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怔了怔，眼眶忽然熱熱的，她掩飾般的笑了笑，“師父，我出谷去把師兄他們給您拖回來，您說好不好？”

    “好，好，”谷主笑著說：“不過你今年出谷也是趕了巧，十年一度千層塔開啟，恰好在十月份，阿景和少陵到時候也必定會趕去，你若想找他們，不妨去那邊等候。”

    “千層塔？”阿九幾次從人口中聽到這個地方，不禁奇道：“師父，聽說千層塔是試煉之地，那它屬于哪方勢力??？”

    “千層塔不屬于哪一方，”開口解釋的是匠師，“它是江湖先輩們?yōu)榱撕筝叾ㄔ斓脑嚐捴?，開啟之日，只要愿意，任何人都可以前去。雖說名字叫千層塔，事實上，它總共也只有九層罷了，但是……”

    “咳咳，”谷主打斷了匠師的話，慢悠悠的對阿九道：“你就別問那么多了，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那地方……挺有意思的?！?/br>
    聽谷主這語氣，阿九突然就有點不想去了，因為谷主認為有意思的地方……那一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既然師父不想告訴她，阿九也不再多問，反正還有大半年的時間，她微微揚眉，轉(zhuǎn)而問道：“師父，師兄近來可有書信回來？”

    提起這個，谷主又想磨牙了，“沒有，倒是少陵常有書信回來……哼，劍鬼那老頭，真想把他騙進谷里來揍一頓！”

    阿九微微蹙眉，低了低頭。

    谷主看了她一眼，倏地想到當(dāng)日大徒弟離谷時的情形，他們都站在高處望著，阿九卻追著他的馬跑了很遠，后來還是楚陌景停了下來，又把阿九勸了回去，谷主還記得，那日大概是阿九長這么大以來，哭得最狠的一次。

    “往常的書信里，你師兄有一半是提到你的，”谷主見她神情落寞，輕聲安慰，“你放心，他不會把你忘了的?！?/br>
    阿九輕輕笑了，乖乖的“嗯”了一聲，神色如常，心里的想法卻絲毫未曾表露。

    晚些時候，阿九去了后山腰，咚咚閉關(guān)多年未出，如今她快要離谷了，便想來看一看。

    枯骨老人的住處和陰姬相對，但同樣是半山腰，陰姬這里總顯得更加詭異一些。

    門關(guān)著，稍稍露出一條縫隙，門前掛著幾個鈴鐺，風(fēng)一吹，發(fā)出叮鈴鈴的響聲。

    “陰姬前輩，寧九卿前來拜見！”阿九站在門前抬手喊道。

    仿佛又是一陣風(fēng)拂過她的臉頰，一個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現(xiàn)在她身前，一雙幽幽的眼睛直直的望著她，好似引人墜入的深淵。

    阿九并不閃避，與她對視半響，才淡淡笑道：“陰姬前輩，多年前你用這一招還有些用處，如今大可不必了。”

    陰姬雙眼瞇起，略帶驚訝的“咦”了一聲，重新打量起她來。

    ☆、第41章 離谷

    阿九微微笑著，不動聲色的站著任她打量。

    陰姬繞著她轉(zhuǎn)了一圈，突然伸手朝她攻去，阿九早有防備，身形飄忽著偏移，手上動作也不慢，連著跟陰姬過了幾招，陰姬見此，手掌一翻捏住了她的胳膊，阿九手臂一縮，運轉(zhuǎn)內(nèi)力震開了陰姬。

    “哦？”陰姬是前輩，內(nèi)力遠在阿九之上，但正因如此，她也沒有動真格，最多是幾分試探，畢竟她也怕誤傷了阿九，谷主那邊無法交代?？蛇@一番試探，卻令她頗為驚訝：“你天賦并非絕頂，卻能在短短數(shù)年內(nèi)達到這地步，真是悟性絕佳?！?/br>
    “不過是勤能補拙，前輩謬贊了?！?/br>
    “何必自謙？我倒是未能想到，你這丫頭能出落的這般出色，瞧這水靈靈的模樣，當(dāng)真是秀美絕俗?！标幖У恼Z氣帶著幾分意味不明的慨嘆，緩緩說道。

    聽她夸贊，阿九仍神色不變，只說道：“前輩，實不相瞞，我今日前來還是為了咚咚姐，您能否讓我見她一面？”

    “我知道你定是來找咚咚的，可是你要失望了，咚咚還在閉關(guān)，不能被打擾?！标幖б豢诜駴Q。

    阿九蹙眉，“為何咚咚姐一直在閉關(guān)？”

    陰姬嗤笑一聲，“你以為我的功夫，我的催魂鈴是那么好學(xué)的？我告訴你，咚咚已經(jīng)到了緊要關(guān)頭，如果被打擾有可能就會前功盡棄，如此，你還執(zhí)意要見她嗎？”

    阿九抿了抿唇，當(dāng)即道：“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擾咚咚姐了，只是敢問前輩，開春時，咚咚姐能出關(guān)嗎？”

    “說不準(zhǔn)，恐怕不能?！标幖u搖頭道。

    阿九聞言，輕輕嘆了口氣，心里隱隱有些失落，看來她離谷前是見不到咚咚了，多年不見，也不知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咚咚好得很，”像是看出來她的擔(dān)憂，陰姬笑道：“你這么趕不及的來見她，是不是你快要出谷了？”

    阿九點了點頭，“是。”

    “原來如此，等咚咚出關(guān)后，我會告知她此事的，”陰姬聲音沙啞，“到那時咚咚也能出谷了，說不定你們能在谷外相聚。”

    “……那便多謝前輩了，”阿九沉吟片刻，抬手道：“晚輩告辭?！?/br>
    待她離去，陰姬站了好一會兒，才進了屋子。

    阿九下了山，穿過林子時，正好碰到了背著竹簍采藥材的紀(jì)恒。這些年紀(jì)恒有大半的時間是在外奔波救人，累了就會回谷，閑了就再出去，日子過得倒也悠閑自在。他如今也三十多歲了，看著卻還是清秀書生一般的樣貌，一點都沒變。

    “紀(jì)叔叔，”阿九笑著走過去，嫻熟的幫忙，“這么晚了，您還在這里?。俊?/br>
    紀(jì)恒見了她也高興，笑了笑說：“上回遇到了幾個病人，情況有點特殊，我沒把握，需要在谷里用大量的草藥試驗一下?！?/br>
    “您可是大名鼎鼎的紀(jì)神醫(yī)啊，有什么病情會難倒您？”

    “我是神醫(yī)，又不是神仙，”紀(jì)恒搖頭嘆氣，“這回遇上的問題還真是比較棘手。”

    阿九有些詫異，紀(jì)恒的醫(yī)術(shù)一向相當(dāng)高明，能讓他覺得棘手的問題，看來必是相當(dāng)不簡單了。

    “不說我了，你呢，你怎么在這兒？”紀(jì)恒剛問完，自己先反應(yīng)過來了，“你又來看咚咚？”

    “是啊，不過沒見到，咚咚姐還是在閉關(guān)?！卑⒕艑㈥幖У脑捀嬖V了他。

    紀(jì)恒拍了拍她的頭，收拾好東西往回走，邊走邊道：“陰姬前輩說的也沒錯，催魂鈴這種兵器乃是大殺器，咚咚要將之掌握，實在不容易……但這是咚咚自己的選擇，你也不必過于擔(dān)憂了?！?/br>
    “咚咚姐待我有大恩，我總是免不了多憂慮幾分……”不管前世今生，在她幼時能免于夭折，大多是咚咚的功勞，其實在咚咚決定拜入陰姬門下時，阿九就有些明白咚咚的不甘了。

    某種程度上，阿九其實能理解咚咚，咚咚的不甘只有少數(shù)是因為她，大多數(shù)卻是由于年幼時的生活際遇。三教九流，偷雞摸狗，行乞討飯，受盡欺凌……咚咚太早的看到了這世間假丑惡的一面，如果她像虎子一樣憨厚知足也許還好，可人和人之間的不同大抵如此，咚咚無疑比虎子聰明，而野心與不甘，往往就由聰明太過而生。

    可盡管如此，阿九卻愿意相信咚咚，因為在年幼時那般苦的情況下，咚咚都沒有放棄她，那么無論將來如何，她也不想先放棄咚咚。

    紀(jì)恒聽了她的話就一直點頭而笑，阿九已今時不同往日，卻仍不忘幼時恩情，這份心性才是他所看重和認同的，茍富貴無相忘，說來輕巧，這世間又有多少人能夠不忘初心？

    兩人一道出了后山林，阿九與紀(jì)恒并不同路了，紀(jì)恒忽然問：“你是今年開春就走了？”

    阿九笑了笑，“又不是不回來了。”

    “你一個小姑娘……這樣吧，你臨走前來我這一趟，我給你準(zhǔn)備些東西防身?！?/br>
    紀(jì)恒一番好意，阿九自然不會推辭，朝他揮揮手，“好啊，謝謝紀(jì)叔叔，那我先回去了?！?/br>
    時間匆匆，一轉(zhuǎn)眼，枝頭霜雪便換了嫩芽初綻，又到了桃花杏花吹滿頭的季節(jié)。

    跟其他長輩都道了別，阿九牽著馬站著，旁邊就是谷主一人。

    “阿九……”谷主摸摸她的頭，叮囑道：“江湖上是非多，你要小心，尤其你是姑娘家，長得又漂亮，要有那個不長眼的敢動你，你就直接宰了！打不過就逃，逃回來師父不嫌棄你丟人，知道嗎？”

    “我知道了，師父?！卑⒕叛劭粑⒓t，認真的點頭，“紀(jì)叔叔給了我不少防身的迷藥，您放心吧。”

    谷主倏而嘆了口氣，寬大的衣袖一揮，只聽“啾啾啾”的叫聲在阿九耳邊回蕩，阿九脫口道：“小輕鳥！”

    其實經(jīng)過數(shù)年，輕鳥的體型已比阿九初見時要大上許多，但與其他鳥類相比，還是顯得小巧了些。

    “你養(yǎng)了這么多年的小家伙，還是帶著吧，為師可不想一天到晚幫你養(yǎng)鳥?！惫戎髡f。

    “可是……”輕鳥飛了一圈落到阿九的肩上，阿九猶豫了。

    “輕鳥通人性，可比你想象的要有用多了，”谷主笑了笑，“好了，快走吧，別耽誤了時辰?！?/br>
    阿九沉默片刻，躍上了馬，回身拱手，語氣微哽：“師父，您保重。”

    谷主偏過頭，側(cè)著身子朝她擺擺手，等聽不到馬蹄聲了才轉(zhuǎn)過來，他伸手按了按眼角，仰著頭望天。

    徒弟一個個的都長大了，每次送走一個都是心疼不舍，如今終于全都離開了……谷主忽然感到萬分的惆悵與落寞，同時又有極大的欣慰感縈繞胸懷，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江湖雖大，卻憂谷卻永遠是他們的家。

    一路過了幾個小鎮(zhèn)，時至午時，太陽高高掛著，夾道旁有幾家茶館，飯館，阿九看了看天色，便打算在這里稍作休息，小輕鳥安靜的趴在她的肩上，乖巧的像個飾品。

    茶館里坐了不少來往的旅客，男女老幼竟是都有。

    “小二，上壺茶！”阿九下馬，找了張桌子坐下，抬高聲音喊了聲。

    “好勒，姑娘稍等?！辈欢鄷r，一個小伙計端著茶水跑過來，正要說什么，一抬頭就愣住了。

    阿九接了茶壺，倒了杯水，就聽那伙計遲疑著問：“姑娘是一個人？”

    “是，怎么了？”阿九頗為奇怪。

    伙計瞥了瞥周圍，壓低聲音道：“這荒山野嶺的，難得見到姑娘這般秀麗至極的女子……我看您喝了茶還是趕緊上路吧，免得被人盯上。”

    “哦，”阿九抬了抬眼，微微一笑，“多謝你提醒，我想打聽一下，這里離青陽城還有多遠？”

    青陽城是南陵一帶最繁盛的地方，伙計頓時來了勁，“姑娘想去青陽城？您騎馬約莫四五天的時日就到了，不過青陽城地處繁華，周遭很不平靜，常有匪徒出沒，依我看，姑娘最好不要孤身前往?！?/br>
    那小伙計也是看阿九一個小姑娘，看上去涉世未深的模樣，忍不住多說了幾句，聽到背后有人叫，他連忙又跑到別處去了。

    阿九若無其事的動了動手腕，冰蝶未變，她才將水全灌進了隨身攜帶的水囊里，而后抬手戳了戳小輕鳥，小輕鳥飛到她跟前，探進茶杯里一啄一啄的飲水，阿九心覺可愛，忍不住又摸了摸。

    沒過多久，不遠處忽然有一隊人馬行進過來，壓著鏢車，看樣子像是一群鏢師。

    為首的是個身材魁梧的男子，年紀(jì)不大，長得濃眉大眼，看上去很精神，阿九忍不住仔細瞧了瞧，不知為何，她覺得這人很是眼熟，仿佛，仿佛在哪里見過一樣。

    ☆、第42章 故人相見

    一隊人翻身下馬，留下幾個人看著鏢車，其他人則進了茶館，稍作歇息。

    “二虎，你看那邊，有個姑娘一直在看你……”

    秦二虎被身邊微胖的青年撞了下胳膊，下意識的轉(zhuǎn)頭，來不及反應(yīng)就對上了阿九的視線，他愣了愣，伸手撓了撓頭。

    “哎？這姑娘真好看啊，看著比孟家大小姐還漂亮呢！”那人驚訝的贊了一句，半羨慕半調(diào)侃的說：“二虎，你這是要走桃花運了？”

    “李三，我跟人家姑娘素不相識，你別胡說八道！”秦二虎低聲說：“休息完了我們趕緊趕路，免得又碰上名劍山莊的走狗！”

    李三一開始還嬉皮笑臉，聽到后面不禁嚴肅了幾分，“田祿那小子自從搭上了名劍山莊，越發(fā)囂張了，咱們不屑跟他計較，他倒沒完沒了了……二虎，你說他怎么想的，好歹還有自小的情分，他至于嗎？”

    “咱們記著的是小時候的情分，他記著的是宿怨，”秦二虎搖搖頭，“他自小就看我不順眼，這樣做也不奇怪?！?/br>
    李三嘆了口氣，憤憤的道：“你跟大成哥就是太老實了點，才讓他一直得寸進尺，要我說，找個機會狠狠揍他一頓，看他還敢不敢找我們麻煩了！”

    秦二虎聽了就笑，拍拍他的肩膀，“你忘了他如今有名劍山莊做靠山了？”

    “他？”李三嗤笑一聲，不屑的說：“他就是名劍山莊最底層的雜碎，誰會為了他出頭？更何況，咱們也有名揚鏢局幫著??！”

    “李三，名揚鏢局的當(dāng)家是看在我那個令牌的面子上才一直幫襯著咱們，”秦二虎頓了頓，認真道：“咱們的行遠鏢局也是多虧了人家，才能在青陽城這種地方占據(jù)一席之地……這些恩情已經(jīng)夠多夠大了，怎么好再給人家添麻煩？咱們?nèi)缃穸疾恍×耍煤米鍪律俨涣艘豢陲埑?，我就希望大家能平平安安的在一塊，努力開好鏢局，將來也能回報幾分名揚鏢局的恩情！”

    “是我想差了，”李三有些羞愧，半響道：“說真的，二虎，我們這一群人，都是多虧了你才能有今天……大家真的都很感激你?！?/br>
    秦二虎憨憨一笑，緩緩說：“其實我們真正的恩人是給我令牌的那個人……”

    他恍然間又想起了當(dāng)年小客棧的晚上，咚咚的哭聲，阿九的回來，白衣服的男童，還有那個被阿九叫“紀(jì)叔叔”的人……

    時光荏苒，原來已經(jīng)這么多年過去了，也不知咚咚和阿九如今怎么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