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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殺破狼(間歇性 虐狗記)在線閱讀 - 第60節(jié)

第60節(jié)

    第63章 城破

    因為一個西洋使者,早朝吵得人頭昏腦漲,散朝后,長庚沒搭理那一大幫各懷心事的想探他口風的人,扶著上了年紀的奉函公出了宮。

    京城里人心惶惶,車馬奇缺,平時顧昀都讓霍鄲在宮外牽馬等他,這天霍鄲卻不知被什么事耽擱了,一時不見人。

    長庚剛開始沒在意,跟靈樞院的老院長并肩而行,緩緩往回走。

    奉函公一天到晚住在靈樞院里,眼圈已經凹了進去,整個人像一棵抽干了水的蘿卜,只剩下一雙賊光四射的眼睛,看起來格外硌牙。

    “難為殿下有耐性陪我們這種腿腳不好的老東西,”奉函公嘆道,“援軍有消息嗎,到底什么時候能來?”

    長庚:“四境之亂絆住了五大軍區(qū),地方駐軍是什么樣您也知道,這些年各州的軍費和紫流金配額一再縮減,基本供不起幾座重兵甲,全是輕裘,輕裘固然行軍快,靈巧易調動,但也極易受阻,一旦敵軍沿路設重甲或是戰(zhàn)車攔截,倘若主將經驗稍有不足,就很容易將隊伍陷進敵人的重圍中——洋人甚至都不用出多少人。”

    “殿下真是讓老朽無地自容,靈樞院已經接連幾年沒出過像樣的東西了,”張奉函自嘲地搖搖頭,“我這個沒用的老不死也是尸位素餐,原想著過了年就跟皇上告老,不料遇上國難,恐怕要不得善終。”

    長庚溫聲道:“奉函公功在千秋,不可妄自菲薄?!?/br>
    “千秋……千秋過后還有大梁嗎?”張奉函癟癟嘴,“我原以為進了靈樞院,就可以兩耳不聞窗外事,一輩子跟火機鋼甲打交道,專心做好自己的活,可原來這天下熙熙攘攘,君子小人哪怕各行其道,也總能撞在一起,你越是什么都不想攙和,越是想卓爾不群的做點事,就越是什么都做不成——哪怕只想當個滿手機油的下九流?!?/br>
    長庚知道奉函公只是自己發(fā)感慨,并沒有想聽他的回答,便笑了一下,沒吭聲。

    大梁走到如今這一步,皇權與軍權之間積壓兩代的矛盾固然是□□,卻也不是最根本的緣由——沉疴痼疾在國庫一年比一年寒酸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這個慘淡收場的結局。

    張奉函:“起鳶樓的禁空網暗樁每天都在調整,那些洋人們如今只敢行兵車,大批的鷹甲不敢上,但暗樁中的力量始終是有限的。我聽說洋人每天用線繩拉著木鳶在城外‘放風箏’,只怕過不了幾天,暗樁中儲備的鐵箭就難以為繼了,到時候怎么辦,顧帥有章程么?”

    北大營現存的玄鷹,連缺胳膊短腿的一起算上,總共不到一百架,一旦禁空網失效,恐怕就是城破之時。

    長庚:“嗯,他知道,正在想辦法?!?/br>
    滿心憂慮的張奉函聽了這話哭笑不得,不知該說這雁北王是“英雄出少年”,還是該說他少根筋,好像就算是天塌在他面前,那小王爺也是一句事不關己一般的“知道了”。

    張奉函刻意壓低聲音道:“今天上朝不見了御林軍的韓統(tǒng)領,王爺看見了嗎?現在朝中有傳言,說皇上表面上怒斥西洋使者,實際已經打算遷都了?!?/br>
    長庚笑了笑,眉目不驚:“皇上不會的,咱們也沒到走投無路的時候,我看見靈樞院的車了,扶您上去……唔,霍伯來了?”

    霍鄲步履匆匆,滿臉心緒不寧,來到長庚面前:“老奴今天來遲了,王爺請恕罪。”

    “不礙,”長庚擺擺手,“霍伯今天什么事耽擱了?”

    “……”霍鄲小心翼翼地覷了一眼他的神色,“侯爺昨天夜里被西洋人箭矢所傷,我也是清早才聽說,剛去了……哎,王爺!”

    在霍鄲和張奉函目瞪口呆下,方才還在溜達的長庚臉色陡然變了,翻身躍上馬背,一陣風似的不見了。

    九門陣前的硝煙味還沒有散,西洋大軍天亮方才偃旗息鼓地撤走,顧昀也得以片刻喘息。

    玄鐵的肩甲凹進去一塊,箭頭已經□□了,兩個軍醫(yī)圍在顧昀身邊,舉著鉗子和剪子,小心翼翼地將他變形的肩甲往下撬,內里的衣服和血rou已經混成了一團。

    長庚匆忙闖進來,目光在顧昀身上落了一下,便忍不住別開了視線,臉色簡直比受傷的那位還難看。

    “嘶……”顧昀抽了口涼氣,“我說二位能痛快點嗎?繡花呢這是——怎么樣?”

    長庚不答,深吸一口氣上前,將兩個軍醫(yī)揮退,彎腰仔細觀察了一下顧昀身上掰不下來的甲片,從懷中摸出一個指頭長的小鐵鉗,摟緊顧昀的肩,從另一側剪了下去,他的手極快,鋒利的小鉗子削鐵如泥地將變形的肩甲豁開了一道口子,血立刻粘了他一手。

    長庚的臉頰繃緊了,一時有點喘不上氣來,低聲道:“怎么傷成這樣也不告訴我?”

    方才還在呲牙咧嘴的顧昀生生將痛色忍了回去,咬牙切齒地說道:“小事——朝會上的西洋使者怎么說的?”

    “能怎么說,在金殿上大放厥詞來著,”長根活動了一下有些不穩(wěn)的手指,揭開被血黏在了顧昀身上的碎甲片,“說讓我們解除對西域各國的‘迫害掠奪’,讓出嘉峪關以外領土做萬國商區(qū),商區(qū)內法度依照他們國內法治而行,還有……”

    變形的肩甲整個給揭了下來,長庚盯著顧昀的傷口狠狠地抽了口氣,艱難地站直了身體緩了片刻。

    “還有……什么?”顧昀打了個寒戰(zhàn),冷汗直流,“我說大夫,你老人家怎么還暈血?”

    長庚整個人繃得像根鐵棒:“我暈你的血?!?/br>
    他一把搶過顧昀的酒壺,狠狠地灌了兩口,頭暈目眩得想吐,強自吐息片刻,長庚才拿起一邊的剪子,劃開看不出底色的衣服。

    “還有將北疆三十六郡,西京到直隸幽州一線以北全部劃給十八部落,大梁京城遷至中原東都——另將和寧公主送往十八部為質,從此我朝向十八部稱臣,年年納歲貢……”

    和寧是李豐唯一的女兒,才七歲。

    顧昀怒道:“放屁!”

    他一掙動,血水一下涌出來了,長庚忍無可忍地吼道:“別動!”

    兩人相對沉默了片刻,顧昀神色陰晴不定,好一會,才道:“……你繼續(xù)說?!?/br>
    “此外,他們還逼李豐下令,讓沈易將占領南洋諸島的南疆駐軍撤出,東海運河內外分河而治,江南水師退至河內,河外與東海一線劃歸西洋遠東區(qū)?!遍L庚目色沉沉,手上卻十分輕柔地擦拭著他的傷口,頓了頓,又道,“還有賠款……”

    顧昀默不作聲地繃緊了肌rou。

    “早朝的時候李豐要斬來使,被群臣勸住了。”長庚握住顧昀沒受傷的肩,“我要清洗傷口,義父,暫時封住你知覺好嗎?”

    顧昀搖搖頭。

    長庚好言勸道:“我只用一點藥,你抗藥性強,睡不了多久,倘若外城有變,我替你守……”

    “洗就洗,”顧昀打斷他道,“別廢話?!?/br>
    長庚看了他一眼,意識到跟此人講道理是沒用的。

    就在這時,譚鴻飛跑來道:“大帥……”

    顧昀剛一回頭,便聞到一股詭異的香味,他毫無防備地吸進了一口,整個人頓時軟了。

    英明神武的安定侯萬萬沒想到郡王殿下還會“袖里乾坤”這種不入流的江湖手段,而且還用在了自己身上!

    顧昀:“你……”

    長庚眼都不眨,飛快地將細針刺入他xue道中,隨后一把接住顧昀失去知覺的身體。

    眼睜睜地看著主帥被放倒的譚鴻飛愣在門口,與郡王殿下大眼瞪小眼:“……”

    長庚面不改色地沖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將顧昀抱起來放平,開始細細地清洗他的傷口。

    譚鴻飛瞠目結舌:“這……那……”

    長庚:“沒事,讓他睡一會,少受點罪。”

    譚鴻飛眨眨眼——很早以前,他一直以為雁北王殿下像個和和氣氣的書生,后來發(fā)現他能打會算,心里十分佩服,起了一腔親近之意……直到這一刻,譚統(tǒng)領才對他升起了熊熊的崇敬之情。

    譚鴻飛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臉——臉上被顧昀抽的傷疤還沒下去——心說:“王爺這膽子也忒大了?!?/br>
    長庚:“對了,什么事?”

    譚鴻飛這才回過味來,忙道:“殿下,皇上來了,車駕就在后面,你看……”

    說話間,神色憔悴的李豐便裝而至,身邊只帶了個祝小腳。

    李豐低頭看了看昏迷的顧昀,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皇叔沒事吧?”

    “皮rou傷?!遍L庚包扎好傷口,將一層薄絲的外袍披在顧昀身上,收拾好自己的銀針:“只是我給他用了點麻藥,一時半會醒不過來,皇兄別見怪?!?/br>
    長庚說完,便起身拿起顧昀的割風刃,甲胄也不穿,轉身往外走去。

    李豐忙問道:“怎么?”

    “我替義父守一會城,”長庚道,“使者雖然在京,但恐怕是西洋人的迷陣,說不定會趁我們放松警惕的時候攻城,謹慎一點好?!?/br>
    李豐木然地在原地站了片刻,突然抓起一把佩劍,也跟了出去,祝小腳大驚:“皇上!”

    李豐沒理會他,上了城墻。

    借著手中千里眼,隆安皇帝看見不遠處便是西洋軍的營帳,京郊沃土,如今已經滿目瘡痍。往日車如流水馬如龍的京城九門外蕭條如許,塌了一角的城墻被報廢的玄鐵甲死死地撐住,搖搖欲墜,死硬不改。

    北大營的普通兵將都認識長庚,紛紛上前見禮,但并不認識李豐,只是見他衣著考究、氣度不凡,便當他是個文官,一概以“大人”含混稱之。

    李家貌合神離的兩兄弟并肩站在城墻上,從長相到身形無一點相似,親緣淡薄得仿佛一根手指就能捅破的窗戶紙。

    李豐忽然對長庚道:“韓騏應該下午就能回來,你給皇叔帶個話,讓他到時候找信得過的人接應一下?!?/br>
    長庚也不打聽,似乎一點也不好奇,只順口應道:“是。”

    李豐:“不問朕讓韓騏去了什么地方?”

    長庚微微垂下眼,看著城墻石磚,沉默片刻后說道:“這一陣子我調度戶部紫流金與軍需之物,發(fā)現幾年中朝廷紫流金出入有些疑問……不過可能是皇兄自有安排吧?!?/br>
    隆安皇帝一聽就知道,自己私藏的那一點紫流金早被長庚察覺到了。

    李豐有些尷尬地說道:“唔,德勝門內有一條通往景華園的密道,朕讓韓騏領兵從此處出城,將景華園的私庫打開,里面有……咳,朕尚未來得及下放的十六萬斤紫流金——你且不要聲張,眼下朝中人心不穩(wěn),倘若知道密道一事,恐怕有人心浮動。”

    長庚點點頭,并不怎么驚詫——李豐這是把家底拿出來了。

    剛愎自用如隆安皇帝,是不可能喪權辱國地對誰稱臣的,他寧可葬身于九門之下。

    他一沉默,兩人之間便沒什么話好說了——其實一直也是,除了朝中政務與請安時客套的廢話,李家兄弟之間確實沒什么好說。

    李豐:“你多大認識皇叔的?”

    長庚:“……虛歲十二?!?/br>
    李豐“唔”了一聲道:“他沒成家,又久在西北領兵,想必不大會照顧你吧?”

    長庚的目光微微波動了一下:“沒有,他很會疼人?!?/br>
    李豐瞇起眼望向渺茫的天光,想起自己也曾經有和顧昀一起長大的情分,小時候偶爾嫉妒自己的父皇待顧昀更好更溫柔,但多數情況還是覺得這個小皇叔雖然不怎么和他們一起玩,但人很好。

    他也曾經以為這點少年情分能持續(xù)一生。

    可是才不過十幾年,竟已經是這般光景。

    “阿旻,”李豐開口道,“倘若城破,朕便傳位于你,你帶著后宮與百官從密道先行,遷都洛陽……再徐徐圖之,總有卷土重來那么一天?!?/br>
    長庚終于看了他一眼。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李豐目光平端,注視著遠方,繼續(xù)說道,“你也不必還位于太子,讓你的侄子們有個容身之地就可以了?!?/br>
    長庚沒有應聲,片刻后,他毫無觸動地漠然道:“皇兄言重了,沒到那種地步?!?/br>
    李豐看著他的幼弟,依稀記得小時候從母后嘴里聽過的話。

    她說北蠻來的女人都是妖怪,最會玩弄毒物、蠱惑人心,將來生出的也是玷污了大梁的皇室血脈的怪物。

    后來安定侯將這個流落民間多年的四皇子接回宮,為著先帝遺愿與自己仁德之名,李豐留下了他,內務府多一份份例而已,平時倒也眼不見心不煩。

    而直到這一刻,隆安皇帝才發(fā)現他看不透這個年輕人。

    國難與大敵面前不變色,九五之尊也難以觸動他的心,身上的衣服仿佛還是去年的,袖口都磨薄了也不換。

    他比護國寺的了癡大師還要難以捉摸,什么也不愛,仿佛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能打動他。

    李豐張了張嘴,這時,祝小腳在身邊低聲提醒道:“皇上,該回宮了?!?/br>
    李豐回過神來,將佩劍交給一邊的將士,無言地拍了拍長庚的肩,看了一眼那青年人挺拔的背影,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