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萱揮揮手，等人走干凈后，泡了杯濃茶，打開電腦，開始一天之中的后半段工作。

    整理完今天拜訪的客戶檔案，她又去查甘露軒的背景資料。查了半個小時，所獲無幾，只知道這是家以供應茶點為主的餐廳，在江浙還算有些人氣，但在北京卻門庭清冷，連點評網(wǎng)站上的資料都不夠詳盡。至于楊林的個人信息、公司的歷史和產(chǎn)品介紹簡直是寥若星辰，無處可尋。

    時間已經(jīng)不早，沈萱關(guān)上電腦開車回家。到了公寓門口，正好瞧見大廳里坐了個小丫頭。

    這小丫頭沈萱自然印象深刻，除了她失眠的那天晚上和隔天在電梯里的相遇，她也沒少見過這丫頭。每每見到，她不是悶頭躲在韓允執(zhí)懷里，就是捂著眼睛藏在韓允執(zhí)腿后，那神情就像見了妖精似的。

    小丫頭今天穿了件天藍色的小裙子，腦后梳了個小辮兒，小辮兒上還扎了個蝴蝶結(jié)，小腦袋左轉(zhuǎn)右轉(zhuǎn)，一雙大眼睛左看右看，模樣是挺可人。

    沈萱正好想把下午見到楊林的事告訴韓允執(zhí)，便走過去蹲下身子問韓熙：“熙熙怎么一人在這里？”

    韓熙瞧了眼面前的“妖精”阿姨，飛快地用小手捂住嘴巴，謹遵爸爸教誨，對這個阿姨不理不睬。

    見小丫頭這幅德行，沈萱心里翻了個白眼，表面上還是和顏悅色：“你爸爸呢？”

    韓熙還是不說話，干脆緊緊閉上眼睛，不去看沈萱。

    這些日子的相處，沈萱也看出來了，韓允執(zhí)對外人不冷不熱，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對到女兒卻是異常疼愛。這會兒小家伙一人坐在大廳里，多半他也不會走遠。

    沈萱趁著小丫頭閉眼之際，沖著她做了個鬼臉，發(fā)泄心中不滿。她有心逗她，便說：“你等爸爸，我也等他。阿姨陪你一起等好不好？”說完，也不管小丫頭同不同意，便在她身邊坐好。

    剛一落座，她就伸手在包里摸出幾粒水果糖，故意把糖紙捏得亂響，頗有聲色地放了顆草莓味的入口。不一會兒，草莓甜甜的味道便開始蔓延，饞得小丫頭睜開眼睛，從手指縫里去看沈萱。

    沈萱得意，油頭粉面的客戶她都對付的來，何況身邊這個三歲大的小毛孩。她臉上故意露出一副享受表情，嘴里也把糖果咂摸得清脆響亮，引得韓熙連連吞口水。

    草莓味的糖果吃完，她又慢條斯理地撥了一顆橘子味的。

    小丫頭坐她旁邊，直勾勾地盯著水果糖看。直到沈萱把糖果送進自己的嘴里，小丫頭再也忍不住了，扁了扁小嘴，“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這次輪到沈萱傻眼了。她見識過韓熙的哭功，一哭起來真的是撼天動地，震耳欲聾。

    這會兒韓熙一哭，引來不少人的側(cè)目。沈萱沒辦法，只好蹲到她面前哄她。只是小丫頭一哭就哄不住，眼淚流了不少也不見停。沈萱這邊廢了不少口舌又哄又勸，愣是沒止住哭聲。她這才發(fā)現(xiàn)，還是油頭粉面的客戶通情達理，小孩什么的，簡直是不可理喻。

    沈萱正在手足無措之際，余光瞥見韓允執(zhí)著急忙慌地趕了過來，便轉(zhuǎn)身招呼他：“你來得正好，快哄哄她?！?/br>
    韓允執(zhí)剛才去物業(yè)交個房租，外加取封信件，從物業(yè)辦公室出來就看見隔壁那女人蹲在自己女兒面前，而寶貝女兒則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

    韓允執(zhí)三步并作兩步來到女兒身邊，一把把韓熙抱到懷里，輕言輕語地哄她：“熙熙怎么了？乖，不哭，不哭?！?/br>
    韓熙伸手環(huán)住爸爸脖子，眼水照流不誤，看了眼沈萱，吭哧吭哧地吸著鼻子：“阿姨……阿姨好壞！”

    沈萱被小丫頭說得啞口無言，一臉尷尬，見韓允執(zhí)看向自己，剛要開口解釋，一個“我”字還沒發(fā)音完全，就見那男人就皺了皺眉頭，抱著女兒扭頭離開了，多半是誤會了自己。

    沈萱覺得這事兒干得不漂亮，實在是捉雞不成蝕把米。她提起手提包，追著父女二人進了電梯，從包里又摸了兩粒水果糖，塞到韓熙手里，柔聲道：“熙熙不哭了，阿姨對不起你，糖果給你吃?！?/br>
    韓熙小手握著水果糖，嗅嗅鼻子，止住哭聲。

    韓允執(zhí)看了眼沈萱，又扭頭看了一眼女兒，語氣平常，開口問道：“熙熙，爸爸平時怎么跟你說的？”

    小丫頭扁了扁嘴，看看沈萱，撅起小嘴，不愿開口。

    沈萱笑笑，故作大方地擺手道：“小孩子喜歡，不用謝了?！闭f著剛想摸摸韓熙的小腦袋，以示友好，卻沒料韓熙伸手把糖果還給了她，說是歸還，眼睛卻還盯著她手心里的水果糖，依依不舍地說：“爸爸說，不能吃陌生人給的東西……陌生人可能會傷害熙熙的……”

    沈萱啞然，聽了這話險些背過氣去。

    陌生人？撇開徒有其表的鄰居頭銜，他們兩人好歹也算是同事，是合伙人。小丫頭一句陌生人就把她據(jù)于千里之外，好像一直以來是她恬不知恥地湊上來套近乎一樣。

    沈萱望著這一大一小的背影出了電梯，心里尋思，她這隔壁到底住的是怎樣的奇葩??！

    ☆、第二步（3）

    那晚被小丫頭一攪合，韓允執(zhí)自然沒留空隙給沈萱匯報工作。沈萱壓抑著心里的無名火，想著不能和小孩子慪氣，便把惱火轉(zhuǎn)而撒到了韓允執(zhí)身上，接連第二天也不想看見這人，早上起來便直接去了甘露軒。

    沈萱暗中走訪了甘露軒在北京的三家店鋪，吃了好幾盤糕點，又和服務員聊了半天，百轉(zhuǎn)千回才收集了些甘露軒的產(chǎn)品資料和總經(jīng)理楊林的背景。

    有了這些資料，和楊林打起交道，沈萱底氣也足了一些。

    三天后，她主動給楊林打了通電話，約見了他一次，地點就定在楊林公司附近的餐廳。

    兩人吃飯聊天，沈萱把握著談話節(jié)奏，飯過中旬，循序漸進地切入話題。有了之前對甘露軒的大致了解，加上楊林一直強調(diào)自己希望能夠通過零售渠道帶動實體店面的人氣，沈萱大致摸清了對方的需求。

    一切都朝著沈萱預期的方向進展，唯有飯局中間，楊林突然提起了韓允執(zhí)的名字，這勾起了沈萱前些天不太愉快的回憶，讓她覺得有些不爽。

    楊林問：“韓先生怎么沒來？我聽說韓先生在美國時還獲得過紐約廣告獎，沒想到是沈小姐的合伙人?！?/br>
    沈萱向來對創(chuàng)意那邊追逐虛名的行為有些不齒，興師動眾地拍出不接地氣的廣告參加比賽，目的無非就是向上邊邀功，順帶裝裱一下自己的簡歷。

    沈萱聳了聳肩，神色自如地撒了個不大不小的慌?！芭?，韓先生呀，他身體不太好，今天去醫(yī)院了，沒能過來?！?/br>
    楊林聽了自然多關(guān)照幾句：“年輕人可要注意身體，聽說廣告業(yè)的也是挺辛苦的。”

    沈萱順桿往上爬，笑了笑道：“其實也不是大不了的病，就是不太好意思說。您知道的，他們創(chuàng)意天天坐在電腦前邊趕稿子，一坐就是一整天，所以……”沈萱沒往下說，掩嘴笑了笑，“您瞧，這吃著飯呢，我怎么說這些……”

    有了這些不清不楚的暗示，楊林自然明白過來沈萱說的是什么病。所謂“十男九痔”，就算拿過大獎，是男人難免會遭受此節(jié)。楊林當下笑笑，順著沈萱的話岔開了話題。

    吃完飯，沈萱回到公司便開始整理資料。資料編輯成文，等著打印機打印的間隙，她瞄了一眼玻璃單間里邊的人。

    韓允執(zhí)正坐在桌前，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電腦改稿子。沈萱撇撇嘴，她原先在mo見過創(chuàng)意們改稿子的樣子，抓耳撓腮、坐姿七仰八叉的不在少數(shù)，如此正襟危坐的實在少有，說不定還真有什么難言之隱。

    沈萱想到中午在楊林面前說的那個謊話，嘴角不由上挑，心情也變得奇佳，招呼來小曹，把打印出來的文件遞給她：“這是甘露軒需求的brief（簡報），送去給韓先生。”

    小曹這些天沒少做兩人的傳話筒，雖是樂在其中，享受著和男神的近距離接觸，卻還是有些莫名其妙，便忍不住問了句：“萱姐，你怎么自己不去？原來在mo，和創(chuàng)意溝通的事情你都是親力親為的?！?/br>
    沈萱懶得和她解釋，便把小曹往韓允執(zhí)的方向一推：“給你個和男神接觸的機會，怎么還那么多廢話？你拿去給他就行了，需求寫得很清楚了，我還有別的事要忙?！?/br>
    小曹順勢被她推進了屋，不多會兒，玻璃單間里便傳出了說笑聲。沈萱往那邊瞧了一眼，看不見韓允執(zhí)臉上的表情，倒是能瞧見小曹站在他桌邊，掩著嘴故作羞澀，說不了兩句話，又跳了跳腳，一副心潮澎湃、小鹿亂撞的模樣。

    小曹出來后，難掩內(nèi)心悸動，面頰紅彤彤地跑到沈萱面前，拽著她要與她分享剛才和男神互動的過程：“韓先生剛才說我的發(fā)卡特別好看。”

    小曹說著還故意指了指頭頂上的發(fā)卡，蘋果綠的蝴蝶結(jié)，上邊鑲了幾顆水鉆，可愛是可愛，不過沈萱看了沒有什么共鳴。這種小女孩的東西，她進入mo的第一天就拋諸腦后了，全因郭勵揚點撥過她，“做客戶工作，方方面面都要體現(xiàn)出專業(yè)性，這樣才能得到客戶的信任……”

    沈萱沒敢往下想，隨手從桌邊拿過一本雜志，邊翻邊問小曹：“所以呢？”

    “韓先生問我在哪兒買的，說要買給女兒?！毙〔軟]心沒肺地笑笑，“我沒好意思告訴他是淘寶貨，就說買好了給他。韓先生還夸我人好，真是會聊天！”

    這種人，廝混廣告界快十年了，如果三兩句話還哄不到個小姑娘替他辦事，沈萱才覺得有蹊蹺呢！

    她冷哼一聲，搖頭笑了笑，嘴里咕噥了一句：“你也知道他是會聊天?！?/br>
    小曹沉浸在興奮之中，沒注意到沈萱的不屑，更沒心思去領(lǐng)會沈萱的意思，蹦著跳著回到座位上，翻開電腦就去幫韓允執(zhí)選發(fā)卡。

    兩天后，小曹買的發(fā)卡到貨，沈萱也收到了韓允執(zhí)反饋的方案。

    小曹把發(fā)卡拿去送給韓允執(zhí)，兩人一陣歡聲笑語過后，小曹從韓允執(zhí)屋里出來，順帶也把方案遞給了沈萱。小曹到了沈萱面前，依然不忘夸獎屋里那位：“想不到男神長得這么帥，還挺容易親近的。不過是個發(fā)卡，還非要給我錢，真是客氣?！?/br>
    沈萱聽著小曹夸獎的話語，只覺得刺耳。小姑娘年紀輕見識淺，這人又沒有帥得驚為天人，完全沒必要“男神”“男神”地叫。

    沈萱喝了口手邊茶水，低頭翻著方案。韓允執(zhí)做事還算精細，效率也挺高，兩天不到，方案前前后后均已完善，翻了一遍，竟是沒什么可挑剔的。

    越是挑不到毛病，她心里越是沒有底。初次合作，又少了磨合，說不上來是種什么樣的怪異滋味。

    沈萱本想把方案放上一、兩天，趁這功夫再仔細想想。可楊林那邊催得緊，她便只好硬著頭皮把方案發(fā)了過去。

    方案發(fā)出去幾日，楊林那邊卻失了消息，像是欲擒故縱一般，弄得沈萱有點坐不住了，猶豫再三，還是去了個電話。

    電話里，楊林態(tài)度支吾，提到方案總是顧左右而言他。

    沈萱也聽出了端倪，兜了個圈子說：“是這樣的，楊總，上次韓先生沒能見到您的面，總覺得遺憾，所以讓我約您出來一敘。”

    楊林聽了，猶豫再三，經(jīng)不住沈萱多次相勸，這才松口，約了第二天中午的飯局。

    沈萱掛了電話定了定神，扭頭去看玻璃單間里的韓允執(zhí)。

    時值下班的鐘點，小曹家里有事請假早退了。少了傳話筒，這種溝通的活，沈萱必須自己迎難而上。

    她剛站起來，還沒走到韓允執(zhí)屋門口，門就從里邊打開了，兩人隔著兩、三米的距離，四目相對。

    沈萱一時沒有想好，怎么開口才能把先斬后奏的事實藏得滴水不漏，又能哄得韓允執(zhí)乖乖應約。這一猶豫，整個人便僵在那里，不知是該先打個招呼，緩和一下冰冷的氣氛，還是單刀直入，直奔主題。

    韓允執(zhí)看到她，明顯愣了一下，等了幾秒鐘，不見她說話，才說：“明天見?！?/br>
    沈萱沒應聲，等韓允執(zhí)從自己身邊走過時，才開口叫住他，問到：“韓先生有空嗎？”

    韓允執(zhí)轉(zhuǎn)過身，抬了抬手腕示意自己趕時間，不料沈萱卻說：“就兩分鐘?！?/br>
    再拒絕就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了。韓允執(zhí)猶豫了一下，只得點頭說好。

    既然是兩分鐘的時間，沈萱不打算浪費，便從頭說起：“韓先生好像對我有意見？”

    韓允執(zhí)愣了兩秒，搖了搖頭，回道：“沒有?！?/br>
    “既然韓先生對我沒有意見，那估計之前我感受到的不屑和疏離都是錯覺。”沈萱聳聳肩，停頓了一下，想要從他略為冷峻的表情中分辨出他的態(tài)度，只可惜后者只是不可察覺地微一皺眉，除此之外，毫不動容。

    沈萱也不氣餒，繼續(xù)說：“礙于這個錯覺，這陣子沒有主動溝通，是我的不對?！?/br>
    聽沈萱把錯誤大包大攬下來，韓允執(zhí)終于有了些反應，錯愕地看著眼前的人自說自話，眉心紋路漸漸變深。沈萱的這種直言不諱卻又迂回前進的說話方式顯然弄得他有些不自在，他微一沉默，問了句：“你想說什么？”

    沈萱瞧著他的表情，笑了笑說：“長話短說，就是甘露軒的方案出了些問題。我明天中午約了楊林一起吃飯，雖說聯(lián)絡(luò)客戶是我的工作，但希望韓先生也能一起去，就算是幫我把把關(guān)。”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是不是她的錯，她都攬下，給足了他面子，沈萱便斷定韓允執(zhí)不會推脫。

    果然，韓允執(zhí)略一遲疑，張了張嘴，推脫的話都到了嘴邊，可礙于剛才沈萱的誠懇態(tài)度，又生生把那幾句話吞了回去，沉默片刻，最后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第二步（4）

    沈萱向來覺得，請客戶吃飯是門學問，尤其是對付這種搖擺不定的客戶，一頓飯，彰顯的是誠意。

    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沈萱沒少下工夫，之前從甘露軒員工那里得知了楊林的祖籍，這回又千方百計打探到了楊林的喜好，于是投其所好，她在京城一家知名的私房菜館預定了座位。

    那天中午，楊林前腳到的餐廳，兩人進去時，他正坐在窗邊的卡座與兩人揮手打招呼。

    沈萱走過去熱情地引薦，一番握手寒暄后，楊林笑道：“聽說前陣子韓先生生病了？身體恢復得還好吧？”

    韓允執(zhí)無端被人這樣一說，難免表情一滯，扭頭去看沈萱。

    沈萱心里有鬼，自然不敢看他，早在楊林開口時就已經(jīng)別過頭，同時，心里也暗暗叫苦，怨楊林哪壺不開提哪壺，面上卻還要堆著笑，奉承楊林：“楊總記憶力真是好?！?/br>
    見韓允執(zhí)不語，楊林倒也沒當回事，笑著請他入座。

    韓允執(zhí)心里雖然對沈萱起了疑，卻還是習慣性地側(cè)身請她先行入座，只是沒料到沈萱略一權(quán)衡，卻選了楊林身邊的位置坐了下來。

    如此這般的局勢，倒是讓韓允執(zhí)有些難堪，自己帶來的人巴巴跑去陪了旁人，最后弄得他一人孤零零的，好像對面兩人是過來和他談判的一樣。他看了眼沈萱，又看了眼楊林，嘴角勾了勾，露出了一個無奈的微笑，化解掉這種尷尬，從容在兩人對面坐了下來。

    服務生上了菜單，楊林客氣，請韓允執(zhí)點菜。韓允執(zhí)對此不太擅長，便轉(zhuǎn)由沈萱代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