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未醫(yī)院。

    “這個是mri的結(jié)果。”連未把片子朝著燈板上一貼,“右腿脛骨的這個位置，短時間內(nèi)連續(xù)骨折過三次?！?/br>
    隨后，手指上面輕點，繼續(xù)補充著，“是很多年前的舊傷，當時處理的也沒問題,可能是最近重復傷到才會這樣?！?/br>
    說完伸手把燈板關(guān)了,“手術(shù)不需要很長時間,會特殊護理室里待一段時間，等麻醉消了會直接送到普通病房。手術(shù)中心來來往往的太多,手術(shù)室外也幫不上什么忙,所以直接辦公室等回來就好?！?/br>
    簡言左仍是看著已經(jīng)讀不出任何訊息的片子沒挪眼,緩緩的出聲，“她手術(shù)不需要麻醉?！?/br>
    “嗯？”連未正這次的手術(shù)安排表上簽字，聽見簡言左這樣說，字兒寫了半個，直起身子來問，“為什么？”

    “她沒有痛感。”簡言左復而解釋，“先天性痛覺缺失?！?/br>
    連未略微停頓了一下，眼睛停病例上姓名那欄的三個字許久，接著微點下頭，俯□子去繼續(xù)還剩一個半的名字。

    “好。”

    連未并不遲鈍。

    這樣罕見的病癥，很容易就聯(lián)想到曾經(jīng)簡言左嘴里有意無意帶出來的一些訊息。

    很零碎，但是不難拼湊。

    更何況，他肖隨的描述里，是知曉有這樣一個的存的。

    很重要，很特別，但不經(jīng)常被提起。

    他也知道，類似簡言左這種性格的，越珍惜某一樣東西，就會把這樣東西藏的越深。

    古時的膠東王劉彘，大概也是相似的意圖。

    于是不再過問，收拾好一切，跟簡言左點頭示意，“那去了?！?/br>
    行至門口，忽然聽到簡言左頗有些猶豫的聲音，“剛剛說，短時間內(nèi)三次骨折，能確定么？”

    “當然?！边B未點頭，“因為也質(zhì)疑過這樣的結(jié)果，所以專門做了許多項檢查來確定，參考因素有很多，比如骨密質(zhì)之類，雖然不能說百分之百，但是基本上可以確定?！?/br>
    說完，看著簡言左有些沉寂的臉，再次緩緩出聲，“原本想等手術(shù)結(jié)束再跟談，但想還是先告訴比較好。她身上有很多類似的損傷，有幾處片子上相當明顯的，仔細看過，時間上差不多都是同一時段的，所以想問，她是不是遭遇過什么比較大型的重創(chuàng)，比如車禍？”

    車禍？

    簡言左皺眉，聲音有些遲緩，“不太清楚?！?/br>
    “其實這么說不太準確?！边B未皺著眉，把所有的片段腦子里重新過了一遍，“她身上很多傷，從處理的手法上來看，每幾處都能很容易的找到相似點。不過從的角度來看，與其說處理的很好，不如說被掩藏的很好更加合適，因為很多地方如果不是拍片子，rou眼都很難發(fā)現(xiàn)。”

    簡言左沉默的聽著連未的分析，臉上幾乎看不出表情，“所以？”

    “就像是反復被傷害然后又被及時處理過一樣?！边B未這樣說著，有些不一樣的直覺，話經(jīng)過思量卻仍是脫口而出，“她是不是遭受過虐待？”

    “不可能?！焙喲宰蠛軋詻Q的搖頭，“池叔叔跟喬阿姨都是脾氣性格很好的?！?/br>
    簡言左說的肯定，連未也沒再堅持，點點頭，旋開了門，“那或許是想太多，五六年前的話，怎么算她也成年了，如果真的遇到虐待不會不采取措施的?！?/br>
    話說完，沖著簡言左揮一下手，“呆著吧，去準備手術(shù)?！?/br>
    似是到了這一刻，簡言左才真正的讀清連未話里的意思，聲音稍稍提高，有些不可置信，“說五六年前？”

    “是。”連未點頭，言語中暗含肯定，“mri上面看不出來，但是從別的儀器上能看得到，很多處損傷，間隔都不長，相對集中五年到六年前這個時間段?！?/br>
    連未頓了頓，有些不忍，“雖然可能短時間內(nèi)接受不了提出的說法，但想不到別的可以作為解釋的可能性?！?/br>
    原是解釋之前簡言左的辯駁，但連未沒想到，隨著自己的話音落下，簡言左臉上的表情一瞬間變的遲緩。

    遲緩到可以很容易的讀出，幾層漸變的情緒。

    是什么，連未具體讀不出，但明顯的有別于之前的堅決和肯定。

    甚至有些，迷蒙。

    距離連未走出辦公室已經(jīng)有半個小時的時間。

    簡言左的目光落點卻一直集中關(guān)掉的燈板上，已經(jīng)絲毫看不出細節(jié)的片子，卻似乎能一眼洞穿曾經(jīng)。

    六年前，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的去尋找過答案，但此刻，他最迫切的想要知道。

    無論付出什么代價。

    即使，是用后半生都活悔恨里來換。

    或許，不用交換，他已然已經(jīng)活悔恨里。

    因為如果連未說的是對的，或者，哪怕只是有一點點是對的。

    也足夠他，這一生余下的時間，都用來反省和內(nèi)疚。

    連未醫(yī)院的手術(shù)中心醫(yī)生辦公樓的后面，并不大。

    事實上，整個連未醫(yī)院也不大。

    品字形的結(jié)構(gòu)，辦公樓、住院處和手術(shù)中心，三二一的層數(shù)，都不算高。

    但這里，擁有著世界上最先進的理念和設(shè)備。

    或者，不僅僅如此。

    就像連未自己說的那樣：們，一直領(lǐng)跑。

    至于面前的這座手術(shù)中心，簡言左也是最早投資建設(shè)的時候看過規(guī)劃圖。

    裝訂的很厚的一本介紹，他卻很耐心的讀完過。

    記得那時候還曾跟連未開過玩笑，“真希望，這輩子都不要以平躺的姿勢進到這里面?！?/br>
    這句玩笑，直至現(xiàn)，也確實沒有應驗他自己身上。

    但這一刻，簡言左情愿躺里面的，是他自己。

    簡言左走近，手術(shù)中心的玻璃門應聲而開。

    門口設(shè)有引導臺，見簡言左進來，里面稍顯年長的護士迎上來，“簡先生。”

    臉識別系統(tǒng)的信息還是當初初建時連未錄入的，方便隨時的驗查。時間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機器卻仍舊可以認出他，反倒比的接觸更親切。

    門口的登記信息直接連接到引導臺，所以雖然簡言左從沒來過，但是卻一直被熟悉。

    旁邊的護士顯然已經(jīng)看到引導臺顯示屏上的登記信息，雖然也知道簡言左的這次到訪沒有事先安排，但無論從表情或是言語上，都顯得異常小心。

    言語謹慎，且不會逾越。

    最后，反而是簡言左自己直接的出聲詢問，“連院長哪間手術(shù)室？”

    話說完，也自然有帶他過去。

    醫(yī)院的手術(shù)室附近，總會有些淺淺的味道。

    有時候甚至是循著味道過去，都能準確的找到。

    很特別，但是當真正離開一段距離，也并不能完整的回憶起。

    簡言左手術(shù)室外面等了不長時間，便見連未出來，見了他，也不驚訝，“算不上有難度的手術(shù)，值得親自來督導？”

    調(diào)侃的話說完，稍顯正式的補充，“基本的處理都完畢了，縫合交給高醫(yī)生了，他的活兒精細，上次有個女孩兒從手掌到手肘幾十厘米的撕裂傷，經(jīng)過高醫(yī)生的修整，現(xiàn)已經(jīng)幾乎看不出?！?/br>
    說完引著簡言左走遠，“不過他縫合的速度也是出了名的慢，估計一時半會兒還真完不了事兒。要是有心情，要不讓趁機給匯報一下工作？”

    連未的話音似是剛落，身后手術(shù)室的門無聲的劃開。

    滾輪門槽里碾過，很細微的聲音，但對這里面的一切都熟悉到極致的連未顯然是注意到了。

    他止原地，輕輕的偏過頭去。

    一個驚慌失措的小護士，磕磕絆絆的從門里跑過來，還未等靠近，便有些情緒起伏的叫著，“連院長，一號手術(shù)室的病……”

    她似乎有太多話想說，但卻不知道該怎么描述。

    一瞬間的掙扎，她索性只是說了最為重要的一句，“您快去看看吧?！?/br>
    簡言左原本是沒注意到手術(shù)室的門，但是本書由糯 米論 壇為您整理制作當聽見小護士的第一句話時，他下意識的抬頭去看手術(shù)中心最前的指示燈。

    五個手術(shù)間，只有手術(shù)一室的燈亮著。

    他唯一的僥幸還沒萌生，便已被瞬間擊潰。

    簡言左只覺得心跳越發(fā)的快，猛的轉(zhuǎn)身，先于連未。

    手術(shù)室的門需要身份識別，簡言左的身份雖然略有不同，但畢竟沒有權(quán)限。

    簡言左被迫止門前，卻并不用再多說什么。

    無聲的站立了兩三秒的時間，隨后趕到的連未將身份卡貼上感應區(qū)，門再次悄無聲息的滑開。

    這是一間一旦邁進就意味著責任的場所。

    連未比誰，都要清楚。

    這是他唯一一次不堅持原則。

    本不應該，但是，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

    他們到時，四五個醫(yī)生護士已經(jīng)齊齊退至門口。

    連未一到，他們像是遇到救星般，先后的轉(zhuǎn)身，接著左右各退一些，零碎躊躇的讓出些空隙來。

    于是，簡言左看見了池喬期。

    縱然，他也許想到過會發(fā)生什么。

    但真實面對的那一刻，他，忽然覺得酸澀。

    這一刻，簡言左忽然想起他跟池喬期幼年時，有次他家看碟片的片段。

    碟片的內(nèi)容他有些模糊，但似乎是奧特曼，面對著很多個怪獸，奮力抵抗了好久，最終被怪獸的角頂進身體里。

    場面很悲壯。

    但時間太久，這樣的感覺也略略有些隱約。

    只是，那天里池喬期的淚，簡言左依舊記得清晰。

    那也是簡言左的記憶中，池喬期因為電視上的內(nèi)容哭的最厲害的一次。

    平時看到有些內(nèi)容，她也會哭，但是僅限于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