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注視之中，火潯沉沉道：“兩位好大的膽子，我魔族禁地也敢來闖，就不怕有去無回嗎？”

    秦拂見天無疾沒有說話的意思，輕笑一聲，說：“魔尊大可試試我們能不能回得去。”

    火潯正想說什么，天無疾突然抬起了頭，那雙手也從棺槨之中伸了出來。

    秦拂看了過去，其他人也看了過去。

    天無疾手中捧著一枚黑色的頭骨。

    秦拂有些驚訝，火潯卻面色大變。

    在火潯愈發(fā)蒼白的臉色中，天無疾輕笑一聲，說：“阿拂，這，便是如今的天道。”

    秦拂這次臉色也變了。

    她失聲道：“頭骨……”然后她迅速反應(yīng)了過來，驚道：”如今的天道難不成是個人不成？”

    她最開始看到那頭骨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這頭骨才是召請?zhí)斓赖姆▽?，但天無疾說的卻不是召請?zhí)斓?，他說的是“這就是天道”。

    在她的視線中，天無疾補(bǔ)充道：“曾經(jīng)是，而且并不是人，他是個魔修?！?/br>
    秦拂心神大震。

    但她更注意到了那句“如今”。

    難道以往的天道，和現(xiàn)在的，并不是一個？

    天無疾將那頭骨放在棺槨之上，看著面色陰晴不定的火潯，淡淡道：“世人皆知魔族受天道苛責(zé)飛升困難，十個飛升的魔修，十個都會隕滅于雷劫之下。萬年之前，曾有一魔修大能渡劫飛升，雷劫之下不見蹤影，世人皆以為他是尸骨無存，卻沒想到，那魔修大能居然是在死前強(qiáng)行合了天道，滄海桑田幾千年，又將天道取而代之，成了如今的天道?！?/br>
    話音落下，滿室寂靜。

    天無疾屈指輕扣在那頭骨之上。

    “如今萬年已過，不管那位大能合天道的初衷是什么，成了天道便是無欲無求，徹底舍棄作為人的那一面，可沒想到那位大能的執(zhí)念至此，萬千情感被消磨之后，居然還記得改變魔族被厭棄的命運。火潯，天道為魔族做到這份上，你如今背棄天道，可是讓人寒心的很啊?！?/br>
    火潯面色鐵青。

    第131章

    天無疾話音落下,死一般的寂靜。

    火潯沒想到天無疾就敢這樣當(dāng)著眾人的面毫不避諱的將他們魔族維系了幾千年的秘密說出來，也沒想到……一個還沒有飛升的修士,居然真的有本事將天道逼迫至此。

    他身后的魔修們在片刻的沉默之后開始躁動起來，連從前毫不知情的十大魔將都是。

    普通的魔修或許還意識不到天無疾口中的話是什么意思，但十大魔將不一樣。

    他們迅速消化了天無疾口中的話，然后注意到了他口中的那句“背棄天道”。

    他們對視一眼，沉默片刻之后，十大魔將之首的噬心魔突然張口問道：“魔尊大人，這人口中所言，是真的嗎？”

    當(dāng)噬心魔開口的時候,火潯就知道事情再也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在魔族之中,噬心魔是十大魔將之首，且只忠于魔族，而不忠于魔尊。

    當(dāng)上一任魔尊做這個魔尊時,他忠于的便是上一任魔尊,當(dāng)火潯做魔尊時,他忠于的便是火潯。

    簡而言之,他只忠于魔尊位子上坐著的這個人，只忠于魔族的利益。

    當(dāng)年火潯為了魔尊之位連殺六個魔將，可當(dāng)他真的爬上這個位置之后，十大魔將之首的噬心魔卻依然對他畢恭畢敬,沒有因為那六個魔將的死而遷怒于他。

    當(dāng)魔尊與整個魔族的利益相違背時，可想而知噬心魔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而十大魔將以噬心魔馬首是瞻。

    如今，他從天無疾口中得知當(dāng)今的天道正是他們魔修大能所化，而且一直在幫扶魔族，可魔尊火潯卻背棄了天道。

    噬心魔一心想著魔族的利益，如今整個魔族與魔尊,火潯不用想也知道他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

    若是他還在全盛之時，他有一百種方法讓噬心魔死的神不知鬼不覺，可現(xiàn)在他重傷在身，幾乎自身難保，以噬心魔為首的十大魔將若是起了二心，這個魔宮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火潯抬起頭看著天無疾似笑非笑的臉，一時間覺得眼前這情景無比的荒唐。

    自從當(dāng)了魔尊自從知道了他們魔族的秘密，火潯始終都有一中高高在上又勝券在握的感覺。

    他如何不勝券在握呢？連天道都是他們魔族大能所化，人族表面上得天道饋贈，實際上早已被天道厭棄！

    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魔族的命運會在他的手上被改寫，他們魔族就是下一個天地主宰。

    一直到他帶領(lǐng)十大魔將闖入天衍宗時，他都是勝券在握的。

    直到……天無疾的出現(xiàn)。

    一夕之間，他的驕傲連同他的篤定被一齊打破，灰飛煙滅。

    一片嘈雜之中，火潯死死的看著天無疾，對耳邊十大魔將的追問充耳不聞。

    看著他，也看著他手里的那塊頭骨。

    而同樣看著那塊頭骨的還有秦拂。

    那頭骨中縈繞著濃烈的魔氣，還有一中她說不出來的氣息。

    她在一片嘈雜中想了半天，才恍然察覺，這是天道的氣息。

    秦拂覺得荒誕。

    天道被一個魔族修士取而代之，千百年來對他們?nèi)俗寤⒁曧耥瘛?/br>
    那么多修士口中無欲無情公正嚴(yán)明的天道，原來早已經(jīng)消失了。

    自從知道了天道對于人族的惡意，秦拂想了很多中原因去解釋天道為什么偏向魔族針對人族。

    她想過是不是因為他們?nèi)俗鍤膺\太盛以至于天道想在人族與魔族之間玩一手平衡之術(shù)；她想過人族之中是不是有什么東西引起了天道的忌憚；她甚至想過魔族是不是動用了什么手段以至于影響了天道；她甚至想過……他們?nèi)俗迨遣皇且呀?jīng)氣運斷絕，而天道的中中手段，都不過是對他們?nèi)俗宓南磁啤?/br>
    可她唯獨為想過天道已經(jīng)被人取而代之，更沒想過天道做這些為的都是一己私欲。

    一個強(qiáng)行合了天道的魔修，在幾千年里，讓人族生靈涂炭，讓那么多氣運之子苦苦掙扎。

    秦拂閉了閉眼睛。

    她心中沒有一絲一毫迷題被解開大功告成的喜悅，有的只是深深的疲憊之感。

    她甚至為天無疾覺得不值。

    她的阿青奔波半生，失去了摯友失去了師尊，以凡人之軀與天執(zhí)棋，以自己為餌設(shè)下布局，百年間掙扎于苦痛之中，為的就是這么個一己私欲的魔修。

    憑什么？

    “憑什么？”火潯突然說。

    秦拂猛然抬起頭來。

    在她的視線之中，火潯冷冷的笑了笑，平靜道：“青厭尊者，您剛剛也說了，在魔修大能成為天道之前，十個飛升的魔修十個都會隕落在天道之下，大道給了魔族這世間最貧瘠的土地生存，天道厭棄魔族，我們魔族被苛責(zé)至此，又憑什么不能謀取天道逆天改命呢？”

    他話音落下，他身后的魔修們漸漸平靜下來，紛紛朝天無疾看去。

    秦拂心中緊了一下。

    無論火潯這番話是否是出自真心，但他明顯是在以這番話煽動魔族的情緒。

    她悄悄握住了斷淵劍，然后就聽見天無疾淡淡的說：“你們魔族都快逆天改命成功了，因為你的一己私欲又把天道的努力徹底斷送了，不止你想問一句憑什么，我估計天道也想問一句憑什么?！?/br>
    火?。骸啊?/br>
    秦拂在旁邊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天無疾一句話，又把一切拉到了最初的起點——火潯背叛了天道。

    火潯閉了閉眼睛，突然平靜了下來，緩緩道：“尊者，您也不必激我，我對于天道著實算不上背叛，畢竟世人誰不貪生，誰沒有一己私欲，我與天道淪落至此，還不都是拜你所賜？”

    天無疾點了點頭，重復(fù)了剛剛他的話：“誰不貪生，一己私欲?！?/br>
    他笑了笑，說：“那位合天道的魔修為一己私欲置大道規(guī)則與不顧，你為一己私欲背叛天道，像你們這樣的人，是如何問出憑什么這句話的？”

    他的手輕撫“印天鑒”白玉盤之上的陣法，淡淡道：“你們怨恨大道將這世間最貧瘠的土地歸于魔族，殊不知正是這片貧瘠的土地上才孕育出了魔氣，魔氣之中又孕育出了你們魔族的始祖。大道無情亦無偏愛，更不會有偏向誰之說，所以根本就不是大道選擇將這塊貧瘠的土地給了你們魔族，而是這塊貧瘠的土地，選擇且孕育了你們?！?/br>
    火潯似乎是想反駁什么，天無疾手上重重一按，他掌下的那塊“印天鑒”頓時就碎成的粉末，包裹于其中的黑色棺槨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印天鑒”碎裂的那一刻，秦拂能明顯的感覺得到，那黑色的頭骨似乎都暗淡了幾分，發(fā)出一聲無聲的尖叫。

    這突如其來的響動打斷了火潯的話，天無疾繼續(xù)說：“再來說天道，無論是人是魔，想要飛升都要過那一遭雷劫，雷劫與因果相關(guān)，你在這世間牽連越多的因果，就要遭受越多的雷劫，而這世間最大的因果，便是無緣無故的殺戮?！?/br>
    他抬起頭看著火潯，淡淡問：“敢問魔尊，你又欠了多少這樣的因果？來日天雷之下，你又有幾分把握不會灰飛煙滅？”

    火潯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什么，突然又見天無疾眨了眨眼睛，十分理直氣壯的說：“況且，人族本就是得造化而生，長于萬物靈氣的供養(yǎng)之中，生來如此，你又有什么辦法？”

    天無疾話音落下，火潯頓時滿臉的猙獰。

    秦拂卻忍不住笑了出來，方才的沉悶感煙消云散，自己滿腦子的大道是否苛責(zé)魔族的念頭也被瞬間打散。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是被火潯繞進(jìn)去了。

    天無疾說的沒錯，人族本就是得造化而生，生來如此，魔族沒有辦法，人族更沒辦法。

    所以現(xiàn)在和一群魔族在這里爭論什么天道大道偏愛于誰根本沒什么意義。

    況且……得到什么就要承受什么，人族得造化而生，自然也承擔(dān)了魔族根本不曾承擔(dān)的責(zé)任。

    他們得世間鐘靈毓秀，卻也維護(hù)世間萬物，修不世功法，同時護(hù)衛(wèi)一方平安，越獲取天地靈力，越要約束己身。

    魔族想要和人族一樣的氣運和待遇，但他們能付出和人族一樣的代價嗎？

    不能，他們只想要“得到”。

    就像天無疾所說的，他們說來說去，不過是一己私欲罷了。

    在兩個人的視線之中，火潯沒有再說話。

    他揮了揮手，他身后的十大魔將對視一眼，從火潯身后越出，呈半包圍的姿勢圍住了秦拂他們。

    天無疾卻依舊沒有看向他們。

    他看著手中的頭骨和地上那假印天鑒滿地的碎片，嘆息的問道：“阿拂，你知不知道這假印天鑒在這里是何意？”

    秦拂配合的搖了搖頭：“不知。”

    天無疾徐徐道：“天道只能在印天鑒上降下意志，這不僅是巧合，更是大道設(shè)下的法則，而那魔修取代天道之后，魔族就制出了假的印天鑒，再加上那魔修生前的頭骨，順理成章的欺瞞了大道，讓天道能在魔族降下意志，而如今印天鑒已經(jīng)被毀，你覺得大道還會察覺不出來嗎？”

    火潯猛然抬起了頭！

    在他的視線之中，天無疾的手緩緩收緊，那黑色的頭骨在他掌心之中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呀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