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趙晟倫卻沒有回應(yīng),而是抬手指了指壁上掛著的一幅字畫,忽然問道:“上面寫著的是什么?” 葉綺遙看了一眼,如實回答道:“回皇上,寫的是‘我心清歡’,是jiejie的字跡,應(yīng)該是最近才掛上去的?!?/br> 趙晟倫的眼神復(fù)雜難辨:“這里以前掛著的是朕還是皇子時寫給顏兒的字,數(shù)年未變,但如今卻被換下了。” “皇上寫的是什么?” 趙晟倫卻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朕竟然給忘了?!?/br> 明明之前每次出入鳳儀宮時都能看見,明明是他多年前親手寫下的誓言。 但他卻真的想不起來了。 那一句承諾,就像是他對宋懷顏的新鮮感一般,被七年的平淡消磨殆盡,難尋蹤跡。 他曾經(jīng)一度很愛宋懷顏,以為擁有了她,他此生再不需要其他女人。 然而時間揭露真相時永遠一針見血,他骨子里多情的帝王本性終是戰(zhàn)勝了昔日溫情。 趙晟倫記不清究竟是從什么時候,他開始覺得宋懷顏寡淡無味,對她越來越提不起興趣,就算是與她相擁入眠,心里還是破了個洞,日日夜夜刮著渴望的瘋。 來填補他的這份空虛的,正是葉綺遙。 像是從畫里走出的人兒一般,一顰一笑都是濃墨重彩,讓他為之著迷瘋狂。 他寵愛愛葉綺遙,甚至可能超過當(dāng)年對宋懷顏的寵愛。 對于冷落宋懷顏,他心里也沒什么愧疚,反而覺得理所當(dāng)然。 他作為一個天子,給了宋懷顏皇后的位置,又獨寵了七年,若是這樣還心有不滿,那簡直就是貪得無厭。 然而他卻忘記了,在宋懷顏看來,她并非他的臣,她是他的妻,是他許諾今生唯有一雙人的另一半。 趙晟倫又坐了片刻,才離開鳳儀宮。 他不能再繼續(xù)想下去了,越想越糊涂,越想越不解,越想越茫然。 他待宋懷顏那么好,為何宋懷顏會瘋? 趙晟倫一走,床上的柯清怡睜開了眼,眼底一片清亮。 媽呀那個可惡的狗屎皇帝總算走了!她可算是解放了! 天知道她躺在床上裝睡裝得有多么辛苦,多么無聊! 誠然,演戲很累,演瘋子則身累心更累,所以她開始時倒是真的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但這一睡也睡不到三個小時,畢竟她前天吐完血后睡了一天,昨天醒來后發(fā)了一會兒瘋又睡,睡完又瘋一小會兒,瘋完又睡……這三天她就沒幾個小時是醒著的,真心困不起來! 說起前天吐的那一口血,她就有點反胃。 那是她事先讓紅燭去準(zhǔn)備的鮮豬血。紅燭悄悄地裝在用膳的湯盅里給她端來,她含了一小口后就不怎么說話了,一直含到紅燭把她那日用膳的東西都清理好,按事先安排好的那樣抓了一個碎嘴的丫鬟進來,當(dāng)著她的面把歌謠說出,她這才把含得來都溫了的豬血給噴了出來,滿嘴腥味,差點就要吐了。 噴血是假的,歌謠自然也是出自她之手。 柯清怡憑著宋懷顏的記憶知道趙晟倫在她房里安排了人,只是不知道平日里到底離她有多遠。但小心起見,她還是沒有當(dāng)面跟紅燭交代,而是在小產(chǎn)后臥床不起的那段時間里,假裝熱衷于用刺繡來打發(fā)時間,繡了好幾塊錦帕和香囊,送給房里的丫鬟們,混淆視聽,而給紅燭的那個香囊里,便塞了一張繡了小字的帕子,叮囑紅燭看完記下后一定要燒掉。 她讓紅燭想辦法將歌謠散布到民間,她知道這并不難。 人最難老實的不是手腳,而是嘴。 但凡什么好玩或刺激的東西,街頭巷尾,茶余飯后,一傳十、十傳百,輿論的力量不敢小覷了,假以時日,小水滴最終會變成驚濤駭浪,不僅事情變得一發(fā)不可收,消息的傳播者也難以追究。 至于太醫(yī)們的診斷…… 宋懷顏的確抑郁許久,身體自小產(chǎn)后也一直很虛弱,所以這兩句是沒什么錯的。 她瘋是因為柯清怡裝瘋賣傻,所以看不出病癥,所以這也是沒有錯的。 太醫(yī)院太醫(yī)那么多,要事先全部收買的話實在是風(fēng)險太大,但柯清怡又不想平白害了那么多人丟了腦袋,所以安排了紅燭痛哭流涕的這一出。 紅燭果然沒有讓她失望,實際上在她的原小說里,紅燭就有出色的演技,幫著宋懷顏干了壞事后演得那可是一等一的逼真。 若不是知道紅燭忠心耿耿且有能耐,柯清怡也不會下得了走這步險棋的決心。 這顆地雷,埋得非常險,炸得也非常險。 這之后要是她有一絲破綻,都會性命不保! ☆、第20章 舊愛女配萌萌噠(八) 媽蛋,她一定是穿越時腦袋被門夾了才會想出這么一個餿主意! 當(dāng)柯清怡饑腸轆轆時如是想道。 她既然裝瘋裝病,那肯定胃口不能像平時一樣好。每天她起碼有一半時間都睡過去了,錯過用膳時刻,醒來就裝精神恍惚,就算宮女們給她端吃的來,她也只能忍住饑餓,故作不情不愿。 好在跟在她身邊的幾個宮女還是很有良心的,沒有因為她的“傲嬌”而很快放棄,在紅燭的帶領(lǐng)下,她最后嘴里還是被塞進了好幾口飯菜,所以總算是沒餓死。 但沒餓死是一回事,吃飽又是另一回事。 更何況有時她還要煞有介事地把吃了的又吐出來,把病弱的形象再深化三分。 柯清怡深深地覺得,這次來這破地方就是來減肥的。 但掉的rou又不是她本尊的,有個屁用! 胖的依然胖,瘦的反而更瘦。 經(jīng)她這么折騰了好幾天,宋懷顏的身體沒事也快被她整出病來了,整個人都瘦了兩圈,有時候柯清怡忽地發(fā)瘋沖出門去,迎面吹來的秋風(fēng)都讓她覺得自己要被吹走了一般。 趙晟倫每天都要來看她,每次待的時間都比她流產(chǎn)那會兒長得多,偶爾還會留下來過夜。 看著柯清怡日漸地消瘦,他眉心的疲憊與憔悴也愈來愈加重。 柯清怡不理他,他也只是漫長的沉默。 柯清怡知道,他在心疼。 不然她也不會裝睡裝得來那么提醒吊膽,因為就算閉著眼睛,她也能感受到趙晟倫灼熱的兩道目光,承載著沉重的心思,落在她臉上化為兩朵開不了的回憶。 柯清怡心里冷哼,你不是都覺得這張臉看得來無趣了嗎,怎么人家瘋了癡了不認你了,你又連一眼都不放過。 她心里清楚,趙晟倫對此時的宋懷顏,是茫然的,是不解的,還有自己未察覺出的后悔與愧疚。 然而這些,并不是深愛。 他的最愛仍然是明媚伶俐的葉綺遙,他在惦記著宋懷顏的時候最想相擁而入的依然是他的楚妃,那個根本不愛他的女人。 他對宋懷顏的愛早已消逝在時間里,這是柯清怡再怎么力挽狂瀾也替宋懷顏求不來的。 但她也沒想去改變什么,因為宋懷顏囑托過她,毋須爭搶。 許是那人已經(jīng)看穿一切,知道人心易變,然而厭倦過的,卻再也難改。 若非痛徹心扉,又怎能輕描淡寫地說出不爭不搶四個字。 無妨,虐渣男也不一定非得要愛嘛。 回憶這種東西,本就是兩面的,你若不曾駐足,那它便是安靜地被你拋在身后,淹沒在塵埃之中,然而你一旦駐足停留,回眸望去,那它便是世間最纏人的藤蔓,最難拔的沼澤,最可怕的深淵。 縱你抱著最愛的人,喝著最好的酒,欣賞最美的河山。 趙晟倫,你未兌的諾言,依然會如索命的無常,在你夢里夜游,擾得你一世不得安穩(wěn)! 回憶最是傷人,許若秋因痛苦的四年赤腳踏荊棘,宋懷顏因甜蜜的七載心飲鴆毒受凌遲。 然而此間因果,屢報不爽。 柯清怡時不時也會清醒一兩回,表明病情并不是那么無力回天,真得靠自愈,否則趙晟倫要是真的在全國尋求名醫(yī)來治她,只怕她就要露餡兒了。 有一次,她實在是餓得不行,正好趙晟倫在身邊,她干脆豁出去了,一醒來就蒙在被子里哭,像被搶了玩具的小孩——她記得以前她表弟就是這么鬧別扭的。 趙晟倫忙問:“顏兒,顏兒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柯清怡顫著聲音,在被子底下悶聲回答道:“餓……” “什么?” “餓……”柯清怡有氣無力道,“我好想吃東西……好餓……” 堂堂一個皇后,錦衣玉食一輩子,此時此刻竟窩在被子里喊餓,低聲下氣,語氣委屈。 柯清怡自己都覺得分外滑稽。 但這落在趙晟倫眼中,不僅不覺得好笑,反而很是難過。 只見他眼色沉了沉,吩咐下人道:“吩咐御膳房準(zhǔn)備一大桌菜,清淡一點,紅燭你清楚皇后她愛吃什么,跟過去打點?!?/br> 跟在趙晟倫身邊伺候的總管公公很想上前提醒說宋懷顏最近胃口很小,弄那么多菜,只怕到時候又要幾乎倒掉一大半。但他看了看趙晟倫的神色,最終是將這句話咽了下去。 也罷,這點浪費與趙晟倫大興土木為楚妃造宮殿修高樓比,實在是不算什么。 趙晟倫親手給柯清怡喂飯。 柯清怡從被子里出來了,被扶正坐在床上,安靜地垂著眼瞼,就是不張口。 見她難得不躲著他,趙晟倫的心情愉悅了不少,耐心道:“你不是餓嗎,怎么不吃呢?是飯菜不合你口味嗎?那朕讓御膳房重做?!?/br> 柯清怡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輕聲問道:“我吃了以后,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趙晟倫一愣。 “如果我一直不吃飯,你是不是就能一直想著我?” 趙晟倫用手摸了摸對方愈發(fā)清瘦蒼白的臉頰,沉沉道:“乖,吃飯吧,朕會一直想著你,一直陪著你的?!?/br> 聞言,柯清怡露出欣喜的笑容,像是得到糖果的孩子。之后她沒有再鬧騰,而是出人意料地乖乖把飯給吃了,把宮女太監(jiān)們都嚇了一跳,因為這是她這些天來吃的最多的一次,而且還沒吐。 只是因為柯清怡實在是太餓了,不過她還是有在注意控制自己吃的多少。 要是周圍一個人都沒有,說不定她能吃三大碗……好吧,那會嚇?biāo)磊w晟倫和其他人的,也會招人疑惑。 所以她只能委屈自己只吃一碗飯,明明才四成飽,卻要睜著眼睛說自己很撐了。 唉,造孽?。?/br> 柯清怡答應(yīng)吃飯前的那一個笑容,深深地印在趙晟倫的腦海里,無法抹去。 那是趙晟倫所熟悉的純真笑容,是七年前讓他怦然心動的宋懷顏的干凈澄澈,如蓮淡雅。 但他已經(jīng)好久沒見懷顏這么笑過了,也未曾理會究竟是什么奪走了愛妻的笑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