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出事了。”

    奉玄很輕地問：“什么事？”

    那客店主人又不說話了。

    師叔師姑們出事了，對不對？

    奉玄側(cè)頭，忽然一把拽住了客店主人的領(lǐng)子，“您要是說話，就把話說清楚！”

    “呀呀呀，小道長別這樣！”有門后的人出來勸架。

    奉玄松手，對從門后跑出來勸架的人說：“那您來告訴我，山上發(fā)生了什么？”

    “我……這。”

    客店主人的妻子走了出來，拉奉玄進(jìn)自己的院子，她說：“奉玄小道長，我家那口子不會辦事，嘴也說不清楚話。我先告訴你一件好事：之前有一位海柔郡來的裴姓娘子，請觀里的道長下山，和她一起進(jìn)城避難去了。你師兄和好幾位師叔都去了城里，應(yīng)該很安全?！?/br>
    海柔，是裴曇？曇姐有心了。奉玄聞言，稍稍冷靜，說：“多謝?！?/br>
    客店主人的娘子說：“你要節(jié)哀，你留在山上的三位師叔和兩位師姑去世了，我們已經(jīng)為各位道長……清理了身體，換好衣服。他們就在山下。隱機(jī)觀名聲太大，引來了亂軍，亂軍一開始沒想殺人，只找我們要糧要錢，他們以為山上會有財寶，沖上了山，最后把道觀……把道觀里的道長們?nèi)細(xì)⑺懒恕！?/br>
    五位長輩。不知道是哪五位長輩，奉玄覺得自己的血都涼下來了，他問：“駐軍呢？……為什么駐軍不抵抗？！他們不該做些什么嗎？”

    “駐軍內(nèi)訌，一部分士兵叛變了。沒被殺死的駐軍大多和亂軍一起走了。我聽說駐軍里有老兵為了向亂兵求和，向亂兵透露了一個秘密，好像和什么皇子皇孫有關(guān)，還和齊王有關(guān)系，說什么齊王來過什么的。那群搶劫我家在我家喝酒的士兵說了一兩句，我聽不明白，我只聽見他們說好在找到了，說真不好對付，要不是拿山下什么什么的，他不肯認(rèn)自己的身份。昨天你師姐隱微藥師回來了，我告訴你師姐亂軍帶走了一個人，我沒看見臉，只知道他們對他態(tài)度還不錯，他好像是皇孫，你師姐一聽，臉色差得嚇人，連問喪都顧不上問，立刻去追他們了?！?/br>
    “我?guī)熃銢]事？師姐沒事……”奉玄越想越不對，哪來的皇子，難道這堂庭山上他哪位師叔是入道的前朝皇子或者皇孫嗎，拿山下什么什么——亂軍拿山下百姓的命要挾，要他承認(rèn)自己的身份。他問：“麻煩您告訴我，皇孫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嘛。我就隱約聽說，好像是皇太女的兒子還是陛下的兒子。這群盧州兵有一個參軍，好像是哪個老宮女的侄子，知道一些宮里的舊事，知道堂庭山藏了寶貝還是什么東西，也可能就是皇子？所以這支亂軍南下之后，除了搶劫村鎮(zhèn)，一路不休息，特意來了一趟堂庭山。這群盧州兵野心很大，我聽他們說，他們想用皇子和朝廷做個交易，他們不想做亂兵了?！?/br>
    皇太女的兒子。奉玄直接掉到了冰窟里。

    好、好。這世間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身世。

    他說：“不可能?！?/br>
    他就在這里，他就是皇太女的兒子。亂軍怎么帶走皇太女的兒子？！

    “你說我留在道觀里的師叔和師姑被殺了，那他們帶走了誰？”

    “我不知道呀。是隱居在山上的皇子吧？”

    “奉玄小道長，我不敢說?！笨偷曛魅藵M臉眼淚，垂著頭再次開了口，他說：“我怕你受不住。我知道他們帶走的是誰，是你的朋友，他背兩把劍，生得很好看，是特意來找你的，所以上了山。他是二十日那天來的，我送他上了山。你們山上那條狗也認(rèn)得他，他被帶走之后，那條狗一直追一直追，我叫它回來，它不理我，它咬傷了亂兵，后來被亂兵砍成了兩截，扔在了路邊?！?/br>
    客店主人越說哭得越慘。他的妻子這才知道真相，知道了自己的丈夫為什么一直哭，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二十日。今日是二十三日。

    奉玄只聽見“你的朋友”，狗……什么狗。

    他的朋友。

    奉玄的耳中再也聽不見聲音，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作者有話說：

    名“執(zhí)一”者，做到了一輩子專心做一件事，執(zhí)著于琵琶之道，名實相符，這未嘗不是一種單純的幸福。

    名“奉玄”者，沒能始終侍奉玄門。

    第119章 榮華1

    恨無可恨的時候，必須找人去恨

    有生必有死……昨暮同為人，今旦在鬼錄。1

    奉玄在駐馬鎮(zhèn)上待了四天，既然師姐去找佛子了，他必須留下，留下為師叔和師姑安葬。奉玄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他強(qiáng)撐著埋葬了自己的五位長輩：蕉鹿師叔、貞筠師叔、五石師叔，蘭成師姑、懷風(fēng)師姑。

    死人的肢體灰白僵硬，層層衣料遮住了肢體上的傷口。尸體上的皮rou綻開，那些傷口再也無法愈合，只會在地下漸漸腐爛。

    奉玄看見了一團(tuán)狗。一團(tuán)……

    沖雪的白毛被血水黏在一起，又沾上了土，一層狗毛緊緊裹在它的身體上，好像一層硬殼。奉玄打了水，一點一點洗干凈沖雪的白毛，擦干它的毛發(fā)，希望沖雪的毛發(fā)再次變得蓬松光滑——就像它在韋衡懷里時那樣。

    他聞到了腐臭味，那腐臭味在他埋葬了沖雪后久久不曾消散，一直出現(xiàn)在他的鼻端。rou身、rou身，既然只是rou身，rou終于會有腐爛的時候。