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意慢慢地走遠(yuǎn)了幾步，隨后立刻脫掉了鞋子，光腳跑回了木屋窗邊。

    屋內(nèi)果然一陣唉聲嘆氣。

    “唉，找到了就好啊，我說什么來著，你就是喜歡大驚小怪，都這個年紀(jì)了還……”

    另一個老人不服氣，“我也說過多少次了，你這輩子都生活在洛斯特領(lǐng)區(qū)，我可不是！有一年我們領(lǐng)區(qū)足足失蹤了多少個孩子，他們……他們都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甚、甚至還有……”說到最后，老人開始哽咽。

    “說白了，要不是自己家的兄弟姐妹，你們根本不能體會……”

    “可你不能否認(rèn)神的恩賜，”第一個聲音顫顫巍巍地打斷她，“收成一年比一年好是真的，人也越來越多了。我聽說有個領(lǐng)區(qū)，某一年沒有獻(xiàn)祭……最后發(fā)生了天災(zāi)，好多人都死了?！?/br>
    “相信神吧，”第三個蒼老的聲音開口了，“神一定需要更多的人手，才能更好地饋贈人間?！?/br>
    “我們只需要繼續(xù)禱告下去，熄燈吧?！?/br>
    “……”

    澤卡輕手輕腳地離開了窗邊，她撿起又臟又濕的鞋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因為身上哪里都臟，她只有先脫去外衣，換上干凈的服飾后，再把外衣抱去公用的石槽。

    石槽的水引流自溝渠，水很快浸濕了衣服，流過澤卡的傷口。

    掌心傳來的尖銳痛感喚醒了少女的理智。她無視手上傳來的痛，拿起肥皂，熟練地揉搓起了衣服。

    失蹤、獻(xiàn)祭、天災(zāi)。

    這幾個詞牢牢烙印在了澤卡的腦海里。

    根據(jù)老修女們的對話可以得知，有的領(lǐng)區(qū)似乎會把孩子獻(xiàn)祭給神，選擇的因素好像和年齡有關(guān)。

    那她母親的失蹤……與獻(xiàn)祭有沒有關(guān)系？

    森林里的那根發(fā)帶，是不是以往被獻(xiàn)祭的女孩不小心留下的？

    “麥田已經(jīng)完成了一半收割，明天你去東北角，我負(fù)責(zé)另一邊……?。煽?！你怎么洗衣服也不叫我??！”安頓完米娜的修女們正緩緩朝宿舍走來，“你的手不是受傷了嗎？”

    見黑發(fā)少女默不作聲，諾拉提起裙子沖到水槽邊，一把推開少女的手，接管了那堆衣物，并且絮絮叨叨地說：“你傷口那么大，萬一感染了怎么辦？艾琳已經(jīng)病倒了，要是你也出什么問題，這麥子都要收不完了！”

    說完，她又招呼其他修女，“你們還愣著干什么，快點給她包扎下?。　?/br>
    “哦哦，好。”其他修女這才反應(yīng)過來。

    諾拉于是繼續(xù)嘟囔道：“這就是侯爵家的小姐嗎，連受傷了都不知道給自己包扎……”

    這虛驚一場的一天，最終在澤卡被按著頭包扎、強制休息中結(jié)束。

    ……

    翌日。

    好事成雙，清早澤卡萊亞尚在吃飯時便聽見修女們大聲嚷嚷著好消息。

    “姐妹們，艾琳修女醒啦！她好像好起來了！”

    “真的嗎真的嗎？我可以去看看嗎？”

    “干完活才能去，別想偷懶哦！”

    “什么嘛，人家真的想探望艾琳啊……”

    一眾雞飛狗跳中，澤卡沉默地吃完了飯，沉默地來到了倉庫。

    管理倉庫的修女尚未上崗，門鎖著，但是澤卡擁有鑰匙。

    她打開門，登記表就隨意地擺在桌上。澤卡掃了一眼，今年沒有發(fā)帶的領(lǐng)取記錄。

    而去年的記錄不在這里。

    澤卡放下登記表，來到倉庫內(nèi)部。灰撲撲的石墻上倚著一把普通的十字砍刀，上面微微落了一層灰，有些時日沒用了。

    她拎起那把砍刀，獨自走向麥田。

    正是太陽初升的時候，清晨的田野間蒙著一層薄薄的霧。澤卡來到被分配好的位置，唰唰幾聲，麥子艱難地被割下了幾簇，許多麥穗掉落在了地上，現(xiàn)場一片凌亂。

    十字架砍刀極大，矮小一點的修女甚至可以倚在刀架上，因此非常沉重。拿這種武器來割麥子，只能說幸好修女們分散得較遠(yuǎn)，無人注意。

    少女固執(zhí)地試著割了幾下，最終放棄地抽出了腰后的鐮刀。彎型鐮刀的效率遠(yuǎn)比一把笨重的砍刀來得速度，澤卡過于心急了。

    幾年前，因為總和其他孩子打架，洛斯特侯爵在怒火攻心之下將澤卡送到了修道院靜心，并且一分錢沒給。

    侯爵的本意是希望澤卡在體驗幾天苦日子后能夠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端正態(tài)度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貴族小姐。

    然而，澤卡硬是沒有道歉。

    沒有錢她就和那些無家可歸的孤兒一樣，每天干活換取自己的食物。

    后來因為她體力好力氣大，蕾妮雅大修女開始教她一些冷兵器的招式。

    到了秋季，因為收獲的忙碌，澤卡被禁止練刀，轉(zhuǎn)而幫忙農(nóng)務(wù)。大修女告訴她，農(nóng)務(wù)不比練刀輕松，甚至身體會癱瘓般酸痛。

    開始時，澤卡體驗到了肌rou酸痛外加持久性挑戰(zhàn)的艱難，時間久了，她的耐力逐漸增長，身體肌rou更加結(jié)實。

    就像現(xiàn)在，澤卡認(rèn)為收割麥子不太夠她的鍛煉量了。

    她把一束一束的麥子捆好，盡力保持最快的速度來消耗體力。日光漸盛，時間不知不覺到了中午，澤卡抹了把額頭的汗。

    “澤卡jiejie，澤卡jiejie。”有孩童在小聲呼喊。

    “怎么了？”澤卡放下鐮刀。

    “是我，米娜?！毙∨⑿⌒囊硪淼貜柠溩雍筇匠鲱^，“我可以跟你說會兒話嗎？”

    教堂的鐘聲響起，是午休的信號。

    澤卡瞥了眼高處的鐘，點點頭，拉著女孩走到了附近的木樁邊，坐了上去。

    “昨天對不起呀，害得jiejie手受傷了。”

    澤卡不吃這一套，“為什么要說謊？”

    “如果我說，說謊是為了做好的事情，jiejie可以接受嗎？”小女孩湛藍(lán)色的眼眸認(rèn)真地看向澤卡。

    見少女沒有回音，米娜拿出了一直藏在背后的草籃。

    “jiejie收下這個吧?！?/br>
    草編的籃子里是滿滿一堆紫漿花，用石頭壓著，不知道女孩花了多久收集到的。修道院物資匱乏，想要擁有彩色的衣服，必須依靠自己采摘可以染色的植物。

    “我不需要這個?！睗煽ㄒ豢诨亟^。

    “為什么呀？jiejie你又不是正式的修女，你甚至沒有受洗，你為什么每天要穿黑色的衣服呢？”

    “其實其他jiejie們，在你剛過來的時候都很期待的?！泵啄忍搅藵煽媲?，學(xué)著大人叉腰的樣子說道，“jiejie們覺得自己是孤兒，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她們聽說侯爵的女兒要來，覺得自己也能沾沾貴族的裙角啦。”

    “可是澤卡jiejie，過得比其他jiejie還要枯燥隨便?！迸⒋藭r又捧起了籃子，“真的不能偶爾改變一下嗎？米娜很想看打扮得漂亮的jiejie。”

    黑衣少女停頓了幾秒，最終無情地?fù)u了搖頭。

    “不要，很麻煩?！?/br>
    “不麻煩，事實上，jiejie，你沒有拒絕的權(quán)利呀。大修女告訴我，你已經(jīng)答應(yīng)她換衣服穿啦！”米娜狡黠地笑了笑，這次干脆把籃子塞進了澤卡的手里，“jiejie不可以做言而無信之人哦！”

    說完，她便蹦蹦跳跳地走了，走時還揮著手，說期待變好看的jiejie。

    澤卡：“……”這件事真的不是蕾妮雅在算計她嗎。

    神圣的鐘聲里，少女把幾捆麥子和砍刀一起背回了院子。撣了撣衣服后，澤卡洗手邁進餐廳領(lǐng)取了午餐。

    “大家人呢？”餐廳里空蕩蕩的，桌上擺著沒動的餐盤，但是人都沒了，只剩下廚娘一人忙碌。

    “我聽說前門來了對夫婦，”廚娘擦拭著木桌，“好像是要領(lǐng)養(yǎng)孩子?！?/br>
    “夫婦？哪個村莊的？”澤卡愣了一下，從她來到修道院為止，沒人領(lǐng)養(yǎng)過孩子，因此真的有人來領(lǐng)養(yǎng)孤兒，她實在感到意外。

    “好像是別的領(lǐng)區(qū)過來玩的，路過這里，順便看看。”

    “這么快就決定要領(lǐng)養(yǎng)了？”澤卡蹙眉，“他們不打算多考慮一下？”

    “諾拉說是對貴族，一直生不出孩子?！睆N娘停下手中的活兒，表情復(fù)雜，“他們想要長得漂亮的一男一女，最好擁有和他們一樣的發(fā)色眼睛。”

    貴族有這樣的喜好并不奇怪，今天的面包有些硬，澤卡把它泡在了番茄湯里，“那他們想要領(lǐng)養(yǎng)誰？”

    “據(jù)說是米娜呢，米娜是我們修道院最聰明也是最漂亮的孩子了吧？”廚娘嘆氣道，“那么好的孩子，誰能想到以后就要見不到了呢？”

    啪嗒一聲，少女手里的勺子摔進了湯里。她風(fēng)一樣地沖出了餐廳，以最快的速度朝前門跑去。

    廚娘見狀連連嘆氣了幾聲，她拿過抹布擦了擦手，把澤卡掉進湯里的面包和勺子取了出來。

    “泡得太軟可就不好吃了啊。哎，米娜呀，真是可惜了……”

    第四章 除去肥皂。

    教堂前閑置許久的噴泉難得灑出了水花，出于時間緊迫，偶爾有幾片未收拾完的落葉如魚躍水面般彈了出來。

    一群修女直挺挺地排在了噴泉前，她們的軀體像是落下的帷幕，幫忙抵御著不斷濺射的落葉，好似劇本開始前的演團，隊形完整，安靜有序。

    澤卡悄悄來到隊伍最后，只見平時大大咧咧嬉笑打罵的女孩們在見到了貴族后一個個繃直了身體，站得莊嚴(yán)肅穆。

    她輕聲問道：“現(xiàn)在怎么了？”

    “他們現(xiàn)在就要帶米娜走?！毙夼÷曊f。

    “手續(xù)都辦完了？”

    “沒有，他們會派人過來辦手續(xù)。貴族嘛，說是談話，其實我們沒有拒絕的權(quán)利?！?/br>
    澤卡踮腳眺望前排，可以看見蕾妮雅大修女仍在和貴族交談些什么，聽不清楚。

    她借此機會忽而重重咳嗽了幾聲，于修女們驚恐的目光中走向了前排，站到了貴族面前。

    “咳咳，您好，”澤卡伸出手，“很抱歉剛才沒有接待您。我是洛斯特侯爵的小女兒，澤卡萊亞·洛斯特?！?/br>
    兩位貴族明顯一怔，最后還是丈夫示意地拍了拍妻子，女人這才如夢初醒般握住了少女的手。

    “你好，澤卡萊亞，我們來自奧涅佛領(lǐng)區(qū)。”

    女人透露了家鄉(xiāng)便沒有再說了，然而，她不開口，澤卡也不松手。

    蕾妮雅修女警告地瞥了澤卡一眼，少女視而不見。

    “我們是迪亞茲家族的。莫倫·迪亞茲，這位是我的妻子，艾麗婭?！本驮跉夥瘴⒚顚擂蔚臅r候，男人出面解了圍，他微笑著凝視澤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