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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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自邁入車廂,小心把秀荷托平在中間的座椅之上,見她手心冰涼,裙下已然微微滲出紅濕,便脫下馬甲在她少腹輕輕一覆。又替她拭去額間的冷汗,回頭睇了晚春一眼:“都是曾經(jīng)一起的繡女,你過來坐在她旁邊,不要讓她摔下來……我不便相扶?!?/br> 晚春不愿意,梅孝奕不要她的人,卻在她開銷上彌補得很闊綽。暫不說手上的鐲子金子,晚春的衣服料是南洋一等綢緞莊的精品,鞋子一雙也要一十倆,她身上噴的香味兒更是西洋來的高檔貨。晚春才不想沾上產(chǎn)婦的血腥味道。 “我摔不下來……唔……大少爺既是一意要送我回去,那就快點起程吧?!毙愫梢膊恢竿泶簬兔?,下腹部的墜脹感越來越沉,其實已經(jīng)痛得牙關(guān)咯咯響,卻兀自用力摳扳著椅座。 晚春斜眼看著,便不耐煩了……她自從沾了芙蓉膏之后,最討厭的就是再對人動情。不想看了,把水煙斗一扣,撩開車窗簾子:“她男人都不管她,一個人在老北面也不知和哪個相好,你倒是比他還急,給你什么好處?!?/br> ——2.《喜得仨生》—— 馬車一路不停,從金織橋頭疾疾穿越橋尾,一忽而便到得洋鐺弄巷口。嵐兒與桑兒正在門前撿沙包,抬頭看見停下來一輛馬車,小嬸嬸被一個漂亮的叔叔抱在懷里,裙子上面點滴都是紅,連忙跑進(jìn)院子里叫:“奶奶,奶奶,小嬸嬸出事啦!” “在哪兒呢?這孩子,話可不能胡說?!备蛉伺c嫂嫂們忙不迭地迎出來。早上本來就不放心秀荷出門,一定要陪親家去,說就在橋那邊,路不遠(yuǎn)。去就去吧,想想也就個把時辰的功夫,怎么出門前還好好的,一忽而就出事了,難怪眼皮兒老跳。 見一名清逸男子懷抱秀荷冷冷跨進(jìn)院門,那鳳眸高鼻,乍一看還以為是梅二,猛然才恍悟是梅大回來了,訝然道:“梅大少爺?……呀,這都出血了!快,快把人送屋里去。?;菽阙s緊的,去隔壁把產(chǎn)婆請過來!” 院子里忽而就鬧騰起來,兩個婆子匆匆去加柴燒水,二嫂?;轄恐f兒急步出門,庚夫人與云英護著秀荷回房。 “不勞動伯母,我自己抱她?!泵沸⑼⒌瓛咭恢?,見后院窗子有紅囍沾貼,便徑自抱著秀荷往那邊廂走去。 云英把屋門打開,左右撩開床帳上的簾子。那四角的紅木空間之下,撲面而來一股女人的淡淡體香,枕頭邊還有早上未收起的肚兜,半透明的絲薄料子、兜面上打著嫵嬈花樣,以及男子褻衣一套。 梅孝奕不由想起夜深人靜之下,秀荷被庚武恩愛攀纏的一幕幕。那人必是將她寵到了極致,你看他們愛得毫無芥蒂,一抹肚兜也穿得這般情趣。 她卻已顧不及羞赧,已經(jīng)痛得嬌顏煞白,裙下的濕紅遮掩不住。 梅孝奕斂回心神,把秀荷在床上輕輕平展開來。 眨眼間婆子已經(jīng)端了熱水進(jìn)來,又燙洗了剪子和棉巾。 剪子明晃晃的,看得人心中發(fā)怵。這世間男女交歡有多么痛就有多么快樂,但那快樂是有償?shù)?,造天地之神也小氣,怎容世人于濁塵中太暢快淋漓逍遙?那分娩便是歷劫。你愛了痛了然后便輪到受苦,快樂越多,苦來得越及時。那個男人愛她,她便要因他而歷劫。 “來了,來了,快讓開,讓魏婆瞧瞧!”?;蓊I(lǐng)著兩個接生婆子進(jìn)來,婦人胖大的身軀把梅孝奕撥開,遮擋住視線去探秀荷的裙下。 “啊——” 聽到那女人凄厲的一聲痛喚,梅孝奕的心一瞬猛揪:“溫柔點對她,不要讓她受太多的苦。” 他的聲音很低,似在齒縫里磨出,狠狠攥了攥手心,驀地撩開袍擺出了房門。 整個屋里就只剩下來女人,云英在產(chǎn)婆的指揮下給秀荷喂了杯糖水,怕她一會兒體力跟進(jìn)不上。 秀荷覺得自己的人生都不是自己的了,婆子們粗糙的手把她雙腿扳在兩邊,用力地擠壓著她的肚子,她所有的隱秘就那么赤果果地大敞開。那里從前只有庚武一個人看過,連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多看,此刻卻被眾目視之,毫無保留地呈現(xiàn)在一群并不太熟識的外人面前。 “使勁點,再使點兒勁,快看見頭了!” “少奶奶用力……再往下摁摁!”婆子在身旁催促,聲音急而可怖,她們拍打她的雙腿,想叫她再多蓄點兒力氣。 肚子里的重物隨著擠壓越發(fā)地往下沉,秀荷的下面就好像撕裂開一個巨大的風(fēng)口,出又出不來,退又退不得。難以形容的痛讓她的心也變得惡毒起來,整個世界都變得那么可惡,連庚武也可惡都極致。她想把那個東西塞回去,不要它、融化它,從今以后再也不許庚武弄進(jìn)來。她再也不想和他‘好’了,也不想要他熱熱的澆灌……這該死的床笫媾纏! “啊——!娘、我生不下來——” “三郎你個混蛋——你此刻人在哪里——唔——” 一聲聲女人哭叫從沉悶的小屋中傳出,那聲音清冽好聽,卻甚凄厲。梅孝奕聽不下去,拉開房門想要闖進(jìn)去:“她們在對她做些什么!” 庚夫人也知道從前梅家大少和秀荷拜過堂的那樁事兒,曉得梅家的兩個少爺都對這丫頭念念不忘,但今日多虧他幫忙,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便連忙客氣攔住,說女人家生孩子都得過這一關(guān),產(chǎn)婆都是鎮(zhèn)上頂尖兒的,她也舍不得自己兒媳多吃苦頭。叫福惠帶客人去前院看茶。 庚夫人很是涵養(yǎng),明里不把話說得太白,但那“自己兒媳”與“客人”卻些微加重了語氣。這是在暗示梅孝奕該走了,秀荷是庚武的妻子,她在生孩子,他一個外人繼續(xù)留在這里不合適,傳出去對秀荷的名聲也不好。 “走不走啦,你不走我可走啦?!蓖泶捍蛄藗€哈欠,催促著要離開。從前秀荷看見庚武就躲,她瞅著庚武昏厥不醒時上門來探過幾回,但庚夫人總是淡淡地推說不方便。晚春不愛看見庚夫人。尷尬。 “不必麻煩嫂嫂看茶,我這就走了?!泵沸⑥阮I(lǐng)會那話中之意,最后看一眼秀荷的窗子,狠了心轉(zhuǎn)身離開。 “呱當(dāng)——” 茶色院門忽然被重重撞開,庚武清梧身影風(fēng)一般踅進(jìn)門來:“秀荷呢,她人在哪里?” 庭院并不寬敞,這一聲磁性而急迫的嗓音把人心魂驚擾,梅孝奕驀然抬起頭來,兩名男子雙雙在院中間定住。 短短一瞬間,他看他,他亦看他,他看見他腿腳痊愈了,雖然依舊清瘦、卻玉樹英姿地立在面前;他看見他斂藏了狼野之氣,不到一年已然是個年輕沉穩(wěn)的商賈之型。 鳳眸與狼眼相對,誰都不肯先把道路退開。 自下了碼頭庚武便莫名心惶,路過怡春院門口,聽門前姐兒說秀荷被梅家大少爺抱去了車?yán)?,看是就快要生了,這一路便馬不停蹄地往家中疾跑。 “啊——是不是庚武他回來了!庚三狼你個混蛋——”后院小屋里傳來女人竭力的痛喚。 庚武狼眸中焦慮與冷意更盛,凝了眼梅孝奕衣袍上的點點鮮紅,頓地把他衣襟一提:“說,你把她怎樣了?!” 少見兒子這般殺人模樣,庚夫人連忙上前拉開:“胡鬧什么,還不快把客人放開,今天要不是梅大少爺,秀荷該生在路上了?!?/br> “嗚哇——”忽然一聲嬰兒脆亮的哭啼打破僵局。 “啊呀,生了生了!恭喜少奶奶,是個千金小姐!”繼而是婆子們欣然的道喜。 那孩子竟好似與她的爹爹心有靈犀,本來還別扭著不肯出來,聽外頭道一聲“秀荷”,用力一下就落了地。 梅孝奕的心痛了一痛,冷冰冰把庚武的手撥開:“但愿庚三少爺今后不要再叫她受這樣的苦。” 言畢打了一拱,一襲玉白褂子繾著簌簌風(fēng)聲默然離去。 “走啦……小太太,怎么不走啦?” 屋檐下晚春杏仁眼兒呆愣,癡癡凝著庚武勁爽的英姿一動不動。漢生催了她兩遍她都沒聽見,漢生便有些不高興。他如今已經(jīng)是個男人了,眼睛不似去年雛男的透凈,暗把晚春一狠瞪:“還走不走了?” “哦……走呀,干嘛不走呀?!蓖泶候嚨鼗剡^神來,忍住打哈欠的欲望,柔聲對庚武施了一禮:“庚三少爺總算出現(xiàn)了。方才在路上看見秀荷疼得呀,可嚇人,幸而我及時叫阿奕把她送回來。幾時得空了去我家里玩,都是從前繡莊上的好姐妹,常走動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