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正在躊躇間,又一位麗人走了過來,笑著說:“我在園子里逛,見前面一個人影一閃,向西邊去了,猜想一定是九娘來看八娘,便隨后跟著過來?!?/br> 盧八娘見盧七娘雖然一副輕松自在的樣子,但其實微微有些喘,就知道她一定猜出盧九娘的想法,做為長房的嫡女,家里的事情她知道得最多。盧七娘一定是怕九娘有不得體的言行,所以就跟了過來阻止。 盧七娘緩了緩氣息,接著溫和地說:“我聽meimei們正在談這玉簪花,我也特別喜歡,不若我們姐妹每人剪一支插戴?”說著便讓侍女剪了三朵最美的玉簪花,與盧八娘盧九娘一人一朵。 身為長房嫡女的盧七娘自有雍容的風度,她也懂得一家子姐妹要團結的道理。簡單的兩句話,將盧九娘剛剛的心思全部壓了下來,她從來不敢反駁盧七娘的話,馬上露出天真的微笑說,“太好了,我們簪一樣的花一起逛園子多有趣啊?!?/br> 盧九娘舉止裊娜,神情可愛,姿容出眾,她梳著飛仙髻,兩束環(huán)形的頭發(fā)上裝飾了對稱的幾朵寶石花,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這種發(fā)型,特別適合她的一張巴掌大的臉,更顯得她水汪汪的眼睛,紅潤而小巧的唇是那樣的嬌媚。 站在她身邊的盧七娘則是端莊明麗,大大的杏眼黑白分明,很有福氣的滿月臉,正是大家宗婦應有的形象,即使是在家中,她還是梳著高高的三疊云發(fā)式,一只垂著幾顆大珍珠的金步搖隨著她的行動輕輕晃著。六件對襟衣服,一層層在在寬大的衣袖處顯示分明,從里面的純白色,再到最外面的淺紅色錦緞,顏色逐漸加深,腰間用寬寬的錦帛束起來,外罩銀紅的紗衣,雙臂挽著繡著金絲的輕羅帔帛,她的笑容和煦大度,風度無可指責。 盧八娘淡淡地笑著,對她們的提議不置可否?,F(xiàn)在她們是姐妹,可按祖父的安排成親后,七娘做為崔家的宗婦,身份就要高出姐妹們一大截,盧九娘做為士族大家的媳婦,情況也應該不錯,而自己呢?嫁入庶族,那時候她們再見面,八娘就要向著七娘和九娘行跪拜禮了。 盧八娘最討厭的事情之一就是給別人行這些跪拜禮了!這也是她一心想嫁入高門決定性的原因之一呢。 “這玉簪花不值什么,真正難得是那些牡丹,要等到賞花會那天才會擺出來,也會挑好的分給我們女眷插戴?!北R七娘說著閑話,看了一眼盧八娘,心里想,“八娘也真是可憐,明明是公主的外孫女兒,可卻要下嫁到庶族,若是公主地下有知,恐怕都會氣得爬起來吧。” “不過這也沒辦法,”盧七娘心里重復著母親告訴她的話:“庶族已經(jīng)在朝中占了不少的位置,勢力還會大起來,盧拿出一個女兒來與庶族聯(lián)姻,為的是將來。至于為什么選八娘,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誰能愿意下嫁到低賤的庶族呢?只能是從最軟弱的四房中選人了?!?/br> 盧七娘是長房經(jīng)心培養(yǎng)的女兒,她早就明白,時人再重視身份地位,也比不得權勢,四夫人的出身再高貴不過了,可是沒了娘家,還不是嫁給了盧家的庶子,盧八娘離公主倒底又差了一層呢,世上恐怕沒有幾個人能記得她是公主的外孫女兒。被九娘搶了陸家的親事也沒什么。 盧七娘雖然不會替八娘抱不平,但她決不會允許九娘來奚落八娘。倒不是她有多正義,而是做為盧家宗房一支,她從小就知道維護家族的體面。盧八娘將下嫁庶族,這個消息自然應該由祖父告訴四房老爺和夫人,然后他們再告訴盧八娘。四房的老爺和夫人不敢違背祖父的意愿,而盧八娘就是不情愿,也是四房內(nèi)部的事。 若是九娘直接對八娘說了出來,八娘在花園里鬧起來,哪怕消息傳不出去,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這兒,盧七娘警告地看了盧九娘一眼,嫁入陸家的姑母看不上庶女,九娘卻硬是讓三老爺求來這門親,將來的日子肯定不好過,她連這一點也看不懂,還一問心思找盧八娘的麻煩,真是蠢到家了! 盧九娘被盧七娘這樣一眼看得心里哆嗦一下,馬上展開一個更明媚的笑容說:“昨天我進了花房,里面的牡丹已經(jīng)有開了的,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 盧七娘點了點頭,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她自然會同意,便與盧九娘一同看向盧八娘。 “我乏了?!北R八娘搖搖頭拒絕了。 陪這兩個小丫頭看花?盧八娘可沒有這個興趣。盧九娘固然是個白癡,可盧七娘再有心計,在走過的橋都要比她走過的路多的盧八娘的面前,也算不了什么。目送盧七娘和盧九娘把臂離開后,盧八娘馬上將一直拿在手中的那朵玉簪花扔在路邊,她沒有當時將花扔出去,已經(jīng)很給盧七娘面子。 到了賞花會的前一天,一切都風平浪靜,盧七娘、盧九娘與盧八娘有限的幾次見面都是平和而短暫的;四老爺和四夫人根本不知道她們唯的嫡女已經(jīng)內(nèi)定要下嫁庶族;私底下盧八娘完成了自己布局;還有就是直到城門關閉,盧八娘最后還是沒有接到孟家表兄的消息。 眼下的交通狀況,任何一點的天災*都會導致孟家表兄進京的路程被耽誤,在這時節(jié),最可能的是春汛,橋梁垮塌,道路沖毀,任是誰也都沒有辦法。 不過,盧八娘有自信,就是沒有孟表兄的支持,自己也能邁過這個難關,畢竟自己所謀的不過是二流的士族陸家而已。 但她想要盡快在陸家出人頭地,確實需要孟家的支持,那是將來的事情了。 世人皆知孟家滿門皆滅,只留下公主的一個女兒,傳承不了血脈,士族譜中早就沒了孟氏,人們也早就忘記了孟氏??擅霞冶硇謱霈F(xiàn)在京城,告訴京城所有的人,孟家還有血脈傳人,他將展現(xiàn)他的過人才華以及雄厚的家身,讓孟氏重新回到氏族譜中。 盧八娘做為孟氏的血脈,公主的外孫女,自然會受益良多。 當然了,真正的□□是,這位孟家表兄并不是真的孟家表兄,而是盧八娘在這里的同鄉(xiāng)――一位來自現(xiàn)代社會的人。 說起他們的相遇,既偶然也必然,可以說是他們相互尋找的結果。知道了彼此,他們很快就成為最親密的戰(zhàn)友,一同在相距前世上千年的時代奮斗。 這個奮斗的□□將是這樣的一個故事:一位受到孟家前輩大恩的義士,在孟家滅門時,將孟家剛出生的小兒子偷偷藏了起來,寄養(yǎng)在別人家中。這個孩子長大后娶妻生子,沒有顯出什么異常。而他的遺腹子卻頗有乃祖之風,才學出眾,顯示出了他與寄養(yǎng)人家的不同來。正在這時,義士再次回來,將他的身世公開,而且還附帶將大筆的產(chǎn)業(yè)送給他。 基本情節(jié)與趙氏孤兒差不多,人們會相信這個故事,一則是剛剛渡過骨rou離散的亂世,二則是因為在本時代這種事是可能發(fā)生的,要知道這里的人們更有道德、更守信重諾一些。 第三章 盧八娘淡然選夫婿十七郎偷聽有決斷(一) 賞花會的早晨,下人們送來要簪在頭上的牡丹花,盧八娘得到的是一朵艷紅的大花。在這里,紅色牡丹的好壞主要是按顏色的深淺來定的,“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稅?!痹绞巧罴t的花,越是珍貴。盧八娘得到了這朵在姐妹中應該是次于七娘的,甚至低于九娘。 一朵花并沒有什么,盧八娘選了一套與那朵二流牡丹相配的衣服出席賞花會了,她打扮得低調(diào)端莊,正是婆婆們喜歡的兒媳的樣子。陸五郎的母親會來賞花,而且她已經(jīng)從道士那里得知盧八娘的命格很好,宜家宜室。 至于三夫人,她受到最信任的侍女的提醒后,時常與大夫人在一起說起盧九娘的不妥,不是那種泛泛的嫉妒,而是用一件件的小事說明,九娘由商戶出身的妾室教養(yǎng),見識實在有限,并不適合嫁到高門。將來她若是嫁到陸家,不得宗婦和婆婆的喜愛,盧家就白白地浪費了一個娘子了。大夫人也從別的渠道聽到了一些九娘的事,這些與她原本的認識就很一致,因此作為宗婦的她把這一想法告訴了大老爺,然后傳到了盧相的耳中。 雖然對自己的計劃成功很有信心,但盧八娘還是遺憾自己沒法直接影響能夠當家作主的祖父。自己的實力還是不夠,在想見祖父一面都不可能的時候,她只能用這些內(nèi)宅女人的手段。但將來,決不會這樣了! 盧八娘剛梳妝整齊,四夫人進了屋子,她打開一個絹包,露出一對赤金鑲紅寶石的臂釧來,“八娘,你將這對臂釧戴上吧。” 這對臂釧奢華貴重,由赤金打造,共有九層,螺旋盤繞,表面鏤著幾十種栩栩如生的花卉,上面鑲著近百顆光彩奪目的紅寶石,尤其是兩端鑲在累金絲花托中心的四顆大粒紅寶石,每一顆都有鴿子蛋大小,品質(zhì)極佳,非常引人注目。 這對臂釧是四夫人的公主娘給她留下的唯一的東西。當時四夫人在逃難的路上出生,公主自身難保,就脫下手上的臂釧做信物,讓忠心耿耿的仆人將四夫人送到了盧家??梢哉f這是跟隨四夫人一輩子的東西了,也是她視若性命之物。 富貴如盧家,自然有無數(shù)的珍寶,當然能拿得出幾樣與這對臂釧相比美的首飾,但也決沒有超出這對臂釧之物。想當初,這對臂釧正是公主最心愛的首飾。其實盧八娘也沒見過幾次這對臂釧,四夫人把它們嚴密地收藏起來,很少拿出來示人,甚至盧八娘從沒看過她佩戴這對臂釧。 四夫人此舉,盧八娘還是非常領情的,她笑了笑說:“母親,不用了,衣服和飾品已經(jīng)都準備好,現(xiàn)加上這金臂釧并不相配?!?/br> 其實,這樣的臂釧差不多能與任何衣物相配,盧八娘豐腴白皙的肌膚也特別適合戴這種繁復厚重的飾物,可她明白這臂釧對四夫人的意義,也不想留下這樣的東西。而且她若想引人注目,不用這臂釧也一樣能做到。 “你這件衣服比九娘的夾金絲云錦差多了,插的花恐怕也不如她,加上這臂釧就不同了。”四夫人雖然不知道盧相在心里已經(jīng)給女兒定了親事,但她再無知也明白這次他們一家回京為的就是女兒定親成親,而且她也懂得八娘無法與七娘想提并論,但總不能落在九娘的后面。 “我為什么要和九娘比呢?”盧八娘說:“我做我自己就行了?!?/br> 明明女兒說的不對,可四夫人卻不知如何反駁,她就又說起了這些天她一直在盧八娘面前嘮叨不停的話,“我們這房雖然窮,可也不是置辦不出幾套好衣服,你為什么不讓母親給你做件九娘那樣的衣服呢?明明進京前,你還拿了桃花爹養(yǎng)羊賺的十萬錢給我?!?/br> 盧八娘嘆了一口氣,不打算再給四夫人講道理,她示意桃花將那絹包系上塞回四夫人手上,“這臂釧母親自己留著,將來傳給兒孫?!?/br> 四夫人果然猶豫了,事實上,她沒早將臂釧拿出來給八娘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手中唯一像樣的東西就是這對臂釧,她想給女兒,也想給兒子,可偏偏不能拆開分給兩個孩子。昨晚她一夜沒睡好,今天一早才下了決心送到女兒這里。不是她不愛兒子,兒子畢竟是盧家人,將來自己還能一直照拂著,女兒嫁出去就是別人家的人了,沒有點像樣的東西在婆家會抬不起頭來的。 就在四夫人遲疑的時候,盧八娘已經(jīng)繞過她走出了屋子,“母親,我與七娘九娘一起先去花園里了,大伯母讓我們姐妹們帶過府的小娘子們賞花。你也趕緊陪大伯母去前廳吧?!?/br> 四夫人應了聲,后悔自己的猶豫,就應該讓八娘戴上這對臂釧再出門的??砂四镆呀?jīng)走了,后悔已經(jīng)遲了?!斑@孩子,越大越古怪了?!彼姆蛉藫u搖頭,她明顯感到八娘不愿意與自己親近,可她卻找不出任何原因。 雖然名為賞花會,但在露水還沒有干的時候,來的客人們并沒有進入花園,男女分別在盧家的內(nèi)外院的廳堂里坐著閑聊品茶。 盧府的主人、客人們都集中在廳堂里,整個花園靜謐異常。司馬十七郎躲在靜心閣的樓上,平安在積滿灰塵的竹塌上鋪了一塊帕子,他小心地坐在上面,一動不動。心里想著的是,千萬不能將身上的錦緞衣服弄臟,這可是他唯一一套能穿得出來的衣服。這衣服已經(jīng)洗過一次了,若是臟了,再洗上一回,衣料變形會更嚴重,顏色也會掉得更明顯,王府里發(fā)下夏裝前他就沒有能穿出門的衣服了。 等待是難耐的,平安也站在一旁也不敢亂動,原因同司馬十七郎一樣,他也僅有一件還算體面的外衣。但這對主仆怕弄臟衣服的原因卻不同,作為內(nèi)侍,平安穿的是比錦緞低幾個檔次的麻衣,這種衣服不怕洗,而且這種未染色的麻衣越洗越白,但他卻有著司馬十七郎不必擔心的煩惱,那就是他必須自己洗衣服,麻衣洗的過程特別費力氣,之后又要曬干搗軟才能穿。平安當然不愿意給自己多添一項勞動,所以他便抱怨道:“盧家富貴,樓里竟然積了這么多的灰,怎么不派人打掃打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