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司馬十七郎哪有什么正事，宮里的值守他早已熟悉，出宮后也是與大家到處游玩。當然兩月過去，也不是沒有收獲，京城里各處好玩的地方，他沒有不知道的。所以他推了別人的邀情，想用這些天帶娘子各處走一走。

    到了北湖邊上，盧八娘看著浩浩大湖，心靜了下來。這就是后世的玄武湖，因為處于宮城之北，所以時人稱為北湖，湖水面積要比上千年后大得多。冬日的湖水，寧靜幽遠，襯著遠處的九華山，近處的雞鳴寺，如同一幅水墨丹青。

    沿著橋堤漫步，盧八娘的一只手在裙上輕劃著，她前世十九歲前一直在學(xué)畫，可后來就再也沒碰過，現(xiàn)在突然卻有了想畫的沖動。這種沖動于她是這樣的難得，要知道前世她成功后，數(shù)次拿起畫筆，卻無法畫下去，就因為沒有了創(chuàng)作的激情。她被這種想畫的沖動感染著，心靈似乎要飛出身體，無比美妙。

    還需要多久，她才能為自己建立一個高枕無憂的地位？到那時，她也許會在這里建一所房子，支上畫架，每日作畫。孟白曾建議她過這種閑逸的生活，她不假思索地拒絕了。那時她確實沒有這個心境，而且也不是時機。

    曾經(jīng)有個故事說，一個富翁在海邊散步，看到一個漁民躺在沙灘上曬太陽，旁邊放著他的網(wǎng)，于是富翁勸他努力賺錢，可漁民反問賺錢做什么？富翁就告訴他賺到足夠的錢，就可以像自己一樣在海邊曬太陽了，可漁民說，我現(xiàn)在就這樣了啊？

    其實，兩人雖然在同一個海邊，曬的是同樣一個太陽，但相同的至多只是短暫的一小段時間，而更長久的將來從本質(zhì)上是不同的。曬過海邊的太陽后，富翁可以繼續(xù)過他喜歡的任何生活，而漁民呢，他的晚飯在哪里都是問題！

    盧八娘知道自己眼下就如漁民一樣，不同的是她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沒有一點的安全感。在這個時代要想自由地享受，她要變得比富翁還強。想到這里，她放下裙邊輕劃的手，前路漫漫，有無數(shù)的荊棘，但她既然選擇了活下去，只有繼續(xù)努力，直到能為自己創(chuàng)造一片自在的天空。

    司馬十七郎的行為原本讓盧八娘多少有些傷心，雖然她并沒有多失望，早已經(jīng)預(yù)料到的情況對她的打擊也不重，說起來，比她原想的還要好一些，畢竟事情都解決得很好?，F(xiàn)在面對波濤輕涌的湖面，所有的一切都顯得那樣的渺小，唯有人的心，可以超越一切，盧八娘立刻把所有的不快完全放了下來。

    第三十三章 不忍失去最后瘋狂話不投機千年鴻溝（二）

    司馬十七郎只看了一眼湖光山色，就把心思轉(zhuǎn)到了盧八娘身上。他心里的不舍已經(jīng)填滿了他整個人?？粗R八娘略略仰起頭來看向遠處，光滑的額頭，長長的眉，略上翹的眼角，小巧而挺拔的鼻子，潤澤的紅唇，構(gòu)成了一幅最美的人像，這人像原來是他的，以后就不會了，他愈發(fā)的不平靜。

    天空飄下了小雪，將天地間模糊起來，小小的雪花落入湖中馬上不見了蹤影，盧八娘伸出手來，雪花輕盈地落下，再看時只有一滴水，她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真好，她覺得自己一天比一天好，她的心似乎就要回到了當年的十九歲。如果真能那樣，她要把這中間的歲月都忘卻，重新開始。

    司馬十七郎從寧姑姑手中接過一件大紅緞面的披風(fēng)，上前替盧八娘披在身上，“娘子，我們到菱洲亭里喝一杯熱酒吧。”

    盧八娘收回了遠眺的目光，但似乎還在神游天外，她下意識地被司馬十七郎擁著到了菱洲亭，見亭里鋪了錦褥，擺了幾樣的菜，又設(shè)了一個小火爐煮酒。十七郎殷殷地給她倒了一杯，笑著說：“湖邊冷，喝一口熱酒。”

    盧八娘依言飲了，溫?zé)岬木屏鬟M了胃里，暖暖地舒服極了，她愜意地瞇了瞇眼睛，笑道：“郎君變得風(fēng)雅了。”

    司馬十七郎又殷勤地給盧八娘布了菜，“只要娘子開心就行?！?/br>
    “很開心。”

    “娘子，董家的事還是算了吧?！彼抉R十七郎本想晚上再說，可他實在不能等到晚上了。

    “那怎么行，我已經(jīng)請人去了董家?！北R八娘心思已經(jīng)不在這上面了，但還是和氣地解釋，“董家說一兩天就回話?！?/br>
    只一天，事情就進行到這種程度，已經(jīng)沒法再改口了，司馬十七郎有些祈盼地說：“董家也不一定會答應(yīng)。”

    “夫人，孟郎君來了。”桃花突然嚷道。

    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轉(zhuǎn)過頭來一看，果然從湖邊逶迤走過來幾個人，為首的人頭戴玉冠，寬袍大袖，素色披風(fēng)在身后飄著，正是孟白。他認出司馬十七郎夫妻后笑著快步走過來說：“沒想到你們竟在這里。”

    然后他便不客氣地坐在錦褥上，斟了一杯酒飲了嘆道：“你們真是伉儷情深，這個時候還來湖邊對坐飲酒賞景，我倒明白了為什么人們說只羨鴛鴦不慕仙了！”

    司馬十七郎不想談這些，便反問道：“孟表兄如何也來了北湖？”

    “我是一人獨坐無趣，就出來走走，到了湖邊，遠遠看到這里有人，就過來看看是誰?！?/br>
    孟白是個很單純的人，他并不會把情緒藏起來，盧八娘已經(jīng)看出他有心事，畢竟是從同一個世界來的，關(guān)心地問：“表兄有什么事嗎？”

    “盧八娘，”孟白一連喝了幾杯酒，然后放下杯子說：“我想給長子辦滿月酒，你能幫我招待女客嗎？”

    楊柳前些天生下一個男孩，盧八娘已經(jīng)收到了消息，并遣人送了東西，因為楊柳的身份，再加上她并不喜歡這人，想了想并沒有親自去道喜?，F(xiàn)在孟白既然請自己幫忙，她還是要答應(yīng)的，“表兄定好日子告訴我就好?！彼貏e沒有先看向司馬十七郎，他一定會認為庶子沒有必要辦滿月酒而不贊成，只有自己搶先說了，他才不好再說什么。

    其實司馬十七郎這兩天想得最多的正是庶子的事，他為自己規(guī)劃的人生之路走得如此之順利，早就超出他的預(yù)計?？勺罱隽诵﹩栴}，除感情的波動外，最嚴重的就是關(guān)于兒子的事。他原本一定要生出嫡長子的，可是現(xiàn)在看來有可能會變，想到這里，他對于孟白有了庶長子的事，也沒有過去那樣強硬的底氣反駁了。

    孟白聽盧八娘答應(yīng)了，心里異常高興，楊柳因為要給兒子辦滿月酒已經(jīng)在他面前哭了好幾場了，而他也愛自己的兒子，不想委屈了孩子，可是辦滿月酒，又是庶長子，家里沒有女主人，如何能辦呢？沒想到偶遇到盧八娘，他只提了一下，竟將這個難道解決了。

    然后他就看向司馬十七郎，準備被他痛罵一回，結(jié)果卻沒有，便趕緊說：“別的你不必多管，只是幫忙在內(nèi)院陪一陪女客人就可以了。”說著就與盧八娘定下就在三天后。

    “時間這樣緊，會不會來不及準備。”

    “也沒有什么可準備的，再說我也沒想請?zhí)嗟娜??！泵习滋拱椎卣f：“估計來的人也不會多?！?/br>
    孟白的身份使他的朋友也都是世家子弟，或者名士們，他們是最注重禮教的，不會愿意參加一個庶子的滿月酒，而他們的夫人會更抵觸。

    其實，盧八娘去幫忙，不過是個名義，孟家所缺的是沒有當家夫人，在這個時代，楊柳阿霞之流是根本不可能出面接待客人。其實就是擔(dān)這個名義，對盧八娘的名聲也是有損害的，所以孟白很領(lǐng)盧八娘的情，看了看對面的兩個人忍不住嘆道：“我現(xiàn)在特別羨慕你們兩個人，結(jié)發(fā)夫妻，傾心相守，什么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沒有。”

    孟白已經(jīng)認定自己和司馬十七郎是真心相愛，才會發(fā)出如此的感嘆。其實盧八娘卻知道他們的婚姻已經(jīng)快走到終點了。司馬十七郎對自己瘋狂的迷戀已經(jīng)過去，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開始想到了他的權(quán)利，要納妾，要自由地在外面流連，而自己一點也不想努力挽留他，因為不可能挽留他一輩子，還不如早些放手呢。但面對這種誤會，盧八娘一點也不打算解釋，她神態(tài)自若的笑笑，默認了。

    司馬十七郎表面上撐著，心里卻非常不自在。在滌塵山莊時，得知孟表兄要有庶長子時，自己是怎么斥責(zé)他的，現(xiàn)在自己也要與孟表兄一樣了。娘子生來就有怪癖，如果自己納妾，勢必不會再與自己同床，那么將來自己也一樣會有庶長子了，甚至只有庶子沒有嫡子。

    司馬十七郎更加動搖，他該怎么做？他想著這些事情，頗有些心不在焉。

    盧八娘便對孟白說：“表兄釀造的新酒在京城里很是引起轟動，若是有貨，給我送二十壇?！?/br>
    “現(xiàn)在賣的酒還不夠醇厚，只不過我這些日子家里有個產(chǎn)婦，又有剛出生的嬰兒，每天忙得團團轉(zhuǎn)，便沒空再調(diào)整一下。我先讓人給你送二十壇，再過些日子有更好的再給你送二十壇?！痹诮?jīng)濟上，孟白一直覺得自己得了盧八娘很多照顧，一心想回報一二，盧八娘向他要點酒讓他很開心。

    “每天帶孩子一定很有趣吧？”盧八娘客氣地問。

    沒想到孟白聽到孩子，馬上便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我才知道，剛生下來的小孩子身上都是皺巴巴、紅通通的，身子只有這么長，小手這樣大，小腳這樣大……”孟白一面說著，一面給盧八娘比著看。

    盧八娘一點也不感興趣，但她卻知道正常人有了孩子后是多么喜歡與別人說起自己的孩子，她明白這時候她應(yīng)該禮貌地聽著。

    “孟表兄，你真該趕緊娶妻了，哪有男人會管這些事的？”司馬十七郎收回了飛揚的心神，突然插話說。

    “你沒有自己的孩子，不知道孩子有多可愛，”孟白被打斷了，卻很大度地說：“等你有了自己的兒子，你就會懂了。”

    “就是有了兒子，也自有他的母親去管。你沒聽過抱孫不抱子嗎？”

    這兩個人的思想相差千年，有著非常大的沖突，在很多方面根本說不到一起。盧八娘用眼神示意了孟白，為轉(zhuǎn)移大家的注意力問道：“不知最近有什么有新鮮事嗎？”

    孟白再灑脫，也是朝中官員，又與名士們多有來往，消息很靈通。盧八娘再關(guān)心時事，也只能是一個深閨婦人，向孟白了解些新聞也是很必要的。

    “最近大家議論最多的還不是江仆射上次宴客的事”孟白明白盧八娘的意思，就笑著說：“有御史彈劾江仆射，放浪奢糜，江仆射自然不服，聽說前兩天江仆射和那個御史在外面相遇了，兩人爭了起來，還動了手?！?/br>
    自從江府宴客后，司馬十七郎就沒有時間與人來往，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因此也感興趣地問：“哪一個御史？”

    “朱御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