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觸手可及的華麗舞臺,鑲金鉆銀,燈光絢爛。 眾人驚羨的目光、潮水般的掌聲。 他不需努力,便可輕而易舉的擁有。 像個金色鳥籠,起初只看得見金色的華貴,飛蛾撲火般沖上去,然后永遠(yuǎn)的被禁錮住。 簡言左早就明白,那個金貴而炫目的標(biāo)記,一旦烙上,便再也做不回自己。 為簡家生,為簡家死,為簡家付出一切,為簡家放棄所有。 沒有自由,沒有自我,只是充當(dāng)簡家這臺大機(jī)器里最核心的一個齒輪。 等磨損到千瘡百孔,然后再把這份禁錮,傳給下一代。 而后,再無休止。 他逃脫了近二十年,終于還是止在了今天。 簡亦為知道短時間內(nèi)強(qiáng)攻一定拿不下簡言左,要對待簡言左這種硬茬,就一定要花時間、花氣力的慢慢去熬。 把時間熬掉,把精力熬干,把籌碼熬凈。 等到這頭年輕的小豹子什么都剩不下,自然就會順服。 他已經(jīng)熬了十多年,不差這一分半秒。 就算再熬個十來年,那也值得。 所以,他有的是耐心。 簡言左不知道他跟簡亦為究竟對峙了多久。 或許是一兩個小時,亦或是更長。 他明白這次博弈對于他們兩個人彼此的重要性。 對于簡亦為,贏了,贏的是延續(xù),是作為長者的威嚴(yán)。 而對于簡言左,輸了,輸?shù)氖亲杂桑窃谝?guī)劃中的夢想。 簡言左也知道自己或許快撐不下去,但是他更知道,如果他堅持多一秒,或許下一秒老爺子就會放棄。 簡亦為沒有等到簡言左的妥協(xié)。 簡言左也沒有等到簡亦為的放棄。 打斷他們的,是一直跟著簡亦為的孫特助。 一路闖進(jìn)來,連門都沒敲。甚至來不及避諱簡言左,話已經(jīng)脫口而出,“先生,威里安那實驗室發(fā)生爆炸,大少爺跟少夫人都在里面。” 那場爆炸被無數(shù)家國內(nèi)或者國外的媒體爭相報道。 據(jù)報紙上的描述,爆炸升騰起的煙霧,幾乎彌漫了整個嘎特欽納。 而據(jù)周圍市民的回憶,那日爆炸產(chǎn)生的灰燼,足足在空中飄散了九天,才算真正的散干凈。 無論是報紙上還是電視上,事故的原因,永遠(yuǎn)顯示的是調(diào)查中。 所以沒人知道,這次相當(dāng)于一顆氫彈爆炸的事故,究竟起于何因。 死亡名單上,簡居聞、杜落微、池錦原、喬朵四個人的名字被穿插在很多人中間,彼此不相鄰。 而失蹤名單上,池喬期的名字,孤零零的躺在那里,像朵被遺棄的小花。 這些對于簡言左來講最親近、最不能失去的人,在某一個時刻過后,全部成了他心底,無法愈合的傷。 永遠(yuǎn)、最深。 事情來的如此猝不及防。 就像上一秒還晴空萬里的天,突然間便傾盆大雨。 甚至,簡言左一閉上眼,還能聽見在爆炸的一個半小時前池喬期在電話里跟他開的玩笑,她說,暖哥哥,我現(xiàn)在就去告訴叔叔阿姨和我爸我媽,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找個貴的要死的餐廳,讓你舒舒服服、痛痛快快的減輕一下被錢壓得喘不過氣來的重量。 池喬期清脆的笑聲似乎還回響在這一刻的空氣里,而這一句笑言,卻再也沒了實現(xiàn)的可能。 實驗室里所有的人都沒能幸免于難。 簡池兩家的四個人,因為實驗室外接的電腦里只有進(jìn)入沒有外出的打卡記錄,所以被認(rèn)定為死亡。 而池喬期,因為是臨時訪客,所以沒記錄可查。 有的,只是那天上午當(dāng)班的門衛(wèi)描述,說他正跟另一名門衛(wèi)進(jìn)行交接班時,池喬期正好填完訪問登記單,還笑著跟他說了句,Пpnrthыxвыxoдhыx。 周末愉快。 那便是池喬期被記起的最后的影像。 唯一能證明池喬期可能活著的,只有那通十五點零九分來自池喬期的手機(jī)撥出的電話。 而爆炸發(fā)生在十三點四十二分。 那個電話,出現(xiàn)在簡言左手機(jī)的未接來電中。 持續(xù)不到半分鐘,最終被他無聲的按掉。 那時是他跟簡亦為談話的最深處。 他自以為電話那頭的她只是為了炫耀明天的安排,那樣歡躍的聲音,他縱然期待,但等談話結(jié)束,也肯定來得及。 年少的驕傲,讓他總以為一切才剛剛開始,無論做什么,即使再遲,卻都還來得及。 直至現(xiàn)在,他都不敢去想象,池喬期當(dāng)時是懷著一種什么樣的心情撥通了這個電話,又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去面對無人接聽的冷冰。 或許,像是一堆火焰中最后一簇火苗被澆熄。 那會是哪般絕望的心境。 簡言左不敢再賭,不敢再憑著自己自認(rèn)為的自信去尋找。 漫無目的的找尋再持續(xù)哪怕多一秒,都在減少能夠?qū)さ剿南M?/br> 他不能拿自己的盲目去當(dāng)做找尋的賭注。 換回的,只要不是他要的那個答案,其他的,無論是什么,都足夠讓他抱憾終身。 于是,終于妥協(xié)。 畢恭畢敬的沖著簡亦為深深的鞠躬,“請您幫我。” 那一刻,簡言左明白,他,再無寧日。 現(xiàn)在,他成了簡氏金絲鳥籠中一只別人稱羨的雀。 永遠(yuǎn)正面的形象,永遠(yuǎn)鮮亮的光影,亦是永遠(yuǎn)迷失的自我。 而她,也終于重新活在了他認(rèn)為現(xiàn)實的世界里。 會像剛剛一樣微笑,會跟他平常的說說話,也會有著自己的小脾氣。 可是他們,今生今世,都永遠(yuǎn)被那一天,隔在兩個不同的世界里。 就像他知道,不管他對她付出的再多,不管他對她牽掛的再深。 不管是傾盡所有,還是用盡全力。 只要一提到六年前,他就罪不可赦。 就像現(xiàn)在。 她就站在三步之遙的地方。 他卻無法伸手去擁抱。 簡言左放下袖口,拿起外套,聲音波瀾不驚,“周六去爺爺那兒,我開車來接你?!?/br> 好似爭吵沒有發(fā)生過般。 路過到客廳的立柜,頓住腳,微蹲下身,拉開第一層的抽屜,拎出一管藥膏來立到一旁。 站起身來,話卻不多說一句。 關(guān)門,離開。 重新寂靜。 似乎又是不歡而散。 池喬期淡淡的把眼睛從緊閉的門上移走,低頭,拎起褲腳。 毫無意外的一片青紫。 卻一點疼的感覺都沒。 真是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先天性痛覺缺失。 無論是出現(xiàn)在什么樣的材料描述中,都會說這是一種罕見的病。 可能幾十萬、幾百萬個人里,才會有那么一個。 但偏偏,她是那個之一。 痛覺缺失,意味著疼痛這個詞語,在池喬期的字典里,后面的注釋永遠(yuǎn)都是一片空白。 不論是破皮,還是流血,她都不會知道那種絲絲拉拉或者難忍的痛感。 更不會,因為痛,而流下眼淚。 或許,如果出一份調(diào)查問卷,讓所有人可以自由選擇能感受到痛和感受不到痛,可能大部分人的答案都會是感受不到。 甚至,在很多人眼里,感受不到痛帶來的痛苦,一定大過幸福。 但他們不知道,先天痛感缺失的孩子,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樣幸福。 因為不知道痛,所以不會規(guī)避疼痛,也就不會在身體受到傷害的時候,有任何本能的躲閃。 比如,在碰到火焰的時候,正常的孩子會反射性的縮手。 而他們,因為不知道疼痛,所以不會。 再比如,某個部位發(fā)生了病變的時候,正常的孩子會因為疼痛而發(fā)覺。 而他們,因為不知道疼痛,所以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