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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殺破狼(間歇性 虐狗記)在線閱讀 - 第77節(jié)

第77節(jié)

    長庚先是一愣,隨即狠狠一拍自己的額頭,懊惱地揉了揉眉心:“我……那個……我真是……”

    他“騰”一下站起來,倉皇道:“我先叫廚房給你做點好消化的?!?/br>
    王伯忙道:“是,老奴這就去。”

    長庚一口氣走到書房門口,又想起了什么,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從懷中摸出了顧昀那副琉璃鏡,轉(zhuǎn)回去還給他,金屬鏈子與外框被他捂得溫?zé)?。長庚將鏡片細致地擦干凈,架在顧昀鼻梁上,目光在他臉上流連良久,忽然低聲說道:“子熹,我覺得自己在做夢?!?/br>
    顧昀被他神神叨叨地折騰了一中午,聞聽此言很是來氣,想撅他一句“打你一巴掌看你疼不疼”。

    誰知沒來得及說,長庚微微一頓,站直回去,有點自嘲地苦笑道:“長這么大沒做過這么好的夢,醒不過來就好了。”

    顧昀:“……”

    他一正常,顧昀立刻又不忍心苛責(zé)了,感覺再來幾次,自己非得也跟著神叨起來不可,只好喜怒莫辨地端出四平八穩(wěn)的模樣,擺手打發(fā)他快滾。

    隆安八年初夏,顧大帥雖然一直在犯太歲,但大梁的國運卻仿佛從跌到谷底后開始緩緩復(fù)蘇,像漫長的隆冬過后,漫無邊際的白雪下面開始有零零碎碎的嫩芽露出枝頭來。

    入了夏,先是安定侯快刀斬亂麻地平定西方屬國之亂,簽訂了“絲路新約”,玄鐵營押送西域進貢的紫流金抵京。

    至此,大梁四面楚歌之下,總算破出了一個開口。

    沈易等人前腳剛到,靈樞院又傳出喜訊。

    在顧昀原本那把一直未能在軍中推廣的大鐵弓終于有了新突破,葛晨這個屠戶出身的后起之秀果然天縱奇才,設(shè)計了一種全新的金匣子,輕便極了,可以裝在弓箭上,完美得由人力掌控。

    本來非絕代高手拉不開的鐵弓弓弦重量減輕了一半以上,可以經(jīng)人的雙手毫不費力地打出白虹鐵箭,精準度極高,鐵箭厚重,不易受狂風(fēng)影響,一旦這批弓大規(guī)模趕制出來,白虹將從此在大梁軍中絕跡,而那鐵箭中還能再加火機系統(tǒng),特質(zhì)的鐵箭射出后能在空中二次加速,甚至能在敵陣中爆炸,威力極大。

    六月底,在玄鐵營的虎視眈眈與西洋國內(nèi)矛盾漸漸凸顯的情況下,南北兩邊的戰(zhàn)局同時短暫地平穩(wěn)了下來,大梁得以一個喘息的機會,滿朝上下都知道,此時當(dāng)務(wù)之急便是安民心,特別要將戰(zhàn)禍中流亡各地的流民安頓好。

    可是怎么休養(yǎng),怎么安頓?

    給這些流民們重新安排田產(chǎn)是萬萬做不到的,哪個青天大老爺也沒有那么高風(fēng)亮節(jié),將自家地讓出來給別人分。

    軍機處組織了幾回大朝會召集群臣討論,始終沒討論出個所以然來,只收集了一堆餿主意,什么組織流民去開荒之類,氣得隆安皇帝當(dāng)庭暴跳如雷地指責(zé)一干朝臣尸位素餐:“你們怎不說將流民收攏流放到東海效仿精衛(wèi)呢?”

    突然,軍機處雁親王帶頭沉默,也不表態(tài),六部及各地方官員上折子互相推諉,當(dāng)庭吵架鬧騰了一個不可開交,就在這時,杜萬全帶著他天南海北的十三巨賈出面上書朝廷,聲稱他們愿意效仿西洋人,在各地設(shè)立民辦的廠房,收攏四方流民以事生產(chǎn)。

    這樣一來不需要多少地,當(dāng)時長庚自運河沿岸法辦安排流民不利的貪官污吏沒收來的那點田產(chǎn)足夠用,他們還打算以當(dāng)年江南的耕種傀儡為藍本,召集一批民間長臂師,改造出一系列的民用火機。

    隨著第二批烽火票發(fā)放,朝中一股暗流般的力量逐漸凝聚起來,他們蟄伏未動的時候,乍一看完全不成派系,此時卻暗中不顯山不露水地開始推動這件事:上諫隆安皇帝,給這些最早站出來扛烽火票的民間義商一些特許權(quán),比如他們可以直接上書至軍機處,奏請皇帝本人特批,然后在保證軍用的情況下,允許他們每年購買一定限額的紫流金。

    這封折子最早是從工部呈上來的,工部尚書孟玨是個翰林出身的寒門士子,折子里說:此乃一箭三雕之計,既解決了各地流民sao亂,又顯示朝廷不會虧待有功之人,高價賣給這些巨賈的紫流金所得銀兩還能額外投入軍需戰(zhàn)備。

    此一石激起千層浪,這回,嗅覺敏銳的簪纓世家中,終于有人回過神來了。

    好久沒有上朝的顧昀有幸旁聽了一回大朝會是怎么個劍拔弩張的盛景,聽得他目瞪口呆,感覺此地比明槍暗箭的前線陣地還危險。

    十三巨賈一封折子,士族與寒門的后起之秀間歷代積壓的矛盾陡然激化,此時長腦子的人已經(jīng)發(fā)覺了那些官商勾結(jié)的暗箱交易,更有嗅覺敏銳的,已而察覺到這股新興的勢力難以抵擋的未來將會撼動士族之根本,一股日薄西山的危機感悄然而生。

    朝堂上,親商會派指責(zé)世家“結(jié)黨營私,禍國殃民”,“站著說話不腰疼”,更有甚者,暴跳如雷指著對方鼻子罵“你有主意,讓流民去貴宅安頓可好”。

    幾大世家臉紅脖子粗地爭論“商賈之人何能登大雅之堂”,“紫流金國之重器,豈能流入私人之手”,最后干脆是“不知幾位大人收受賄賂幾何,與這些挑擔(dān)貨郎穿一條褲子”。

    然后一排將軍在安定侯不吭聲的情況下面面相覷,一起作壁上觀,末了由軍機處跑出來你一句我一句地和稀泥。

    顧昀抬頭看了一眼隆安皇帝,只覺李豐真是老了,不過三十來歲,已經(jīng)華發(fā)遍生,一腦門焦頭爛額的戾氣,有那么一瞬間,顧昀忽然想:“倘若當(dāng)年城將破時,他被一枚流矢釘死在紅頭鳶上,是不是對他而言反而是件好事呢?”

    李豐似有所感,正好抬頭碰到顧昀的視線。

    這天散朝后,顧昀便被留在宮里,兩人戰(zhàn)前鬧翻,之后馬不停蹄地四處打仗,幾乎沒有再私下相處的機會,這一回再次在一同長大的地方聊些經(jīng)年閑話,幾乎是恍如隔世,李豐留下顧昀實屬一時沖動,真一同走在御花園里,才發(fā)現(xiàn)無話好說,著實尷尬。

    正這時,太子下學(xué)經(jīng)過,過來問安見禮。

    李豐不怎么沉迷于后宮,子嗣不豐,太子剛滿八歲,還沒開始長個子,一團孩子氣,見了李豐有點拘謹,規(guī)規(guī)矩矩地上前見禮道:“父皇。”

    隨即又小心翼翼地看了顧昀一眼,有點想搭話,又不知這人是誰。

    顧昀沖他笑了一下:“臣顧昀,參見太子殿下?!?/br>
    太子吃了一驚,小男孩都愛聽大英雄的故事,此時見到真人,一方面激動不已,一方面還要在父親面前勉強維持太子威儀,小臉都漲紅了,磕磕巴巴地道:“顧、顧將軍!不……那個……皇叔公不、不必多禮。孤……我還習(xí)過皇叔公的字呢。”

    顧昀神色有點古怪:“……殿下太客氣了?!?/br>
    “皇叔公”仨字給了他會心一擊,叫得他覺得自己長出了兩尺長的胡子。

    那天李豐揮退四下,只留下太子隨行,誰也不知他和顧昀聊了些什么,宮人只知道,小太子似乎與安定侯十分投緣,一直纏著他不肯走,最后趴在顧昀肩頭睡著,是安定侯親自送回東宮的。

    臨走時,隆安皇帝特意囑咐顧昀,要是有工夫,常進宮來看看,也指點指點太子。

    之前皇上與安定侯翻臉,軍政離心之事似乎只是一場被人刻意淡忘的漣漪。

    而此時望南樓雅間中,江充匆匆趕到,從袖中取出一份密函遞給長庚:“王爺,您看看這個,我們在朝中根基未穩(wěn),這回可能是有些cao之過急了?!?/br>
    那是一份奏折拓本,江充壓低聲音道:“大內(nèi)流出來的,下朝以后,幾大世家就通過王國舅,聯(lián)名將折子遞到了皇上那,恐怕是蓄謀已久?!?/br>
    長庚神色不變地接過來:“王國舅?他自己屁/股擦干凈了么?這段時間戰(zhàn)亂紛紛,譚將軍身死京城,便覺得沒人追究他了?”

    江充將聲音壓得更低:“王爺,王國舅是太后母家,只要不謀反,皇上不會動他……再者當(dāng)年那件事誰敢提?若是以此為由扳倒了王國舅,難道先帝不會落一個受小人妖女蒙蔽,殘害忠良的昏君名聲?子不言父過,皇上不可能因為這件事辦了王裹?!?/br>
    長庚面無表情,一目十行地將那拓本掃了一遍,忽然“咦”了一聲。

    江充:“怎么?”

    長庚:“這東西不像是王裹那酒囊飯袋想得出的,誰的手筆?”

    江充:“哦,說來此人與王爺甚有淵源,當(dāng)初方家不是還有意與王爺結(jié)親么?這背后捉刀之人正是那方小姐的叔叔,當(dāng)朝戶部尚書方欽,原是元和十八年先帝欽點的狀元郎,前朝唯一一位連中三元的,自小才名卓絕?!?/br>
    自從方欽接掌戶部,一干事務(wù)井井有條,與軍機處配合得當(dāng),從未拖過后腿,可謂是個能臣??上ü蓻Q定腦袋,他生于方家,代表方家,注定是一塊才名卓著的絆腳石。

    “半朝座師,風(fēng)頭無兩?!遍L庚輕輕地敲了敲桌案,“舊時王謝堂前燕,也該往尋常百姓家里飛一飛了?!?/br>
    江充聽出他話里殺機,心頭一跳。

    第81章 婚事

    殺破狼九

    第八十一章

    可是還沒等江充看個分明,長庚又若無其事地贊道:“方尚書確實有才,真乃治世之能臣?!?/br>
    雁親王言語輕快,贊賞似乎也贊賞得實心實意,仿佛方才那一點說不出的殺機完全是江大人自己的臆想,只有“治世”二字用得十分微妙。

    方欽的折子直指隆安皇帝的心窩,他也不評論將流民歸入廠房是好是壞,只揪住紫流金監(jiān)管安全問題不放,甚至把顧昀也拖出來說事——“數(shù)萬玄鐵營將士于前線浴血奮戰(zhàn)所得,若不能善用,豈不寒忠臣良將之心”?

    顧昀約莫是不會太計較的,但李豐的逆鱗是妥妥地被戳中了,長庚勸奉函公在紫流金問題上讓步的時候說過,自那英明神武的武帝開始,紫流金之于帝王家,便仿佛是另一部傳國玉璽,何況景華園數(shù)代積累的皇家私庫一朝付之一炬,自那以后,李豐只會更沒有安全感。

    后面,方欽還條分縷析地列舉了一長串紫流金售賣給私商可能造成的后果:

    比如開了這條口子,以后怎么鑒別私商手里的紫流金是從朝廷買的還是走私的?

    倘若外來走私紫流金價格更低,那逐利的商人理所當(dāng)然會打著特許的牌子走私,民間私藏、私售、私運紫流金一事本就屢禁不止,往后不是更管不了了?

    再比如,要是不出意外,廠房產(chǎn)業(yè)總歸比凡人一輩子壽數(shù)長,就算朝廷只給這十三民間義商特許權(quán),他們的子孫后代怎么辦?

    燒紫流金的地方往后只會越燒越多,否則必然難以為繼,那么朝廷是要給他們子子孫孫都有特許權(quán)嗎?子孫分家怎么辦?廠房被人買下來怎么辦?倘若紫流金的特許權(quán)也能買賣,那么將來歹人要私囤鋼甲火機謀反,不也太方便了嗎?

    但如果這種特許權(quán)只是一錘子買賣,對人不對廠,那以后這十三個懷揣特許權(quán)的人死了,廠房一散,不還是要流民橫行嗎?

    眼下這一代流民知道造成他們流離失所的是外敵,是朝廷管他們飯吃、給他們安排去處,但幾十年后的再出流民,他們會怎么想?他們只會覺得是強制收回特許權(quán)的朝廷砸了他們的飯碗,這樣一來,豈不是解一時危局,埋下無窮禍患嗎?

    此外還有種種顧慮,不一而足,方欽最后用文雅的措辭總結(jié):綜上所述,鼓動將紫流金販售給私商的人,要么頭腦簡單,根本是顧頭不顧腚,只看眼前不想想將來怎么收場,要么根本就是根攪屎棍子,渾水摸魚,不知安得什么居心。

    方尚書才高八斗,長長的一封折子,字字句句往隆安皇帝心上戳。

    “倘若這折子按著常規(guī)途徑,先送到軍機處,我們還有能力攔一攔,”江充嘆道,“可是……唉,王爺,方家在朝中畢竟根基深厚啊?!?/br>
    長庚突然無聲地笑起來。

    江充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只見雁親王慢條斯理地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似有意似無意地說道:“方大人說得乃是當(dāng)務(wù)之急的時政,并非歌功頌德的廢話,其言又句句在理,并無不妥之處,就算送到軍機處,我們又有什么理由攔下?寒石,你那句話妥當(dāng)嗎?當(dāng)軍機處是什么地方,專門欺上媚下、弄權(quán)舞弊用的么?”

    他語氣雖然溫和,但話說得已經(jīng)說得極重,江充悚然一驚:“王爺……”

    長庚神色微斂,淡淡地打斷他道:“今日這話自你口出,自我耳入,不會傳到第三個人那里,姑且就算了,但我不希望在軍機處里再聽見類似的話?!?/br>
    江充忙正色應(yīng)道:“是,下官失言了?!?/br>
    長庚的神色溫和下來,睜眼說瞎話道:“我這個人經(jīng)驗有限,遇上事城府與涵養(yǎng)都不足,拿你當(dāng)自己人,嘴里也沒個把門的,話說得輕了重了的,寒石兄別太往心里去?!?/br>
    江充連聲道“不敢”。他被雁王一手提拔,別人都以為他是雁王心腹,但他自己卻越發(fā)覺得看不透這位知遇之恩深重的上司。

    以方家為首的勢力不會坐看朝中新貴借著國家缺錢的機會上位,必定會不遺余力地打壓,這是肯定的。

    別人或許不清楚,但江充心知肚明,這些所謂“新貴”恰恰是雁親王一手扶植的——從改革吏治……甚至更早,發(fā)行烽火票開始,這件事就已經(jīng)在鋪墊了。

    倘若他這漫長的鋪墊是為了布一個局,那么最后指向何方?

    雁王殿下真的只是大公無私,所做種種都為了緩解國家一時危局嗎?他真像自己一直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無欲無求,只待外敵一退,便會立刻掛印回家當(dāng)吃個皇糧的閑散王爺嗎?

    要真是那樣,他有什么必要殫精竭慮地鋪這么大一張攤子?

    但倘若雁王只是用這一場彌天大謊欺遍世人,心里另有所圖……他又能圖什么?

    他是當(dāng)今皇上唯一一個還活著的親兄弟,也是大梁唯一一位親王殿下,若想再進一步,也就只有……那個位置了。

    但這也完全說不通,雁王要真的有意皇位,當(dāng)年隆安皇帝親口傳旨讓他繼位的時候,他為何要抗旨?

    退一步說,就算他當(dāng)時推拒,后來又起意,那他何苦以親王之尊得罪一干朝中重臣?正常的難道不是出手拉攏嗎?

    江充一頭霧水,頗為小心地問道:“可是殿下,就連下官看完這封折子,都對私商設(shè)廠一事充滿疑慮,何況皇上?但若此事當(dāng)真不成,那么且不說朝廷該如何安撫杜公他們這些于國有功之人,眾多流民又該如何安頓呢?”

    “這你就想岔了,”長庚意味深長地笑道,“皇上看完以后只會對私商買賣紫流金一事充滿疑慮,既然方大人已經(jīng)說得這么清楚了,私商買賣紫流金不可行,我們不如想想怎么解決這個問題,不就兩全其美了嗎?”

    江充倏地一愣。

    長庚:“回去準備一下,明天列位稍微早點到,軍機處在朝會之前先議一議此事,別讓我皇兄失望。”

    江充應(yīng)了一聲,起身告辭——有那么一瞬間,他從雁王平心靜氣的字里行間聽出了某種說不出的篤定——好像他早已經(jīng)料到了方欽這封折子,也早已經(jīng)想好了下一步應(yīng)該如何應(yīng)對。

    但……既然有解決方案,為何一開始不提出來,非要繞這個彎子呢?

    這樣除了提前激化烽火票新貴與世家門閥之間的矛盾,還有什么用?

    “哦,對了,寒石。”長庚叫住他。

    心事重重的江充回過神來,以為他有什么要緊事,忙洗耳恭聽。

    長庚:“順便叫他們給我炸二斤鹽酥小黃魚包好,我一會帶回去,多謝!”

    江大人腳下一滑,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