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jié)
為了這次兇險的收官,顧昀將西北三部的玄鷹部整個調(diào)動了過來,何榮輝等人有意抬舉年輕人,還將蔡小將軍等幾個初出茅廬的小將一并帶來長見識。 此時,水上有沈易和姚鎮(zhèn)配合,空中有何榮輝和真正的玄鷹,整個大梁在數(shù)年戰(zhàn)亂中磨礪出的最強(qiáng)的一批武裝盡在江南戰(zhàn)場,這一次中軍帥帳中不止顧昀一個人,小蔡將軍以及一批玄鐵營的舊部都聚集在這里,鷹甲往來其間,所有戰(zhàn)報第一時間上傳下達(dá)。 西洋人先試圖用重炮圍港,想趁著“兩江駐地內(nèi)亂”的時機(jī)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駐地“倉皇”之下果然潰不成軍,只好架起“鐵柵欄”,消極抵抗。 “鐵柵欄”最近剛剛加固過,防御力驚人,一伙先鋒躲在鐵柵欄后面放冷炮,讓西洋人可著勁地消耗自己的炮火。 埋伏飛快地布置下去,姚鎮(zhèn)已經(jīng)在海蛟戰(zhàn)艦上,沈易與何榮輝整裝完畢隨時待命。而“皇上駕崩”的消息就是混雜在有條不紊的往來戰(zhàn)報與命令中傳進(jìn)來的。 這一封白綠相間的加急件混在一堆簡潔的戰(zhàn)報里分外明顯,剛開始聽說是朝廷的事,被扔在一邊沒人管,等這邊布陣完畢,西洋人的炮火也暫歇的時候,小蔡才顛顛地將信筒拿過來。 沈易出去了,小蔡一邊幫顧昀拆,一邊好奇地問道:“大帥,綠標(biāo)是朝廷要件,白標(biāo)又是什么意思?” 顧昀強(qiáng)撐了半天,精力已經(jīng)明顯不濟(jì),一邊用力按著額頭,一邊含糊地問道:“……什么?” 小蔡覷了一眼他難看的臉色,不敢再吵他,忙將一條毯子拉過來蓋在顧昀身上,扶著他躺下來:“您先休息一會,有事我再叫您?!?/br> 說完,這年輕人輕手輕腳地退到一邊,自己默默地把信筒拆開,打算略掃一眼就歸入“容后再議”那堆東西里,打完仗再說。 誰知才掃了一眼,他就愣住了,小將軍畢竟不過弱冠之齡,一直是個在老爹手下當(dāng)前鋒跑陣前的愣頭青,從未直面過朝廷風(fēng)云變幻,一時驚呆了。 何榮輝正一邊洗臉一邊指揮著親衛(wèi)給他準(zhǔn)備鷹甲,回頭就看見他那呆若木雞的模樣,問道:“小蔡別愣著,準(zhǔn)備跟我走,你磨蹭什么呢?” 小蔡將軍用力眨了眨眼,喃喃道:“何大哥,他們說是……說是皇上駕崩了……” 顧昀重傷后畏寒,眾人為了照顧他,將帥帳弄得格外溫暖,何榮輝火力壯,不得不隔一段時間就跑到門口用涼水稀里嘩啦地洗一把臉,這會撅著屁股,臉上水珠順著胡子往下滴,聞聽此言,他緩緩地直起腰來,張大嘴道:“啥?” “皇上駕崩……”小蔡不知所措地舔了一下嘴唇,原地遲疑片刻,不得不狠下心來半跪在顧昀榻邊,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顧昀的衣角,輕聲細(xì)語叫道,“大帥,大帥。” “你這么叫他聽不見?!焙螛s輝大步上前,一把顧昀拖了起來,揪住他的肩膀晃了幾下,銅鑼似的嚷嚷道,“大帥!我的大帥!您快醒醒吧!出大事了,皇帝那小子死球了!” 小蔡將軍:“……” 顧昀剛剛有點意識模糊,活生生被他搖醒了,一臉茫然。 何榮輝又想起了什么,轉(zhuǎn)頭問小蔡:“不對,他死了皇帝誰干?那個……這么高的小崽子?” 說著,他伸手在自己腰上比劃了一下,蒲扇似的大手十分不尊重地憑空往下按了按,眼角眉梢都是不屑。 蔡小將軍:“……皇上臨終前傳位雁王殿下?!?/br> 何榮輝雖然性子粗脾氣暴,但是人不傻,聞聽這話,當(dāng)場呆了呆,莫名其妙道:“不傳兒子傳雁王?沒道理啊,莫非他吃錯藥了?” 顧昀匆匆看過兩人唇語,總算是弄明白了他們倆在說什么,當(dāng)即嚇醒了:“拿來我看!” 帥帳中的消息因為突如其來的意外短暫地中斷了一下,整裝的沈易和假扮顧昀的曹春花等了一會沒等到令,頗為奇怪,正要派人去問。 誰也沒料到,就在眾人尚未消化完這個消息時,傳說中的新皇居然親自到了! 戰(zhàn)時不比平常,駐軍地守衛(wèi)極端森嚴(yán),衛(wèi)兵一開始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北大營統(tǒng)領(lǐng)取出了皇上手中的虎符,一隊衛(wèi)兵這才連滾帶爬地滾去報訊。長庚沒等他,直接帶人闖了進(jìn)去,未抵帥帳,迎面正遇上了準(zhǔn)備上戰(zhàn)艦的曹春花。 曹春花頂著一張和顧昀如出一轍的臉,猝不及防地跟長庚撞了個大眼瞪小眼,長庚久別重逢,心里狂跳起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松,便見那“顧昀”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驚嚇,眼珠亂七八糟地亂轉(zhuǎn)了一圈,用力一拉馬韁,二話沒說,掉頭就要跑。 長庚:“……” 這一番動作下來,長庚用眉毛看也知道此人是誰了,剛要開口喝住對方,話到嘴邊,卻怕破壞了顧昀的什么秘密部署,忙飛身追上去,一把抓住“顧昀”的馬韁,連人帶馬一起拽住了,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小、曹。” 曹春花欲哭無淚,低頭看著一臉討債樣的長庚,連滾帶爬地從馬上下來了。 此時他還沒來得及聽說京城里那個石破天驚的大消息,只哭喪著臉小聲“嚶嚶”道:“殿下?!?/br> 長庚惡狠狠地瞪著他:“我讓你來替我照顧他,你還干脆對他言聽計從了?敷衍我敷衍得一套一套的!” 曹春花用顧昀的臉做出了一副賴皮的苦相,看得長庚胃疼地別開了臉,實在不明白此人數(shù)次潛入敵陣,到底是怎么才能不被人家看出來。 “將在外……這個君令也得有所不受嘛,”曹春花一邊領(lǐng)著長庚磨蹭,一邊在他耳邊小聲道,“沒有大帥首肯,我我我我就算想傳什么消息也傳不出去啊……” 長庚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算是放過了他這一回,又問道:“你們這又唱了哪一出?真假元帥?” 曹春花心里七上八下的,哼哼哈哈地胡亂敷衍一通,一邊應(yīng)付著長庚,一邊偷偷往沈易那邊瞟。他這邊拖著長庚,沈易那廂就趁機(jī)溜回帳中,倆人在自家營地里跟調(diào)虎離山似的,一個人心驚膽戰(zhàn)地拖著“敵情”,一個人飛快地沖回帥帳報訊。 眼見沈易已經(jīng)掉頭沖回中軍帥帳,曹春花才小小地松了口氣,然而這口氣還沒放到底,便冷不防地聽見長庚一字一頓道:“你看誰呢?” 曹春花:“……” 長庚越來越覺得不對勁,一把甩開曹春花,他在兩江大營中待過一個多月,一眼掃過去就找到了中軍帥帳,大步走了過去。 “殿下!殿下!”曹春花情急之下一把抓住長庚的袖子,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殿下,您一會……一定要冷靜?!?/br> 此時,沈易已經(jīng)驚慌失措地跑到了顧昀面前,活像是讓西洋教皇開著大海怪給攆回來的:“子子子……子熹!” 何榮輝納悶道:“季平老兄,你怎么漏氣了?” 沈易顧不上跟他一般見識,撲到顧昀床頭,上氣不接下氣道:“你家小殿下來了,你你你……” 帥帳中眾人還沉浸在“雁王居然登基當(dāng)了皇帝”的震驚中,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沈易口中“小殿下”這個陳年舊稱呼指的是誰。何榮輝和小蔡大眼瞪小眼,顧昀慢半拍地將沈易的唇語在腦子里過了一遍,難以置信道:“長庚?” 沈易如喪考妣地點點頭。 顧昀頓時失色,險些一躍而起……誰知有心無力,沒跳起來,他仿佛眠花臥柳時被老婆捉j(luò)ian一樣,舌頭打結(jié)道:“床底下有地方給我躲一躲嗎?老何別擋道,閃開閃開……咳咳咳……” 顧昀情急之下,沒好利索的喉嚨嗆住,劇烈地咳嗽起來,沒咳完,一陣幽幽的春風(fēng)就從帳外撲面而來,吹拂過那又聾又瞎的人蒼白的手背,顧昀透過特質(zhì)的琉璃鏡,隱約看見門口一個長身玉立的影子。 顧昀:“……” 滿帳一時悄無聲息,顧昀純粹是嚇的,其他人則是看見信筒中的“新皇”活生生地站在面前,震驚的。 只有那沈易不在狀態(tài)地打破沉默:“……這可不怪我跑的慢?!?/br> 何榮輝在西北的時候認(rèn)識押送軍餉的雁王,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開口道:“皇上?” 眾人如夢方醒,紛紛要大禮相見,長庚的目光沒離開顧昀,動作有些緊繃地一擺手,勉強(qiáng)撐著臉面道:“上回見面諸位還以兄弟相稱,不必這樣?!?/br> 沈易一腦門疑惑,看著長庚緩緩地走過來,甚至彬彬有禮地對他點了下頭,然后越過他來到塌邊,盯著顧昀,盯得眼睛疼如針扎,然而還是要看。 顧昀身上好多地方夾著鋼板,衣襟下的繃帶還帶著血跡,露出的鎖骨與手腕仿佛只有一層脆弱的皮包在骨rou上,嘴唇上連一線血色都沒有,臉上特質(zhì)的琉璃鏡幾層鏡片,厚厚地幾乎糊住了他半張臉,另一只眼睛茫然對不準(zhǔn)焦距,依然能看出不易察覺的緊張來。 長庚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坐在顧昀塌邊,替他拉了一下被角,瞥了一眼旁邊拆開的信筒令件,隨后對跟到了帳外的北大營統(tǒng)領(lǐng)吩咐道:“取虎符,告知蛟、甲、鷹、騎各路將士,說朕在此處,與諸位袍澤共進(jìn)退,諸位必定戰(zhàn)無不勝?!?/br> 帥帳中眾將士靜默了一下,隨后不知是誰起的頭,三呼萬歲。 那聲音很快自帥帳中傳出,長了翅膀似的飛過整個駐地,數(shù)百年來,兩塊虎符頭一次出現(xiàn)在同一地點,仿佛定海神針一樣地戳在了獵獵軍旗之上,海浪與炮火全都不能撼動,而新皇縱然尚未正式加冕,已經(jīng)第一時間得到了四境之將的認(rèn)可。 西洋人強(qiáng)攻鐵柵欄的炮聲再起,顧昀不敢再耽擱,眾將軍很快魚貫而出,各司其職,紛紛領(lǐng)命而去,傳令官識趣地退至帳外,帥帳中終于只剩下顧昀和長庚兩個人。 最后一個外人離開的瞬間,顧昀正不知要說點什么,長庚卻好像脊梁骨被抽調(diào)了似的,整個人原地晃了一下,險些癱下來,接著,他胸口劇烈地起伏了幾下,像是疼極了,又像是喘不上氣來,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死死地咬住牙,脊背繃得像是要斷開。 顧昀嚇了一跳,忙撐起一邊的臂膀小心地按在他后背上:“長庚,怎么了?” 長庚一把拽下他的手,慌亂地扣在掌中,救命稻草似的拼命地捏著,只是喘得說不出話來,額角太陽xue上青筋憋得起來一片。 顧昀將他帶到這么大,從不知道他還有什么心疾喘疾,當(dāng)即叫道:“軍醫(yī)呢,來……” 門口待命的親衛(wèi)一聽,剛探進(jìn)頭來。 長庚從嗓子里擠出幾個字:“出去!別過來!” 親衛(wèi)不明所以,然而不敢有違圣命,慌忙退了出去。 顧昀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他,長庚雙目充血,瞳孔仿佛有分開的趨勢,卻又好像被一根針穿在了一起,黏連在一起,他緩緩地轉(zhuǎn)向顧昀,顧大帥已經(jīng)硬著頭皮做好了被他發(fā)作一通的準(zhǔn)備。 可是等了半天,長庚卻只是緩緩地問道:“我要是來得再晚一點,是不是就見不著你了?” 顧昀:“……” “我遠(yuǎn)在京城,聽他們大呼小叫,然后滿心歡喜地等你回來,想給你看馬上就要連上的蒸汽鐵軌線,想跟你說好多話,想把那根破衣帶給你重新縫上,然后呢?”長庚輕輕地問道,抓著顧昀的手緩緩地收緊,抬到自己眼前,他低頭看著顧昀那只蒼白的手,“我還能等到你嗎?” 顧昀心里好像被鋼針一捅而穿,一下就詞窮了。 “我恨死你了?!遍L庚道,“我恨死你了顧子熹?!?/br> 這句話從顧昀第一次將他丟在侯府,一個人偷偷跑去西北的時候,就一直伴隨著頻繁發(fā)作的烏爾骨壓在他心里。 而今,漫長折磨的治療后,烏爾骨去了大半,再也無從壓制,終于被他說出來了。 長庚忽然之間就崩潰了,他從那條自幼選擇的“只流血,不流淚”的路上短暫地游離而出。 方才還擲地有聲與諸將同在的新皇陛下在帥帳中痛哭出聲。 第128章 落幕與開端 顧昀語盡詞窮,有心想張手將他抱過來,拉了兩下沒拉動,只好默默地坐在一邊不敢吭聲,等長庚把十多年的委屈一口氣都哭出來。 然而新皇恐怕是命不好,哭一場都不能哭個盡興,還沒等他哭到筋疲力盡,外面便響起了一聲炮響,整個中軍帥帳劇烈地震動了一下。 接著是巨大的鷹翼劃過天空的尖鳴由遠(yuǎn)及近,長庚只來得及背過身去,一個鷹甲傳令兵便闖了進(jìn)來:“大帥,鐵柵欄破了,西洋人已入包圍圈!” 顧昀的指尖上還沾著長庚的眼淚,他不動聲色地將那根手指收緊了手心,淡定地點了點頭:“知道了,按計劃壓住了就是?!?/br> 傳令兵腳尖堪堪觸了片刻的地,轉(zhuǎn)身又飛走。 長庚這才轉(zhuǎn)過臉來看著他,臉上淚痕未干,怎么看怎么委屈,顧昀最受不了這種表情,當(dāng)場滾地繳械,柔聲哄道:“長庚來,我給你擦擦眼淚?!?/br> 長庚:“你的花言巧語呢?” 顧昀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從善如流地將聲音壓低了些許:“心肝過來,我給你把眼淚舔干凈?!?/br> 長庚:“……” 他一時有點氣蒙了,沒接上話。 可是就這么一愣神的光景,顧昀居然吃力地扶著床邊爬起來了,他腰上幾乎吃不住力,起來的時候腿間的鋼板重重地撞在了小榻邊上,脖筋從領(lǐng)口的繃帶中突兀地立起,披散的頭發(fā)越過肩頭,穿過琉璃鏡的長鏈。 長庚:“你干什么!” 他一步上前,想伸手按住顧昀,顧昀卻順勢將他摟了個滿懷。 顧昀這么一動,額角已經(jīng)出了一層冷汗,大半個身體的重量壓在長庚身上,呼吸有些急促,身上硌人的鋼板格外礙事地?fù)踉趦扇酥虚g。他舒了口氣,輕輕地閉上眼睛,撫過長庚緊繃的脊背,低聲道:“給我抱一會,太想你了。然后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好不好?” 長庚剛剛平靜的鼻子一瞬間又有點發(fā)酸,不受控制地攬住顧昀的腰,感覺他余出來的衣帶絕不止信中夾雜的短短一截:“我……” 他剛說一個字,聲音很快淹沒在了一陣喪心病狂的炮火聲里,再次被打斷。 顧昀微微側(cè)過臉,在他臉上親吻了一下,居然真的說話算話,順著他方才的淚痕一路流連下來,最后停留在了略帶淚水味道的嘴唇上,長庚的嘴唇一直在顫抖,不知是疼是氣還是激動的,顧昀停頓了一下,舌尖撬開他的唇縫。 長庚扶著他側(cè)腰的手驀地收緊—— ……可惜還沒嘗到甜頭,外面又一聲刺耳到半聾都能聽見的鷹唳。 長庚:“……”xin 鮮 中 文 wang 論。壇整~~理 這還有完沒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