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畫面的顏色是灰蕪的, 帶著陰郁晦暗的氣息，光是片段式的場景便令澤卡感到壓抑異常。

    光影交錯中, 一群又一群鮮活的生命轉(zhuǎn)瞬而逝。大面積的棕灰色與鮮血變幻著閃現(xiàn)，尸骨如山，那其中, 她看到了永無止境的戰(zhàn)斗。

    ——看到無數(shù)剛剛重獲希望的人類一夜得盡灰麟病，與親人互相殘殺。

    火光沖天，噴發(fā)的巖漿襲卷著大地，一片死寂的黑沙中，她還看到了……她自己。

    澤卡不是個有神論者，她自幼長于修道院，可她一貫對經(jīng)文提不起興趣，更別說相信前世輪回。

    然而透過阿撒茲勒的記憶，果然…哪怕不愿認(rèn)同，她冥冥之中有種感覺，那就是曾經(jīng)的她。

    一幕幕畫面如顏料暈染般迅速擴(kuò)散又消失，記憶染著歲月沉淀的味道，唯有阿撒茲勒永遠(yuǎn)不變，永遠(yuǎn)找她。

    黑發(fā)少女忽而伸手?jǐn)堊×饲嗄甑牟弊樱瑩肀ё∷?/br>
    “原來是這樣?！?/br>
    “怪不到你突然不愿與我契約了。”

    月夜涼薄，天氣驟冷，懷中的少女傳來陣陣溫暖。銀發(fā)青年無比依戀地回抱住她，靠在了她的心口。

    ……

    澤卡萊亞每次與他契約，都活不過30歲。

    她是神子，母親皆是處女懷孕，生下后由于少女們驚慌失措外加災(zāi)難戰(zhàn)爭，澤卡總是飛速地被拋棄了。

    明明是個孤兒，在他找到她之前活得極慘，對一切事物淡漠非常，但她始終認(rèn)為——

    “阿撒，你看到蜜蜂螞蟻辛勤勞作了么？花也是，周期到了就會努力綻放自己。這片土地將我養(yǎng)大，我理當(dāng)保護(hù)它、回饋它?！?/br>
    這大概是澤卡為數(shù)不多講大道理的時候，大多時候她會不屑一顧地說“我就是看那些惡魔不爽”。

    或是“這些生命失去家鄉(xiāng)了”。

    偶爾“我也想見到一望無際的草浪麥浪，真想躺在上面吹風(fēng)打盹啊”。

    沒有明確的研究表明人類與惡魔契約會縮短壽命。

    然而當(dāng)一個人類的愿望太廣太寬，而她的惡魔已經(jīng)傾盡了所有力量……她仍堅(jiān)持要把那件事做到極致的時候，契約會提前開始消耗她心臟中的能量，使她早衰。

    無數(shù)次，阿撒茲勒聽到少女笑著對他說：“吃下我的心臟吧，雖然沒有多少了，但你能做得很好的，對不對，阿撒？”

    她總會為了救一些素昧平生的人或是土地，突然拋棄他，走向隨機(jī)不穩(wěn)定的輪回。

    這一次他想讓她活下去。

    想讓她長命百歲，好好體驗(yàn)她用生命打造出來的新世界。

    他原先是這么準(zhǔn)備的。

    可惜近半個月來……戰(zhàn)爭的火苗居然再次點(diǎn)燃了。阿撒茲勒害怕澤卡重蹈覆轍，年紀(jì)輕輕透支全部。

    黑夜漫長冷漠，卻讓生命彼此擁抱舔舐。少女的下巴抵著青年柔軟的發(fā)，她讀著多如星空般一閃而過的畫面，感到熟悉的同時又清楚地知道許多地方變了。

    起碼：“我這次有家，有歸屬，還有兩個jiejie。我沒有以前那么博大的目標(biāo)，我只想保護(hù)好洛斯特領(lǐng)區(qū)?！?/br>
    這次終歸不一樣了，雖然不清楚神為何惡趣味地讓一位已婚婦人突然懷孕，但比起作為孤兒漫無目的的漂泊時期，她這次更像個“人”了。

    “總之，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少女捧起他的臉龐，專注地盯著他。

    冷風(fēng)卷進(jìn)室內(nèi)，裹走了一絲繾綣的滋味。青年抱她下了椅子，認(rèn)命地畫起了契約陣法。

    阿撒茲勒能有什么辦法呢。

    他對澤卡萊亞歷來有求必應(yīng)，不帶拒絕的。

    類似的話語她曾經(jīng)不是沒有提過，可最后她依然在最好的年紀(jì)早衰而死。

    他唯有微弱地躥起一簇小小的希望——或許這一次，真的會有改善吧。

    -

    對于樓上同時走下兩個人，芙羅拉絲毫不感到意外。

    她笑瞇瞇地托腮瞧著澤卡：“哎呀，你們和好啦？”

    然后狀似不經(jīng)意地說道：“可是你的轉(zhuǎn)部申請?jiān)趺崔k呢？”

    陽光明媚，薄荷綠的窗柩在光芒的感染下清新具有活力，配合著奶油白的餐具與刺繡桌布及一束盛放的橙色玫瑰，餐廳細(xì)節(jié)處理得完美無瑕。

    芙羅拉哼著歌，全然不顧火上澆油地哼唱道：“小澤卡，怎么辦呢~怎么辦呢~？”

    “你還提出轉(zhuǎn)部申請了？”阿撒茲勒聞言轉(zhuǎn)向少女。

    他以為離家出走該是極限了，澤卡萊亞真是敢做啊……！

    轉(zhuǎn)部這種事情都一聲不吭地說做就做，她昨天是打定主意要和他老死不相往來！

    “反正又沒批下來，你別那么看著我?！鄙倥疂M不在乎地聳聳肩，“今天休息，明天再說?！?/br>
    行吧，她開心就好。

    青年微默幾秒，斟酌一番。

    “…你若是真想轉(zhuǎn)部，我陪你一起轉(zhuǎn)。”他收回目光，落在餐盤，“我在王都有套房子，其他部門不需要惡魔，我每天收拾好家里等你回來?！?/br>
    “噗，”始終聽著的芙羅拉一不小心笑出了聲，她抱歉地?cái)[擺手，“不好意思，你們繼續(xù)，繼續(xù)啊。”

    這兩個人怎么搞得那么…不一樣啊。

    由阿撒茲勒收拾家里？小澤卡反而像個出去打拼的丈夫呢！

    棕發(fā)美人忙碌好了自己的特制減肥早餐，她端著餐盤來到桌前：“對了澤卡，有件事我和大姐想問問你的意見?！?/br>
    “嗯？”

    “你之前和安妮特那件事吧全王都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我聽說，她被打發(fā)去一個邊陲小鎮(zhèn)了，條件尤為艱苦?！?/br>
    芙羅拉咬了口蔬菜卷，繼續(xù)說：“不是修道院的那種清苦，是可能侵犯女性身體的…那種苦?！?/br>
    澤卡：“啊？”

    “…就是她可能會遭到強(qiáng)|jian，或者必須出賣身體才能換取食物！”芙羅拉一口氣飛快地說完了。

    “在那種地方生活下去，原來如果有三分怨恨，后來也可能會攀升至十分。所以我和大姐想問你，你恨她討厭她嗎？”

    “不恨，沒什么感覺?！睂煽▉碚f，安妮特想做的并沒有成功。除了破壞契約確實(shí)過火，她不排斥女生有點(diǎn)自己的小心思。

    只要不涉及原則問題，多數(shù)女性不過是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好罷了。

    她順著jiejie的意思：“我下午去給她寄點(diǎn)必需品?！?/br>
    鈴聲響起，侍女推門而入。她托著一個銀盤，上面放滿了新鮮送來的信封：“澤卡小姐，這里有兩封您的信?！?/br>
    阿撒茲勒替她拿了。

    一封出自布萊爾，表示圣團(tuán)極力挽留她，會幫她積極爭取洛斯特領(lǐng)區(qū)的繼承問題。

    第二封來自瓦妮莎，約她今日下午去逛街。

    澤卡問侍女要了紙和筆，匆匆回了信。阿撒茲勒目光灼灼地盯著她…不，是她手中的筆。

    今天早上幫澤卡整理箱子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澤卡萊亞甚至沒有帶他的羽毛筆和書簽！

    她連他的羽毛都不要了……

    他發(fā)現(xiàn)這個事實(shí)時心情無比沮喪，因而當(dāng)澤卡寫完，他順勢問道：“我的羽毛筆你好像沒帶過來?！?/br>
    少女似笑非笑。

    “斷嘛……就要斷得干凈點(diǎn)，省得以后說不清楚?！?/br>
    她站起身，將第一封信交給芙羅拉，讓她轉(zhuǎn)告大姐。

    “如果教團(tuán)真有希望…讓大姐不要cao心繼承的問題了，我會積極爭取的。”

    -

    澤卡萊亞拒絕了瓦妮莎的邀約。

    她的獎金盡數(shù)還給了阿撒，暫時身無分文。雖然目前和阿撒算是和好了，但她在情緒上不能做到立即和好如初。

    澤卡萊亞安靜地回宿舍休息了一天，青年幫她按摩了酸軟的肌rou。

    里恩見狀欣慰地忙碌起來，做了一頓豐盛的大餐。

    翌日上課前，阿撒茲勒照例幫澤卡編好了頭發(fā)。

    他注視著她耳后的契約印記……指尖輕輕擦過，若有若無地觸碰著。

    這個印記曾多次出現(xiàn)在澤卡萊亞的身上，但未有哪一次……是暴露在別人的視線里的。

    耳后啊。

    少女這個部位頗為敏感，青年稍微擦過幾下，她便有些輕顫。

    “好像有些癢?！睗煽〒狭藫嫌∮?，又似乎覺得不癢，她拿起鏡子照了照紋路，“阿撒，你的印記真漂亮?！?/br>
    有種蒼茫古樸的意味，卻又精致非常，宛如一朵綻放在焦黑色的大地上的古老花朵。

    青年固定好她的發(fā)飾，替她裝好水與筆記本。

    “走吧?！彼f。

    去迎接新的一天。

    第四十三章 宣誓主權(quán)。

    教團(tuán)近期最大的爆炸性新聞便是澤卡萊亞的耳后出現(xiàn)了契約印記。

    這屆學(xué)生大多低調(diào), 澤卡是第一個將印記暴露在顯眼位置的。

    比起印記，大家更關(guān)心的問題是：澤卡萊亞的新惡魔是誰??？難道她同時契約了兩個惡魔嗎？還是她已經(jīng)和阿撒茲勒解除契約了？

    類似的問題學(xué)生們暗搓搓地討論著，卻沒有一個敢于上前詢問。唯一能窺探到些真相的大概只有亞摩了。

    亞摩十分高興, 認(rèn)為自己促成了一樁好事。同時他有點(diǎn)兒理解為什么那些貴婦總喜歡給人相親了。

    他決定回頭找?guī)讉€寡婦，給自己的父親也相上兩次, 叫對方快活點(diǎn)，別有事沒事找他茬。

    姬瑪對此感到異常擔(dān)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