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夜晚,這樣的老房子會顯得越發(fā)的靜,越發(fā)呆,越覺得會有些僵掉。 閉上眼,意識清醒著,但卻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或許,她該去喝杯熱水、熱果汁,或者熱可可、熱咖啡,反正隨便什么熱的東西。 她需要溫度。 于是,池喬期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猶豫了一會兒,最終果斷的下樓去。 樓梯扶手是那種很硬的黑木,觸上去,涼颼颼的感覺。 池喬期若有若無的扶著,終于抵了最下一層臺階。 她沒想到,會在樓下的餐廳遇見簡頃北。 一個人坐在餐臺前,開著盞壁燈,面前是湯和法棍,旁邊是一小碟炒萵苣,幾段香腸和一盤切成塊的菠蘿。 見她下來,聲音愉快的打著招呼,“小七?!?/br> “好久不見?!背貑唐诼淖哌^去,手扶上餐臺的一角,“這么晚?” 簡頃北點(diǎn)頭,手不停的掰著面包,不斷的丟進(jìn)面前的湯里,舀一口,嚼兩下,咽下,再接著舀一口,吃的飛快,“嗯,之前在忙。” 忙碌,似乎是簡家人身上共同的屬性。而工作,也似乎是作為簡家人必須的素質(zhì)。 不停頓,不停歇。 池喬期輕聲感慨,“真像?!?/br> “什么?”簡頃北先是一愣,隨即有些稍稍的反應(yīng)過來,“你說我跟三哥?” “嗯。”池喬期抱著胳膊站著,說話間,越發(fā)的覺得冷。 簡頃北把勺子觸及盤底,頓了下動作,“三哥跟我們不一樣,他有目標(biāo)?!?/br> 說完起身,去到里面,隔了一會兒,端出一杯熱可可來。 冰裂紋的杯子,很厚的杯壁。 像極了人心里厚而覺察不到里面溫度的提防。 但感謝他,池喬期終于喝上熱的。 “在倒時差?”簡頃北重新坐回餐臺前,繼續(xù)掰法棍。 “嗯?!背貑唐谡f不太清失眠的理由,索性也直接歸咎于時差,“可能有些不適應(yīng)。” “怨氣太深。”簡頃北咧著嘴,呲著白牙笑笑,“明天有時間么,帶你去看個畫展。” 畫展? 池喬期好奇,“誰的?” “保密?!焙嗧暠惫首魃畛?,“但我肯定你會喜歡?!?/br> 或許真的是那杯可可的作用,池喬期一覺安穩(wěn)的睡到天亮。 把窗簾拉開,外面的陽光已經(jīng)開始有些刺眼。 是個好天氣。 池喬期趿拉著拖鞋下樓去,簡言左的早餐已經(jīng)吃到一半,見她下來,吩咐廚房端上了她的那份,聲音溫和的提醒,“頃北說他一會兒就到?!?/br> 池喬期點(diǎn)頭,咬了一口糖霜三角,“你今天有安排?” “有個會?!焙喲宰笳J(rèn)真的匯報,“不過應(yīng)該趕得及中午跟你們一起吃飯?!?/br> 很不錯。 池喬期慢慢的喝著麥片,安靜的,沒有追問。 簡言左的早餐時間很快結(jié)束,坐著等了池喬期一會兒,然后兩個人一起出門。 簡頃北的車已經(jīng)停在門口,車窗降下,愉快的口哨聲,“三哥早,小七早?!?/br> 池喬期很配合的笑了一下,看一眼時間,提醒簡言左,“十五分鐘之后記得把藥吃了。” “好?!焙喲宰罂粗宪嚕⒃谝慌宰屑?xì)的把車門關(guān)好,“祝你們愉快?!?/br> 簡頃北做事一向隨性。 畫展的入場券被潦草的扔在了儀表板上。 池喬期很自然的拿過來看。 很有凹凸感的紙張,手感很厚,不光滑,略毛糙。 巴掌大小,三折,顏色搭配的很微妙。 第一折上,簡單的金色,時間,地點(diǎn),名字。 但是,正是這個簡單的名字,差點(diǎn)讓池喬期尖叫出聲。 后來努力的調(diào)整了幾次,才把聲音壓低在一個正常的范圍內(nèi),“你確定要帶我去看莫一的畫展?莫一,那個莫一?” “是,莫一?!焙嗧暠闭J(rèn)真的點(diǎn)頭,嘴角的弧度漸漸拉大,“就是你以為的那個。” 或許每個人心里,都會有一個真正膜拜的人。 在某個熟悉或者陌生的領(lǐng)域。 可以去仰視,去敬畏。 譬如,導(dǎo)演阿爾弗雷德·希區(qū)柯克,小提琴家帕格尼尼。 譬如,逆轉(zhuǎn)王馬克·塞爾比,得分王科比·布萊恩特。 又譬如,葉策心中的lean教授,蘇笛那心中的成術(shù)。 而在繪畫方面,池喬期唯一膜拜的人,就是莫一。 這份膜拜,源自一段暗無天日的日子。 那段時間,池喬期尚還住在混亂嘈雜的舊房子里,油污灰塵重到連原本的顏色都找尋不到一絲,墻壁裂開的縫隙似乎都可以用手一撥就整面碎掉,晚上會有機(jī)車呼嘯著過去,摻雜著謾罵和叫囂,帶起灰塵,然后又重歸安靜。 池喬期曾以為她會餓死或者凍死在這樣的房子里。 然后尸體會腐爛,會慢慢的被老鼠和蟲子吞噬掉,會被微生物分解,逐漸變的面目全非,而且或許過很久才會被人發(fā)現(xiàn)。 因?yàn)闆]有證件,她只能做黑工,活重的要死,錢卻少的可憐,通常會被排到晚班,還會時不時在回來的路上遇到打劫。 也就是在其中的一次,一群街痞,向她索要了連軸轉(zhuǎn)了20個小時才剛剛拿到手的17.65美元。 她不是剛烈的人,但也并不是沒有想到過死。 但是,不會是以這樣,被人捅上一刀,然后慢慢消逝在街邊的方式。 她不想被人注意到,不管是警察還是新聞,也不管是活著還是死去。 所以,她毫無感覺的看著錢被搶走,然后包錢用的報紙被丟到地上,飄悠悠的被風(fēng)吹到腳邊。 好像不知?dú)w處的她。 池喬期低頭蹲下,很緩的撿起那張報紙,手緊緊攥著一端,慢慢走回到租來的房子里。 這張曾經(jīng)包過17.65美元的報紙上,還存著不知從哪里蹭上的油漬,唯一完整的新聞,就是講一位叫莫一的華裔畫家近期的畫展。 那時候池喬期的英文還停留在只能零散的記得幾百個常用單詞的程度,能認(rèn)識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報紙上的那則新聞,她讀的并不太通。 但是,在配圖上,一幅來自莫一筆下的畫,她卻清晰的看懂了。 那幅畫的名字叫,hope。 很淡的色彩,是一束光下,一個女孩兒的眼睛。 她對畫并沒有研究,但是,她似乎真的能明白畫里想要表達(dá)的一切。 是希望,源自內(nèi)心的希望。 于是,那幅畫被她從報紙上剪下,用四枚圖釘,釘在了門口開關(guān)的上側(cè)。 每次出門,看一眼。 每番進(jìn)門,再看一眼。 在那樣昏暗到看不到明天的日子里,好像已經(jīng)成為某種儀式。 而這一刻,重新輪回之后。 似乎,真的是命運(yùn)。 畫展是在布魯塞爾的一家專業(yè)畫廊,他們到的不算晚,停車場卻已經(jīng)滿到幾乎找不到位置。 簡頃北把車找個地方停了,攜著池喬期一同走進(jìn)去。 一路上,見了人,滿臉微笑的介紹,“我家七妹?!?/br> 熟稔的程度,確實(shí)像是真的。 遇到確實(shí)不知情的,還會被親切的回應(yīng)一聲,“七姑娘。” 那語氣,真摯的像是認(rèn)識多年的老朋友。 池喬期在前幾次聽時,尚有些不好意思,攥緊簡頃北的臂彎,有些泄憤的意思。 簡頃北被抓的齜牙咧嘴,“我的小姑奶奶,你別不知好歹,等一會兒有你后悔的?!?/br> 話說完的下一秒。 池喬期就看到了莫一,彩色真人版莫一。 跟報紙上一模一樣的面孔,似乎沒有時間的痕跡,察覺到他們來,抬起頭,沖著他們這邊,笑的暖心,“來啦?” “嗯。”簡頃北拉著池喬期走過去,“三哥有事情來不了,但是說會去晚上的酒會?!?/br> 停頓下,終于介紹道,“簡行右,我大哥。” 然后,把池喬期朝著前面輕輕一推,“池喬期,咱家七妹?!?/br> “池喬期?”簡行右瞇著眼睛重復(fù)了一遍,眼睛里的笑意越濃。 復(fù)而,雙臂用力的抱了下池喬期,氣息沉穩(wěn),“歡迎你來?!?/br> 池喬期一瞬間木掉。 甚至于在簡行右松開她時,依舊沒有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