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jié)
皇帝騎虎難下了,他剛剛已經(jīng)發(fā)話不許動手,否則染家必遭滅門,染老將軍當眾射殺慎夫人,這把他的威信置于何地? “哼!別以為求情的多朕就不該拿你們怎么樣了!你們公然逼朕!你們完全沒有把朕這個一國之君放在眼里!好,你們想知道朕到底可以為你們妥協(xié)到何種地步,朕告訴你們,門兒都沒有!來人!把染嘯和顧緒陽押入大牢!染家人也全部給朕押入大牢!” “圣上!” “圣上!” 大臣們紛紛跪地,求饒了起來。 “好好好,你們……你們……你們……好!”原本內(nèi)心還有一絲愧疚的皇帝,在看到染家有那么多支持者后忽然更加堅定了要懲治染家的決心。染家人心太旺,染千樺的慘死更是將他們的人氣推到了巔峰,此時若不極力壓制,萬一他們起了謀逆之心,便要跟當年的神策軍一樣,將整個朝堂都玩弄于鼓掌! 而皇帝,壓根兒沒想到,這一切,都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的。那幾個帶頭喊叫的官員,可都是盼著皇帝猜忌染家、懲治染家,順便激起眾怒。 “燕林侯到——” 伴隨著一聲尖細的通傳,燕王風塵仆仆地來到了現(xiàn)場,雖然被貶為了侯爺,可他依舊是皇帝的弟弟,依舊穿著皇家的服飾。自打被貶斥,他便一直窩在府中養(yǎng)病,一天不養(yǎng)“好”,就一天不用去封地,拖著拖著拖到了現(xiàn)在。 燕王雙手抱拳,恭敬地行了一禮:“皇兄!” 兒時感情再好,但出了那種事,皇帝對燕王也沒什么好臉色了:“你來做什么?”非常不歡迎的語氣。 燕王又把身子福低了一分,誠惶誠恐道:“臣弟自知罪孽深重,理應呆在家中閉門思過,只是聽聞染將軍噩耗,臣弟痛心不已,想要來送染將軍最后一程!” 頓了頓,又看了一眼被御林軍擒住的染老將軍等人,眸光一動,哀痛道,“皇兄,染老將軍與染將軍把一生都奉獻給了北齊,還有染家二老爺、三老爺如今都鎮(zhèn)守邊關,飽受風沙之苦!臣弟實在不忍心看他們一家老小遭受牢獄之災!臣弟一時糊涂,釀下大錯,皇兄仁慈赦免臣弟死罪,但臣弟終日都活在悔恨與惶恐之中。每每想起兒時皇兄待我們幾個的好,臣弟就悔不當初!臣弟罪該萬死!讓臣弟代替染家服刑吧!” 皇帝與在場官員全都驚到了。 不待作出反應,燕王又迅速把臉色一沉:“只是在臣弟服刑之前,臣弟務必要殺了這禍國殃民的妖妃!臣弟當時被顏婳迷惑,險些害了皇兄!臣弟不愿皇兄步臣弟的后塵!等臣弟殺了這個妖妃,再以死向皇兄謝罪!” 一席話,把慎夫人劃入了顏婳之流,想想,兩個女人還真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樣是人妻,同樣與皇室中人有了關系,顏婳勾引燕王行巫蠱之術,慎夫人呢?她只怕也不是什么好貨色吧!眾人的心里已經(jīng)開始這么想了。 而眾人還想,原來燕王行巫蠱是受了顏婳的挑唆啊,看來,燕王的罪孽好像……好像也不那么深重嘛。 這種想法其實一點兒也不奇怪。 一個好人,一旦做了一件壞事,就會遭人唾棄。 而一個壞人,只需做對一件好事,就能被人感激。 一如廖子承明明是用生命在愛著華珠,從建陽到瑯琊,又從瑯琊到京城,不知暗中為華珠付出了多少,還幾次險些為華珠送命,但就因為性格與三觀的不同,導致在淑云的事情上處理得不夠妥當,華珠就一度認為他十惡不赦。而赫連笙呢,前世利用了華珠整整二十年,還在最后毒死了華珠母子,可僅僅因為這輩子被人玩壞了腦袋,露出那么一點點可愛,華珠便覺得他似乎也沒那么可恨了。 這就是人心! 任皇帝的歷史再光明,今日一失態(tài),他成了禽獸。 任燕王的過去再多污點,眼下一受苦,他成了英雄! 眾人看看皇帝,又看看燕王,再想想倆人做的抉擇,齊齊搖頭,皇帝簽不簽協(xié)議、懲不懲罰染家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nèi)颊J為燕王更適合坐那把交椅了。 燕王與臺子上的慎夫人交換了一個得意的眼神,哦,他當然不會真的殺了慎夫人,即便他動手,也會被榮王擋住了,然后他會故意“受傷”,讓文武百官和百姓們看看他為了國家的威嚴、為了染家的安危做出了何種犧牲。這樣一來,他之前犯下的罪孽全都會被人遺忘了,皇帝昏聵、太子無能,皇位是他的囊中物了! 忍氣吞聲這么久,終于可以守得云開見月明了! 他該高興的! 可是為什么,眼皮子微微跳動,內(nèi)心也有些不安呢? 一定是太激動了吧?! 對,一定是這樣! 燕王心思剛一轉(zhuǎn)過,便有一支箭矢無情地飛向了慎夫人! 染老將軍已被制住,這箭不是他射的,那么會是誰,在皇帝要拿染家開涮之后還敢繼續(xù)朝慎夫人放箭? 榮王論劍砍掉了那支箭矢,眸色冰冷地看向了從大門之中疾步走出的白衣女子,女子手持大弓,又搭了一支箭,對準慎夫人。 榮王大驚:“年華珠!你瘋了嗎?” 皇帝、燕王與其他人也紛紛朝華珠看了過去。 十四、五歲的女子,盡管梳了婦人的發(fā)髻,小臉卻依舊稚嫩而青澀,只是那雙亮若清泉的明眸,閃動著絕不退縮的堅定。她一言不發(fā),一箭又一箭地朝慎夫人射了過去! 皇帝的臉子越發(fā)掛不住了,他出門前是不是沒翻黃歷?怎么老的小的都要跟他作對? “華珠!給朕住手!” 華珠不聽,又從背后的箭筒里取了一支箭, 皇帝握緊了拳頭,吩咐御林軍道:“把她的箭奪了!別傷到人。” “是!”御林軍得令,一窩蜂地朝華珠奔來。 華珠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只管朝慎夫人放箭。 流風腳尖輕點,如鬼魅一般自御林軍面前一閃而過,這一切,只發(fā)生在眨眼之間,可當眾人定睛再看時,十名御林軍全都被點上大xue愣在原地了。 皇帝的臉都綠了!年華珠你想造反嗎? 華珠的小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廖子承啊廖子承,我這回又不要命地把小腦袋按在砧板上了,你父皇對你的感情到底靠不靠譜?。课視粫炔坏胶L幕ㄩ_了? 嗚嗚…… 心中這樣害怕著,目光卻淡定從容地望向了臺子上的榮王:“榮王殿下,她背叛你,爬了我們圣上的床,按理說,被戴了這么一頂天大的綠帽子,你應該挺恨她的呀,干嘛要保護她?該不會……你們倆串通一氣故意演了一場絕世好戲吧?” 榮王鼻子一哼:“這不是廢話嗎?她是人質(zhì)!沒了人質(zhì),我拿什么要挾你皇帝?” 華珠眼神一閃,瞧榮王的樣子,似乎真的沒與慎夫人串通,想起余斌的告誡,華珠又凝了凝眸,問:“你又不能入宮,敢問你是怎么抓到榮王妃的?” “哈哈,我自然有我的辦法!”他當然不會告訴華珠,是余斌給他指了條明路,多個暗中的朋友,比多個明處的敵人強得多。 他卻不知,華珠早已從余斌那兒弄清了事件的來龍去脈,大抵就是余斌無意中得知了燕王與慎夫人的計劃,就暗中通知榮王插了一腳。慎夫人算準了以雅歌性子,會找長樂公主賽馬,又或者慎夫人提前吹噓了長樂公主的騎射之術,勾起雅歌與之決斗的信念。然后燕王提前吩咐羅公公對馬棚的馬動手腳,讓雅歌落馬。她的目的,并不是讓雅歌受傷,而是給染千樺一次救下雅歌的機會。雅歌感激染千樺,與染千樺的關系一日千里,今后若有什么難題,也不會羞于啟齒,比如借住,比如救慎夫人出宮。 而慎夫人答應燕王什么呢?她答應燕王,讓皇帝名譽掃地、威嚴盡毀。 至于慎夫人懂得在玉湖重現(xiàn)染如煙與皇帝的一夜,應該也是燕王想的法子。 但二人的計劃中,并沒有榮王這一選項。 只不過榮王被余斌挑唆,劫持了慎夫人,又讓二人急中生智,索性把皇帝一踩到底,損到旮旯里去! 這才有了燕王的“冒死進諫”。 華珠想,燕王絕不可能真的殺了慎夫人,甚至,燕王有可能在誅殺妖妃途中“受傷”、“生死未卜”,好讓天下人看看,他為染家、為皇室聲譽、為北齊黎民做出了怎樣的犧牲。 可笑這個榮王,先是被余斌當猴子耍,現(xiàn)又成了慎夫人與燕王的墊腳石。但余斌把消息透露給她絕非是良心發(fā)現(xiàn)—— 斂起心頭思緒,華珠再次看向了榮王:“你確定你抓的是正確的人質(zhì)嗎?” 榮王的眼睛猛地一眨:“你什么意思?” 華珠淡淡一笑:“我的意思是,真正的博爾濟吉特·納珠已經(jīng)死于昨日的大火了,這個女人,是假扮的!” 此話一出,所有人,包括榮王與皇帝在內(nèi)俱是一驚,他們都清楚慎夫人的容貌,這個女人儼然就是慎夫人,怎么可能是假扮的? 似是知道他們的疑惑,華珠再次搭弓拉箭,面色凜凜道:“你記憶中,博爾濟吉特·納珠是個什么樣的人?” 榮王不明所以地抽了抽嘴角:“我的女人唄!” 底下有人忍俊不禁地“噗嗤”了。 華珠面色不變,手中的弦卻拉得更滿:“你的女人可會武功?” “當然不會啊,娘們兒學什么武功?誰都跟染千樺一樣?切!”榮王不屑地嗤了一聲。 華珠唇角一勾,眸光犀利道:“那好,你讓開。我證明給你看,她一定不是真正的博爾濟吉特·納珠!” 語畢,右手一松,箭矢離弦而去! 慎夫人大驚失色,不明白華珠是如何知道她會武功的,她明明藏的那樣好,連同床共枕的丈夫都瞞過了:“榮王,她騙你的!她想殺了我,你就沒人質(zhì)要挾圣上了!” 榮王猛地一驚,天啦,他差點兒上了小丫頭的當!這小丫頭片子,鬼主意比猴精兒的還多,他都吃了多少暗虧了怎么還沒長記性? 心思轉(zhuǎn)過,榮王倏然揚劍,砍向了華珠射來的箭矢。 只見流風雙指一捏,單臂一揮,一片樹葉朝著榮王飛了過去! “啊——”一聲慘叫,榮王從臺子上跌下來了…… 華珠的箭法跟她背詩的水平差不多,姿勢滿分,命中零個。射了五六箭,全都射偏了。 一開始還嚇得方寸大亂的慎夫人這會子居然鎮(zhèn)定了! 顧緒陽捂住眉眼。 大臣們也紛紛捂住眉眼。 唉,不忍直視啊…… 長樂公主跑過來,恨鐵不成鋼地瞪了華珠一眼,一把奪過大弓,瞄準了慎夫人。 她這一生,唯一一樣不輸給染千樺的東西就是射箭。便是天上的飛鳥,她說射頭,就絕對不會射中身子。這么大個活人,她若射偏,立馬剃頭做姑子去! “妖妃!受死!” 一箭發(fā)出,如閃電疾馳,在眾人頭頂劃過一陣銳利的破空之響! 慎夫人的身軀劇烈一震,來不及思考,常年習武的身子在致命的危險來臨時幫她做出了本能的反應! 眾人就見原本弱不禁風的慎夫人猛地掙脫了繩索,腳尖一點,騰空而起,飛下了地面。 可惜,即便如此敏捷的反應依舊沒能躲過長樂公主的攻擊,那一箭,死死釘在了她腹部,落地的一瞬,她倒退幾步,跌在了地上。 鮮血,染紅了她素白裙裾。 眾人目瞪口呆! 是驚訝長樂公主的箭術,還是驚訝慎夫人的武功,尚不得知。 華珠眉梢一挑,她剛剛好像掉鏈子了?沒射中?沒關系,選擇性失憶。不記得了不記得了…… 清了清嗓子,華珠神色一肅,看向榮王:“你看清楚了?她會武功呢!要么,她是假冒的;要么,她這么多年年一直是騙著你的??刹还苁悄囊环N,榮王殿下,她都罪無可恕!” 這話,與其說是講給榮王聽的,不如說是講給皇帝聽的。 榮王與博爾濟吉特氏十多年夫妻,縱然樣貌能夠易容,但聲音怎么模仿?榮王沒聽出異常,足以說明眼前的女子就是博爾濟吉特·納珠??伤瓡涔?!那晚,又怎么可能被皇帝強上? 皇帝曾經(jīng)覺得那晚有多美好,這一刻回憶起來便覺得有多惡心,她的柔弱、她的哭聲,總讓皇帝看到幾分染如煙的影子,所以,皇帝疼她、護她、不惜一切代價地保她,渴望她高興了,仿佛是染如煙在回應著他??墒聦嵶C明,染如煙就是染如煙,染如煙不會愛他,不會被他威脅,也不會做他的妃子。 皇帝的眸子里閃過無數(shù)種情緒:失落、汗顏、愧疚、悲慟、甚至……一絲心灰意冷,事到如今,他才理解自己的母親,緣何自欺欺人地寵幸了余楨二十年。他果然是她兒子呢,連習性都一模一樣。 他為什么那么厭惡她的這種行徑,原來……是自己骨子里也有啊。 一個人喜歡或厭惡的(特質(zhì)),往往是自己也有的。 皇帝的體力好似被抽空了,一手按住滿是冷汗的額頭,一手撐在老太監(jiān)的手臂上,喘息道:“慎夫人通敵叛國,罪無可恕,殺無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