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八娘雖然心不在焉，沒有聽到四夫人的話，但她的手一被碰到，馬上就感到了，下意識立刻縮了回來。看到四夫人委屈的樣子，她心里也很內(nèi)疚，占用了人家女兒的身份，卻不能回報以母女情感，在這一點上她是虧欠四夫人的。

    她伸出手來，在四夫人的手上拍了拍，這是她最近努力培養(yǎng)自己取得的最新成果，可以與他人進(jìn)行一定的肌膚相接，“不必?fù)?dān)心我，我會過得很好的?！?/br>
    “倒是母親你，一定要把我給你留下來的財帛收好，自己想用什么的時候只管大方地用，不要舍不得，別人裝出可憐的樣子你不要馬上就心軟送東送西的?！北R八娘說：“還有對父親的姬妾和下人們，你拿出主母的款來，若不聽話，該打該罵別手軟?！?/br>
    四夫人頻頻點著頭，女兒長大前，她一直過得窩窩囊囊，就是下人也敢給她臉色看?？墒桥畠洪L大后，三下兩下，不知怎么搞的，就把所有的人都管住了，內(nèi)院的人不必說，對她言聽計從的，就是外院，老爺身邊的幾個幕僚屬吏，竟也對女兒恭敬異常。

    女兒要嫁出去，四夫人的不舍中還有一種心虛，她怕這個家里要是沒了女兒，又變成了原來的樣子。

    盧八娘怎么會看不清四夫人的心事？她的心思就如裝著淺淺的清水的盤子，清澈見底，根本瞞不了人。

    這些天，四夫人一直在給自己趕嫁衣和各種女紅。眼睛都熬紅了。其實很多東西都是用不著的，或者可以讓外面的繡娘做，可是，四夫人卻說什么也不肯，親自帶了父親的幾個姬妾、丫環(huán)婆子們一樣樣地準(zhǔn)備。

    盧八娘本來想制止，但想到這是四夫人的一片慈母心，也就不反對了。

    四夫人的女紅特別的好，她也喜歡靜靜地做針錢，幾年前她認(rèn)識到盧八娘大約一輩子都不會拿起針做活計后，已經(jīng)開始替她做了所有到了出閣年齡女孩應(yīng)該做的各種東西。

    可這幾天她還是在趕工，女兒成親只有這一次，怎么也不能隨意，而且大夫人也讓人送來了京城里最新最好的料子。盧八娘畢竟是作為盧家女嫁到齊王府上，盧家的面子怎么也要顧。四夫人重新替八娘重新做最時尚的衣服。另外還要給八娘未來的婆婆、丈夫準(zhǔn)備一些。

    四夫人聽了女兒這樣說她，馬上不停地點頭。但盧八娘知道，四夫人的脾氣秉性根本改不了。什么攏住丈夫，管理家事，統(tǒng)領(lǐng)姬妾她都做不來，盧八娘能替她算計的不過是保住她，讓她過輕松自在富足的生活。

    于是她把魏姨娘和父親新得的兩個姬人找到了一起，對她們說：“我出嫁了，以后家里的事情也管不了太多，但是有一件事是肯定的，無論什么原因，什么時候，只要出了事，若是母親有意外，你們?nèi)齻€人是一定要給她陪葬，若是我的弟弟有事，你們的孩子也一樣要給我的弟弟陪葬！”

    盧相賞的兩個姬人來了沒幾天，聽盧八娘這樣說，嚇得瑟瑟發(fā)抖。魏姨娘是老人了，她懂得盧八娘的厲害，也明白如果沒人去惹四夫人，盧八娘對她們還是很寬容的，于是她趕緊跪在地上保證，“奴婢會一生侍奉夫人，奴婢的孩子也會奉桂哥兒為主的?！眱蓚€姬人也有樣學(xué)樣。

    這里的父親表面學(xué)富五車，其實是個糊涂人，他永遠(yuǎn)弄不清別人有什么想法，有什么目的，甚至誰對他好，誰想害他，他全不清楚。但他是盧相的兒子，外面的人只看在祖父的面子上，也不會將他怎么樣。弟弟是個資質(zhì)一般的少年，聽話肯讀書，但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優(yōu)點。對于這樣的親人，盧八娘覺得他們就這樣過下去就很好。

    如果盧八娘能有個錦繡前程，她會保四房一家人雞犬升天，如果她失敗了，他們靠著盧府也不會被誅連，總能勉強渡日，盧八娘也不用太擔(dān)心。

    四月初八，齊王府十七郎與盧府八娘的親事如約進(jìn)行。

    雖然從訂親到成親時間過于倉促，可兩府的實力也是明擺著的，齊王妃是有名的賢妃，盧大夫人也是精明的世家主母，于是一應(yīng)的發(fā)嫁、迎親、喜筵都安排非常妥貼。

    盧八娘神色從容地坐上了花轎，然后下轎，行禮，進(jìn)洞房。在司馬十七郎的幾首卻扇詩后放下了遮擋面部的扇子，聽著屋子里的人們沒有多少熱情地說了些喜慶的陳詞濫調(diào)，擺出微笑的面容靜坐不動。

    洞房里的人們很快就散去了，來的人不過是面子情，齊王府這兩年，每年都有好幾樁喜事，對于庶子們的親事，實在沒有人能重視起來。

    桃花準(zhǔn)備好了洗浴的水，這么長的時間涂著一臉的脂粉、被一群人圍著，已經(jīng)讓盧八娘接近崩潰的邊緣，她洗了好幾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重新穿上大紅色的繡花束腰喜服，頭發(fā)挽好，插上貴重的首飾，盧八娘再次坐回了床邊。

    “院子實在太小了，”桃花聽盧八娘深深地出了一口氣，就知道她已經(jīng)放松了下來，馬上就開始表示不滿，“是原來的一個院子分成了兩處，只有東側(cè)有廂房，西側(cè)就是一道籬笆，就是七間正房也被一堵墻隔成了兩半，還不如盧府里住得好呢！”

    第六章 孟表兄求親反遭拒十七郎贏得美人歸〔二〕

    盧八娘雖然從盧府被直接抬進(jìn)了洞房，但新房的情況她知道的還不少，而且還知道隔出去的半個院子是齊王府上十五郎的。本來齊王府十三郎剛成親，接著應(yīng)該是十四郎，可十四郎的親事已經(jīng)定好，在四月二十，不能再改動了。而十七郎出了這樣的事，于是便先給十七郎辦了親事。

    至于好端端的院子一分為二，也怪不得齊王妃。齊王今年四十三歲，可他已經(jīng)有了五十四個養(yǎng)活下來的兒子，而且都上了玉碟。這些兒子中，最大的今年二十五歲，最小的還不到一歲，到了年齡的都要在齊王府成親。所以盡管齊王府占地面積不小，可房屋還是很緊張。成了親的兒子，按有無爵位，分得不同的房子。例如十三郎是嫡子又有郡公的爵位，有一個帶著花園的大院子，十四郎是縣公，也有單獨的三進(jìn)院子，還有幾個兒子，雖然無爵，但也有各種不同的原因，如生母得寵或有了孩子等，也換了單獨的小院。司馬十七郎這種什么都沒有的，只能分到這種最低級的院子，也就是用最小的院了一分為二后的半個院子。

    說起來，盧八娘勉強算上盧家嫡女，所以迎娶的儀式和院子里的布置比起同是庶出，去年成親的十二郎還要好一些呢。

    王府里七間規(guī)制的正房被從中分開了，變成了三間半，提前來陳鋪的奶娘和桃花將最里面的一間布置成凈室，盧八娘要是沒有一間專門洗浴的地方是沒法生存的。然后就是擺了這張大床和各種家具的正屋。外面一間擺了矮塌幾案，是為日常起居所用。再外面就是半間的堂屋，掛了幾張不錯的書畫，擺了個架子，上面放著幾件富麗堂皇的玩器。盧家嫁女，嫁妝外表看起來很體面。

    當(dāng)然這些東西并不是特別為盧八娘準(zhǔn)備的，盧家的娘子太多了，每年都要嫁出去幾個，盧府有近百的匠人，專門制造家具、用品等東西物品，除了供給盧家人使用外，每有盧氏女出嫁時，也會根據(jù)不同的情況挑選相應(yīng)的東西做嫁妝。

    盧八娘也因為要嫁入齊王府，所以她的嫁妝比起她原本應(yīng)得的還要好一些，當(dāng)然是盧為了府的面子。只可惜，隔了一半的房屋怎么看著都有些別扭。

    桃花不滿地說：“娘子太委屈了，竟然住過這樣的破房子！”

    在桃花的心里，八娘子就是天上的仙女，就應(yīng)該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住豪華的屋子，她可以吃苦，但受不了八娘子吃任何一點的苦。

    其實盧八娘雖然喜歡享受，熱衷于享受，可她并不是吃不了苦，也不是沒吃過苦的。她看了桃花一眼說：“你和奶媽住的屋子怎么樣？”

    “把廂房收拾出來給我們了，聽說原來平安在那里住著，現(xiàn)在搬去倒座靠著門那間小屋里，和看門的四喜一起住。”桃花的語氣中帶著一種算他識相的意思，“奶媽已經(jīng)收拾出來一間擺上爐子做飯菜用，現(xiàn)在正給娘子做餛飩呢！”

    奶娘到哪里都想著給盧八娘做吃的，不過，她做的飯經(jīng)過盧八娘的反復(fù)提點，現(xiàn)在已經(jīng)擺脫了這里的一些奇怪口味，而適應(yīng)了盧八娘的習(xí)慣，盧八娘離不了她。

    她這次是嫁入王府，不可能多帶下人來，于是，她原來準(zhǔn)備好的陪嫁都留在了她的山莊里，只先帶來了奶娘和桃花，“唔，我恐怕也吃不下什么?！北R八娘說。

    “娘子，你看看還需要些什么，明天我出府去準(zhǔn)備?！?/br>
    “不用了，我們不會在這里住太久的?！北R八娘簡捷地說。

    “我也想也是，這樣的破地方早些離開才對?！碧一ㄐα耍闫鹆嗣魈煲淼臇|西，“要多弄幾蔞炭，送嫁時我就發(fā)現(xiàn)這里的炭太差了，已經(jīng)在帶來了一大箱子，但是這種東西我們用得快，有備無患才是好的，還有……”

    盧八娘心不在焉地聽著，因為是成親的第一天，不好到院子里走，她站在窗前向院子里看去，黃昏時分，夕陽在院子里撒下余暉，照得被紅色的燈籠和錦緞裝飾起來的小院子里透出幾分喜氣。

    院子里靠著西側(cè)的籬笆旁，有兩株并排的柳樹，垂下無數(shù)條柔軟的綠色絲絳，現(xiàn)在被夕陽的光澤渡上了一層金色。三間的東廂房里，已經(jīng)冒出了縷縷白煙，給院子平添了些生活的氣息。對面的倒座里，一個老內(nèi)侍正向院子里偷看，他很好奇郎君的娘子是什么樣子，遇到了盧八娘的目光就趕緊縮回了頭。

    齊王府里仆從有上千人，但司馬十七郎這樣的庶子身邊人卻不多，除了盧八娘見過一面的平安外，還有就是這個叫四喜的老內(nèi)侍和一名叫阿春的侍女。四喜年紀(jì)大了，只是負(fù)責(zé)看看門，住在倒座的第一間屋子里。而阿春，伺侯著司馬十七郎的日常起居。盧八娘今天并沒有看到她，聽說因為生了病，暫時被挪出府去。

    盧八娘緊握著雙手，在所有的人看來，她都是非常沉著鎮(zhèn)靜的，但她知道自己的緊張。桃花已經(jīng)將床上的用品全部重新?lián)Q了一遍，原來陳鋪的雖然也是新的被褥，但已經(jīng)被人碰過了，盧八娘是絕不會再用。她靠到了床上，努力轉(zhuǎn)移自己的思想?？粗驹谝慌缘奶一▎枺骸白炀锬敲锤吒墒裁?？”

    桃花對司馬十七郎一點好感都沒有，賞花會發(fā)生的事情她是唯一看得清清楚楚的人，司馬十七郎明顯就是故意對著盧八娘來的，后來又威脅她們，然后得知是自己與花姨娘說話時讓司馬十七郎聽到了才惹出這一禍端，看著眼前的破院子，她更是又悔又恨。

    盧八娘的緊張不適桃花感覺到了，她不再想明天的安排，而是又嘀咕上了，“我怎么沒想到靜心閣里會有人呢？要是那天我仔細(xì)一些就好了?！薄彼@些天差一點化身祥林嫂，從早到晚常念叨這句話，“

    “桃花，已經(jīng)告訴你多少次了，是我自己想嫁入齊王府的?！北R八娘說。

    “賞花會時司馬十七郎沖過來太突然了，我都沒做好準(zhǔn)備，才讓他將娘子撲倒了?！碧一ㄐ睦锏牟豢爝€有，她竟敗給了司馬十七郎，沒能攔住他。

    “你才多大？哪里能攔得住一個練了十多年功夫的青年男子？”盧八娘看著桃花不服氣地樣子，好笑地說。

    從那天后桃花增加了練功的時間，這個傻丫頭，是想把功夫練好打敗司馬十七郎呢？但男女體力本身就存在著巨大的差異，桃花想打敗司馬十七郎的難度很大。不過這丫頭一根筋，要想讓她想通這個事實還真很困難。她什么時候才會懂得體力再好，也不如腦力好呢？

    就在盧八娘想給桃花再講講這些道理時，屋門打開，司馬十七郎回來了。

    雖然盧八娘洗浴用了不少的時間，但司馬十七郎回來的還是太早了。這說明外面的筵席不夠盛大，來的客人也不夠多，氣氛不夠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