千樺淡淡一笑,不語,須臾,話鋒一轉,說道:“榮王與榮王妃對你真好?!?/br> 雅歌攤開雙臂,從容地笑道:“對呀!他們是對我挺好的,雖然我不是親生的?!?/br> 染千樺的素手一握,長睫顫了顫,語氣如常道:“不是……親生的嗎?我看你長得很像榮王?!?/br> “他是我父親的弟弟,我們當然像啦!你們北齊的女人,死了丈夫不可以再嫁,我們胡國,女人都是可以改嫁的。父親死了,兒子可以繼承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女人孩子;哥哥死了,弟弟也可以這樣?!?/br> 少女的臉上,始終掛著樂觀的微笑,仿佛一點兒也不為失去父親而困擾。 “那你……母親呢?”染千樺握緊拳頭,好似抽空了力氣,問。 “我母親在那里呀!”雅歌笑著,搖手一指。 染千樺順勢看去,就見榮王與榮王妃同乘一騎,慢悠悠地仿佛走在天際。榮王妃嬌小的身子被榮王緊緊擁在懷中,榮王低頭,與她耳鬢廝磨,不知講了什么,逗得她咯咯發(fā)笑。她扭過頭,親了親榮王。榮王倍受鼓舞,一手拽緊韁繩,一手摟緊她腰身,加深了這個吻。很快,榮王的手不規(guī)矩地滑入了她衣襟。她嗔怒地拍了拍他。榮王大笑,策馬朝著草場盡頭奔了過去。他們夫妻的感情極好,待雅歌也好…… 雅歌燦燦一笑:“今天真的太謝謝你啦,你的懷抱好溫暖,有娘親的味道!我先走啦,待會兒有晚宴,我去找一套你們北齊的裙子穿穿!” 染千樺望著雅歌一蹦一跳,逐漸遠去的背影,微微濕了眼眶。 突然,雅歌回過頭,調皮地眨了眨眼:“你的身材這么惹火,為什么不穿女裝?穿女裝一定會更漂亮的!” 女裝……染千樺低頭,看了一眼幾近殘廢的左手,神色一點點變得復雜。 一只大掌,輕輕握住了那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