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賀佳言隨意要了點看得上眼的食物,最后還要了個飯后甜品。 待服務員收走了菜譜離開后,賀佳言一抬眼,就發(fā)現(xiàn)黎紹馳正懶洋洋地打量著自己。她臉色平和地與他對視,直到他挪開視線,她才問:“有從我臉上發(fā)現(xiàn)什么特別的東西嗎?譬如兩張嘴巴、三個鼻子、四雙眼睛之類的。” 黎紹馳扯了扯嘴角,似乎笑了一下:“說實話,除了長得好看一點,沒有什么過人之處。干我們這行的,需要很刁鉆的審美,假如你是一份稿子,我大概只能給你五十九分。你本來是可以及格的,但你不夠聰明,必須多扣一分?!?/br> 賀佳言很平靜地接受他的評價,她問黎紹馳:“我是一份五十九分的不及格稿子,那你打算退稿?” “不會?!崩杞B馳沉吟了一下,接著說,“是我跟阿捷說,你被關暮欣針對,所以他才讓我把你調到創(chuàng)意部的?!?/br> 賀佳言早猜到他會為陸捷解釋,她說:“我只是問你為什么把我調到創(chuàng)意部,沒問陸捷為什么讓你把我調到創(chuàng)意部?!?/br> 黎紹馳挑眉:“怎么?提一提他的名字你也有意見?” 賀佳言神色淡漠地說:“嘴巴長在你身上,你愛講什么我干預不了。” 她拉長了臉,黎紹馳不由得說:“他這樣做也是想幫你,你看看你算什么態(tài)度?你就算記恨他,也沒必須記恨那么久。” 賀佳言的火氣莫名其妙地冒了上來:“你不清楚前因后果就別評價那么多。” “為了孩子不是嗎?”黎紹馳稍稍壓低的音量,他頓了下又說,“就算是站在你的立場,我也不建議你把孩子留下來。你一個剛滿二十歲的女孩子,書也沒讀就想當mama,你承受得了那負擔嗎?生孩子養(yǎng)孩子要花費多少的精力、承受多大的壓力,你想過沒有?女人就是感性動物,做什么事情都跟著感覺走,到無路可退的時候才知道后悔。” 賀佳言拿著茶杯的手微微顫抖,她看向黎紹馳:“你跟陸捷很熟嗎?他居然把這些事情都告訴你?!?/br> 這些都是賀佳言不愿意提前的往事,黎紹馳觀察著她的表情,而后才小心翼翼地說:“那時候他喝得很醉,迷迷糊糊就說出來了。其實,這件事對他的打擊也不小,我看得出來,他很在乎你。” 黎紹馳記得,那時候的陸捷喝得很醉,還把吧臺上的酒瓶全部推到地上。酒吧里的客人都把爛醉如泥的陸捷當成怪物看待,他恰好跟幾個朋友在旁桌小聚,雖然他和陸捷不是跟同一個博導,平日交集不算多,但看到這種狀況還是替陸捷善后并將人送回公寓。 跟陸捷同窗兩年有余,黎紹馳還是第一次看到陸捷這般失態(tài)。陸捷大吐苦水,他也不懂怎么安慰,最后只能再陪著多喝了一打啤酒,連自己也醉得不醒人事。 上回愛爾斯那個廣告,他曾去過片場跟過進度。那天恰好馮恩也在,他旁敲側擊地問了問個中緣由。馮恩笑著說跟他說,你們公司真是臥虎藏龍的,一個小小的ae居然請來了大影帝幫忙。 黎紹馳覺得奇怪,回公司后特地把賀佳言的簡歷調出來看了一遍,倒沒看出有什么特別。他皺起眉頭地盯著畢業(yè)院校那欄,無意地把她的名字念了幾次,猛地發(fā)現(xiàn)這名字出奇的熟悉。他托了個熟人打探了一下,最后終于明白過來,原來陸捷喝醉那晚一遍遍重復的名字就是這是這樣寫的。 今早散會后,黎紹馳回過辦公室,當他拉開左手邊的第二格抽屜時就了解賀佳言是怎么發(fā)現(xiàn)他和陸捷的關系了。那張通訊錄是他聯(lián)系完陸捷隨手塞進去的,她肯定是收了自己那不明確的指令后才發(fā)現(xiàn)的。他想起陸捷曾經千叮萬囑,說別讓賀佳言知道,免得她鬧別扭,看來自己真的有負所托了。 聽了黎紹馳的話,賀佳言沉默了。直至吃完午餐,她也是一副不太想說話的樣子。 黎紹馳也不難為她,沒有再跟她提起陸捷。 自從知道黎紹馳調自己來創(chuàng)意部的真正原因,賀佳言對他倒不如以前那般畢恭畢敬,把他當成太上皇那樣伺候。她總覺得他和陸捷是一伙的,看到他總想起陸捷,這使她不太愉快。 黎紹馳的表現(xiàn)倒跟她的相反,她總覺得黎紹馳對自己的態(tài)度比舊時和緩了不少,有次她把某個汽車廣告的創(chuàng)意提案弄得一塌糊涂,他也只是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沒有開口責罵??匆娝孟袢痰煤苄量啵泱w貼地說:“你想罵就罵吧,憋著對身體不好?!?/br> 聽她這樣說,黎紹馳倒是笑了,他告訴賀佳言:“我沒有罵人的習慣,不信你出去問問其他人。我之前罵你,完全是因為阿捷的主意,他說這樣做你才不懷疑。說實話吧,被甩以后還能這樣為前女友設想,這種男人真的不多見。” “你到底收了陸捷什么好處?怎么從早到晚都替他說好話?”賀佳言問他。 黎紹馳問:“我欣賞他不行嗎?” “你那么欣賞他怎么不跟他湊一對?”賀佳言沒好氣地說,想到他們曾在腐國同窗幾年,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黎紹馳終于板起了臉,他說:“賀佳言,你是不是仗著有人給你撐腰,不僅擺臉色給我看,連說話的夾槍帶棍的?!?/br> 賀佳言被他噎著,抱著文件夾腳步匆匆地退出他的辦公室。 晚上有個飯局,黎紹馳向來只帶男助理易鎮(zhèn)翔應酬,但易鎮(zhèn)翔恰好因肺炎進了醫(yī)院,他只好把賀佳言留下來加班。 自從離開客戶部,賀佳言就很少接觸飯局。餐桌上的其中兩個客戶是俄羅斯人,或許在中國待久了也學會了這里的酒桌文化,剛開席就使勁地干杯。黎紹馳替她擋了不少,但她還是喝了好幾杯白酒。 賀佳言原本覺得沒什么,但這就的后勁很足,隔了半晌就臉紅耳赤,體溫升高的。趁著其他人不注意,她低聲問黎紹馳:“這酒多少度呀?” “大概六十三度?!崩杞B馳看了她一眼,語氣有點憂慮,“你還行嗎?” “醉不了?!辟R佳言說。 中途黎紹馳出去了一趟,他回來的時候,賀佳言看見他嘴角含笑的,好像碰上了什么好事,于是問他:“有艷遇?” 黎紹馳搖頭,什么也沒說。 好不容易熬到了結束,那群男人都鬧哄哄地提議上夜總會。餐桌上的幾個女士繼續(xù)臉帶微笑,而賀佳言又低聲問黎紹馳:“你去嗎?” 這場本來就是一場答謝性質的飯局。廣告出色,產品的銷量自然上漲,因而這幫客戶特地請黎紹馳吃飯。至于飯后的娛樂,他若無心參與,倒可以托辭。 黎紹馳說:“去。” 他們一行人離開了酒店包房,準備轉移陣地。賀佳言走在他身側,他對她說:“你不用跟著,我找了人送你回去?!?/br> “好?!本坪攘瞬簧?,不過賀佳言除了臉紅以外,倒看不出什么異樣。 走到酒店前庭,黎紹馳指了指停在左前方的車子,對賀佳言說:“在那邊?!?/br> 那臺汽車停的地方正好是沒有燈光的角落,若不留心細看,倒覺得車子像是隱在夜色之中。賀佳言瞇了瞇眼,沒有向前:“你的司機呢?” 黎紹馳理所當然地說:“我的司機送我去會所,你感興趣?” 神經似乎被酒精侵蝕得厲害,賀佳言的腦袋突然疼得發(fā)緊。她頻頻深呼吸,眼睛看著地上的影子。 “別磨蹭了?!崩杞B馳干脆捏著她的手臂,半拽半拖地將她帶到車旁,并親自為她打開車門。 酒店的前庭都是往往來來的客人,賀佳言不想引起注目,只能彎腰坐進車里。當黎紹馳將車門關上后,她耳邊的吵雜聲全部都消失了,但思緒卻變得亂糟糟的。 坐在駕駛室的陸捷扶著方向盤,賀佳言上車后,他也沒有啟動車子。兩人靜靜地坐了片刻,他才轉頭看了她一眼,沉聲提醒她:“系安全帶。”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車廂里充斥著難聞的酒氣,賀佳言知道陸捷討厭各種奇怪氣味,于是把車窗降下去。 晚風呼呼地灌進車內,被吹起的衣領輕微地略過陸捷頸脖間的皮膚。他目視前方,但左手卻挪往下挪,接著把副駕駛室的車窗關掉。賀佳言的腦袋動了動,他察覺到她的視線,開口解釋:“風大,吹著會頭疼?!?/br> 賀佳言扭過看向窗外,城市的夜空被繽紛的霓虹渲染得失去了原色,一眨一眨的招牌燈看得她腦袋昏沉。 前方路段不平坦,每隔百來米就有幾個凹凸不平的小坑。晚上光線不足,陸捷倒沒發(fā)現(xiàn),等他壓過那幾個小坑時,想放緩車速已經來不及了。 那下顛簸讓賀佳言胃里一陣翻滾,她皺了皺眉,低聲說:“慢點……” 陸捷沒有說話,但依言放慢了車速,原來只需花十來十二分鐘的路程,他足足開了半個小時。 當車子停在公寓樓下,賀佳言還是軟綿綿地窩在車座。意識很清明,但她卻覺得自己使不上勁,只好坐著緩一緩。 陸捷沒有催她,他隨手將音響打開,然后倚著靠背陪她發(fā)呆。 臺電恰好播著一首很多很多年前的情歌。賀佳言記得,這首歌剛推出的時候,她正讀大四。 那段時間是她人生最迷惘的階段,一個男人和一個未成形的小胚胎讓她陷入前所未有的低谷,她沒有辦法專心備考,最終放棄了考研。賀佳墨找了個老同學,費了點勁才給她找到一份非常不錯的實習。實習的日子很充實,可惜賀佳言就是不覺得快樂。她喜歡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并借此用麻痹自己,或許正因為這點,她得到轉正的機會。 當時陸捷已經回到英國繼續(xù)完成他的學業(yè),賀佳言有點好奇,因而問他:“你聽過這首歌嗎?” 陸捷說:“聽過?!?/br> 賀佳言低著頭彎了彎嘴角,她微笑里的苦澀沒有讓陸捷看見:“這首歌播的時候,你在干什么?” 陸捷回想了一下,有點不確定地說:“大概跟博導在伯明翰做項目吧?!?/br> 賀佳言仰起臉,突然覺得難過。她伸手解開安全帶,頭也沒轉就說:“我回去了?!?/br> 或許太心急,賀佳言剛下車,腳就失控地崴了一下。她反射性地扶著車身,這樣才躲過與大地親密接觸的機會。 陸捷看得膽戰(zhàn)心驚,拔了鑰匙就下車:“我送你上樓吧。” 賀佳言看向他,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聽得出他語氣中的焦慮。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答應他以后還說:“順便來我家坐坐吧?!?/br> 賀佳言應該喝了不少酒,陸捷亦步亦趨地跟著她,免得她摔倒。 搭乘電梯的時候,他倆的視線在電梯壁中相撞。賀佳言裝作無意地移目,陸捷臉無表情地看向前方。 電梯里靜悄悄的,賀佳言連呼吸也放輕了。就在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時,陸捷對她說:“下次別喝那么多酒,你的身體真的經不起這樣折騰?!?/br> 這已經是陸捷第二次提醒自己注意身體,賀佳言告訴他:“我的身體真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差?!?/br> 陸捷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看著顯示板上不斷變換的數(shù)字。 將她送到門前,陸捷就說:“我不進去了,你早點休息吧。” 在他轉身之際,賀佳言邁前一步,伸手想拽住他的衣服:“我還沒謝——” 話沒說完,賀佳言的身體便隨著慣性向前,直直地撲向陸捷身上。陸捷瞬間反應過來,他托著她的腰將她扶穩(wěn)。那觸感一如記憶中的美好,他暗失方寸,一時忘了松開,她的手還搭在自己手臂,他能感覺到她施壓在衣服上的力度。 賀佳言的腦袋有暈了幾分,那神經末梢似乎被酒精泡得發(fā)脹,害得她連反應都變得遲鈍。和陸捷很久沒有這般親密地靠在一起,她失神,目光呆滯地看向他。 她的睫毛又濃又密,在燈光的照耀下,映出了半圈陰影,陸捷的神智似乎被卷進她眼底的漩渦,數(shù)秒后他才鬼使神差地說:“還沒謝我對嗎?你經常說謝我,你想過怎樣謝嗎?” 看見陸捷的喉結隱隱地動了動,賀佳言的意識漸漸回籠。他的臉近在咫尺,她沒有掙開他,只是稍稍別過臉:“這就是你要的報酬嗎?” 陸捷沒有說話,但扶在她腰間的手不由自主地使力。她輕輕地閉上了眼睛,兩扇睫毛正顫抖著,在無聲地引誘著他,他忍了又忍,最后還是把她推開。 被他推開的一秒,賀佳言緊繃著的神經立即放松下來。從包里翻出鑰匙,她一邊開門一邊對陸捷說:“下次不要做這樣事了?!?/br> 話畢,她覺得這話有點曖昧,立即補充:“工作的事情,我應付得來?!?/br> 鑰匙相觸的聲音在寂靜的走廊里顯得特別刺耳,門鎖“咔嗒”一聲后被打開。陸捷沒有應聲,待賀佳言回頭看他,他才肯進屋。 門窗都沒有被打開,空氣中散發(fā)著一股悶氣,揉雜著賀佳言的酒味,聞起來特別難受。賀佳言把陽臺的門開了一條小縫通風,之后問陸捷:“我這里只有白開水和酸奶,你喝什么?” 陸捷在沙發(fā)坐下,他說:“不用了?!?/br> 他雖這樣說,賀佳言還是進廚房用電水壺煮水。 進屋以后,賀佳言已經把外套脫掉。她上身只穿著一件米黃色的襯衣,襯衣的下擺全部塞進高腰裙里,更顯得那截纖腰盈盈一握。陸捷看著她那走來走去的身影,突然覺得額角發(fā)脹。 幾分鐘后,賀佳言拿著兩個玻璃杯出來,并把其中一杯遞給陸捷:“你知道我想說什么吧?” 陸捷將水杯放在茶幾,接著“嗯”了一聲。 賀佳言雙手握著杯子,彷佛這樣才能讓自己多一份依靠:“陸捷,我在醫(yī)院跟你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陸捷沒有應聲,臉上的表情微微變了一下。 “你忘了也沒關系,我可沒忘記呢。當時我跟你說,我們誰也不欠誰的,你千萬不要為了讓自己的良心好過一點,就來安慰我、補償我。我只要你離我遠點,不要讓我看到你,不然我一定會想起那孩子是怎樣死掉的?!辟R佳言的聲音越來越緊,說到最后一句話的時候,她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陸捷靜靜地聽著,眼睛看著水杯那股冒起的白煙。 賀佳言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掩飾著自己的情緒:“你明知道我想要這個孩子,你明知道我盼著你回來支持我,但是你卻親手推了我一把。我承認,那時候我真的恨透你了。直到我哥和嫂子有了孩子,我才發(fā)現(xiàn)你當時的決定是對的。當爸爸mama真的不是一件想做就能做的事情,辛苦cao勞不說,責任還特別的重。我嫂子坐月子的時候被我媽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為了帶孩子,幾個月就瘦得只剩骨頭。” 頓了一下,賀佳言又繼續(xù)說:“孩子來到這世上,我們都希望他能夠健康快樂地成長,我沒有足夠的能力和資本讓孩子幸福,把他放棄也是為孩子負責的行為?!?/br> 聽到這里,陸捷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點,但很快,她的話又把他帶到黑暗深淵:“不過,我連帶孩子來這個世界的本事都沒有,還說什么讓他幸福呢?簡直就是笑話!每次想到這些的時候,我總是特別特別恨我自己?!?/br> 想到賀佳言這幾年就活在這種自責和愧疚的狀態(tài)下,陸捷的胸口便隱隱作痛。他聲音苦澀地喚了生她的名字,過后卻什么也說不出來。他希望她可以歇斯底里地罵自己、打自己,這樣他會覺得好過一點,但她強忍著傷痛說出這種話,他真的很難受。 賀佳言對他擠出了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雖然不記恨你了,但真不知道要怎樣面對你。你也不用對我太好,更不用想著為我做些什么,這些年我沒有你還不是活得過來嗎?我不想欠你什么,更何況是欠你那些還不清的人情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